2022年的冬天,Vincent回到了老家廣東江門,做起了自由攝影師。同時,他還把一座破倉庫改造成了咖啡廳。Vincent的咖啡廳主打隨意,因為一個顧客開玩笑地説“你這裡真適合養老啊”,Vincent就上心了。考慮到客人大多是90後,他便在店門口打出了“青年養老院”的招牌。彼時,Vincent並沒料想到,這個頹廢的名字會在未來的兩年裏掀起一股營銷“風潮”。
現如今,不少年輕人不願“躺平”,利用“青年養老院”的這一概念,主動地走到鄉村,為住客個性化打造休閒娛樂場所。因為“青年養老院”的到來,村子更活絡了,村民不僅成為了“打工族”,更與新住客交往融洽。
存在爭議
被民政部門約談 撤掉青年養老院招牌
“萬是屋·青年養老院”不具備任何養老功能,沒有護工護士,更沒保健醫生,這裡依然只是個咖啡廳。但它能幫消費者緩解一定程度的精神壓力,提供情緒價值。
“青年養老院”的概念拋出後,咖啡廳的生意變好了,每天都能有三四十名顧客光顧。
在Vincent看來,這些人肯定不是來他這“養老”的,最多是想暫時“放自己一馬”。
他覺得, “青年養老院”只是把“青年”和“養老”這兩個相對立的標簽拼在一起,但內核是年輕人能獲得更多精神能量的地方,年輕人通過這種短暫“養老”後,繼續奮鬥。
但“青年養老院”這個名字仍有很大爭議。當地民政部門曾約談過他,因為養老是民政部門的工作,而“青年”又不“養老”。最終,Vincent保留了“萬是屋”的招牌,把“青年養老院”的字樣挪進了屋裏。
在這之後不久,又一家“青年養老院”打出了招牌。
2023年結束了旅居生活的盧柏克和朋友一起,在西雙版納租下一個院子,辦起了“問巢·青年養老院”。
盧柏克和朋友此前主理過青年社區、青年旅社、數字遊民基地等多個項目,也曾搞過讓年輕人和老年人在一起的活動。他們發現,一些老年人的生活方式能解決年輕人當下的很多“痛點”。於是,他們把“青年養老院”的概念以院子的形式落地了。
“問巢·青年養老院”的本體還是民宿。與一般的民宿不同,房間裏沒有電視。因為盧柏克不希望住進這裡的年輕人宅在屋裏,“應該走出來跟大家多交流多學習,多親近自然。”他希望,年輕人更多地聚在一起,種地、養牲畜、看電影、燒火聊天,或者學習新技能。
2024年的除夕那天,“問巢·青年養老院”開始試營業,吸引了一些中青年人到來,春節假期過後,他們又各自先後離開,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和生活中去。
盧柏克發現,“青年養老院”的客戶群體以90後為主體,這些年輕人在“青年養老院”居住的時間都不算長,最長也就是半個多月。
“我們並不是要給誰養老,也不想養誰一輩子。”盧柏克説。
産業升級
“青年養老院”還賣創意服務
隨著“問巢·青年養老院”的落地及網絡的散播,在隨後的半年裏,大理、重慶、寧波、杭州、成都、鄭州、合肥、北京都出現了所謂的“青年養老院”。但實際上,這些“青年養老院”不過是一些咖啡廳、酒吧、民宿或農場的升級版。
在網上,有人覺得“青年養老院”有不錯的投資價值,甚至把它定義為下一個創業風口。盧柏克覺得,“不至於。”
這一年來,有投資商找到過他們,希望由他們&&,把“青年養老院”做成一個産業,但都被盧柏克和他的同伴拒絕了。他們覺得,“青年養老院”不過是民宿的一個升級,過去是單純地賣時間和空間,而“青年養老院”還賣創意、服務和資源。
盧柏克進一步解釋説,“青年養老院”的服務對象多是那些想短暫休閒、放鬆、療愈、充電的年輕人,他們或單身,或兩三個人組成小團體,這與傳統民宿以家庭、朋友、單位團建為主要服務對象的情況完全不同。民宿住客之間的關係是直線的,大家像是酒店裏的住客,互不熟識,而“青年養老院”是要把住客變成朋友,再變成某種特定關係的人群。這樣,年輕人從中才可能獲得動力和機會。
總結經驗
客戶沒想躺平 需求更具針對性
“這不是一個隨便什麼人都能幹的行業,更不太可能把它做成一個産業。”
盧柏克覺得,這種模式需要運營團隊、主理人具備特定的能力、資源,才可能做好。
經過一年的運行,盧柏克和同伴們也遇到了問題。在今年9月底,“問巢·青年養老院”停業了。
面臨的問題,盧柏克解釋説,以前那種我們弄一個院子年輕人掏錢就拎包住進來,然後一起生活,一起聊天,一起參加活動的方式已經無法滿足真實需求。
“現在,大家都沒想躺平,反而需求多多。至少我們開了一年時間,住進來的沒一個是想躺平的。”盧柏克總結了住客們的三大類需求:第一種是療愈需求,他們要找一個場地來釋放和緩解壓力;第二種是社交需求,一些年輕人要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互相賦能、學習;第三種是自由職業者或數字遊民,他們需要舒適的辦公和輕鬆的生活環境。
有時候,三類人的需求是相通的,有時候又是相斥的。所以, “問巢·青年養老院”開始轉型升級。盧柏克打算未來通過房屋分區分類的方式,把這些人“間隔”開來;安排的活動也會更有針對性,讓不同需求的人群找到適合的位置。
盧柏克遇到的問題,雙雙的“青年養老院”也都遇到了。雙雙在北京延慶後所屯村開了一家民宿,名為“風拾光居”。自從今年8月打出“青年養老院”的旗號後,雙雙發現民宿的諮詢量明顯上升。她也開始為住客策劃活動,但她很快又發現,這些活動不適合所有人。
有的女生覺得種地太累,雙雙就安排她們插花;有的年輕人覺得搭土窯太臟,雙雙就安排他們烤麵包;有的年輕人什麼都不想做只想休息,雙雙就安排他們圍爐煮茶曬太陽。但“青年養老院”吸引來的住客多了以後,需求總是不一樣,安排的活動多了,成本自然也就上去了。
雙雙的想法和盧柏克差不多,就是區分不同的房型,提供不同的服務。為此雙雙在村裏又弄了幾個院子,未來會提供給不同需求的年輕住客。
民宿自救
老村民也都跟著忙了起來
雙雙發現,村裏人對於“青年養老院”都很支持,不是支持“青年養老”這件事,而是支持年輕人在農村真正幹一些事兒。
而支持的點還來自收益,除了農家院本身的租金外,“青年養老院”裏需要的保潔、廚師、裝修工人基本都是本地村民,有30多名村民成了“青年養老院”中的打工族。
對於這一點最有體會的是保定市三坡鎮邢各莊村的李冰心,他有三重身份:村民、村委及“青年養老院”的合夥人。
邢各莊村的戶數在三坡鎮排倒數第二,是個非常小的山村,村裏的勞動力平均年齡50多歲。
李冰心曾經是走出邢各莊村的年輕人之一,他還記得自己剛去北京上大學的時候,老家的村裏只有七八家傳統農家樂。
李冰心大學學的是設計專業,上學期間他曾調研過很多鄉村民宿,那時他就設想過以後回村把老房子設計成民宿租出去。
2018年大學畢業,李冰心和幾個同學、朋友一起開始嘗試在邢各莊村做民宿。他們的民宿建在遠離主路的村子裏,去年因暴雨受災,虧損嚴重。所以,今年5月,為了“自救”,李冰心和同伴崔凱等人決定啟動“青年養老院”計劃,吸引客流。
為了差異化,他們延伸“青年養老院”的概念,決定打造“青年養老村”。6個年輕人成了“青年養老村F6”。
很快,F6的一系列操作吸引來了第一批年輕人。他們組織年輕人一起在村裏做墻繪,和老村民一起露天搓麻;還在村裏辦起了二手市場,讓年輕人把閒置的時尚物品拿出來,跟村民們的老物件進行交換分享……
李冰心説,起初村裏的老人對他們的做法也有不理解,後來活動搞起來了,村裏的老人和外面的年輕人交流多了,雙方相處得都很融洽。
李冰心説,“青年養老村”打造出來後,最直接受益的就是全村村民。僅今年暑期,來村裏短居、休閒、娛樂、工作、交流的年輕人就有600多人,給村裏帶來了不小的收入。
村裏除了勝任保潔、廚師、裝修工的村民之外,還有一些人被“包裝”成村裏的“NPC”(遊戲裏的非玩家角色),他們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生活:放羊、磨玉米、做木工……
做保潔、廚師、裝修工的30多名村民,一個暑期的時間就掙到了8萬多元的工資。當然,其他有貢獻的村民也得到了相應獎勵,用得到的積分兌換了米麵油等。
F6在邢各莊村的創業也受到了上級領導的重視,鎮裏市裏都曾有領導來視察,他們對F6做的事給予了肯定,但唯獨提出一點:青年人不應該養老。
李冰心説,他們也意識到“青年養老”這個詞不合適,因為幾個月下來,不僅“新村民”沒養老,原本的老村民也都忙碌了起來。
不是躺平
“青年養老院”概念把人才引過來
作為返鄉村官,李冰心一直苦於鄉村人才振興和文化振興。
“我覺得,鄉村振興計劃最大的痛點就是缺人,鄉村振興需要人才帶動,怎麼讓年輕人心甘情願地待在農村,除了政策引導外,必須有合適的契機。”周壹説。
周壹是“鄉野計劃”的創始人,他在今年打出了“青年養老院”旗號,目的就是為了吸引能一起在鄉村創業的人。
今年30歲的周壹,原本學的是景觀設計,此前曾在廣東惠州做過農文旅方向的院子共創,後來他到了北京的郊區,開始嘗試推廣“鄉野計劃”。
周壹的“鄉野計劃”説起來並不複雜,他把鄉村當做一個創業空間。在這個空間裏,他和他的團隊需要深挖村莊特色,尋找村莊定位,然後包裝村莊,把城市裏的年輕人吸引到村莊來就業和消費。
周壹打造的第一個“青年養老院”就在延慶大莊科鄉東王莊村。這個“青年養老院”在山坡下方的一個木結構茅草頂棚的小院子裏。
周壹給這個村的定位是“體育賽事村”。前不久他們在東王莊村組織策劃了一場500多人的越野跑。那也是該村多年來迎接年輕人最多的一天。
除了東王莊村,周壹和團隊還以“青年養老院”的概念打造了另外兩個村子。其中一個被定位為“寵物友好村”,另一個定位為“人才孵化村”。
周壹覺得每一個村莊都有更多的可能,關鍵是要有想在鄉村創業的人才去實現這些可能,而“青年養老院”的概念恰好能把人才吸引過來。
周壹説,僅北京的延慶、密雲、懷柔地區,閒置的民宿就有很多,要想讓村子活起來,第一步是要把村裏閒置的民宿“盤活”。而這些民宿很多都裝修得很好,只是沒人運營,他希望能找到有想法的年輕人來做這些院子的主理人。
“這種方式是多方共贏的,院子的閒置資産被使用,主理人在週末業餘時間可以兼職,院子所在村莊的經濟也能被帶動起來。”周壹説。
現在,“鄉野計劃”的團隊成員郭青雲除了負責策劃東王莊村的體育賽事活動,以及在網絡上發佈推廣村莊和院子的內容外,同時還負責打造“網紅村支書”王有軍。
王有軍成為村支書後,一直想把村子打造出個樣子來。去年,他外出學習時,經人介紹認識了周壹,便借助周壹團隊的力量開始深挖村裏的民宿和農産品經營。同時,借助周壹團隊策劃的諸多活動,村裏的餐廳生意紅火了,農産品也都有了銷路。
王有軍説,現在,村民們跟周壹這些年輕人相處得很好,他們的“入駐”給村裏帶來了實惠,村民們最初的顧慮和質疑也都沒有了。
至於周壹打出的“青年養老院”的旗號,在70後的王有軍看來,青年人不該這麼早養老,但周壹他們做的事與養老也沒關係。
“以前,你讓我去農村創業,因為沒有同頻的人,我可能連團隊都組不起來。但現在,‘青年養老院’進駐鄉村,把年輕人聚集起來,再通過年輕人的創意把更多年輕人留下來,這是好事。” 最早將“青年養老院”落地的盧柏克説。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張子淵 統籌/林艷 張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