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裏的“最後一次”

來源:解放軍報 | 2022年09月09日 08:36
解放軍報 | 2022年09月09日 08:36
原標題:軍營裏的“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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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集團軍某旅即將退伍的老兵互相整理著裝。秦 陽攝

第76集團軍某旅即將退伍的老兵互相整理著裝。秦 陽攝

  時針指向晚上10點,熄燈號遲遲沒有響起。

  退役命令宣佈前一夜,第76集團軍某旅各連都在組織茶話會。上等兵牛青穿過喧鬧的人群,停在走廊軍容鏡前。她站直身體,整理著裝,沒放過任何一處褶皺。

  這位20歲出頭的小姑娘,想盡力做好每個動作。因為,這是她軍旅生涯的“最後一次”。

  在離開軍營前的最後日子裏,即將退伍的老兵們會經歷很多軍旅“最後一次”:最後一次疊被子、最後一次值班、最後一次考核、最後一次跳傘……

  這些平日裏習以為常的事,被賦予了“最後一次”的標簽後,顯得格外珍貴。經歷了這些“最後一次”,他們更加理解了軍旅對自己的意義和價值。

  關鍵詞 熱愛

  “一直覺得這崗位太平凡,此刻竟然如此不捨”

  深夜查哨,指導員魏鵬推開特戰四連一小隊的宿舍門,發現一個黑影趴在地上。走近一看,他發現是上等兵王高文在打揹包。

  “犯錯被班長‘懲罰’了?”魏鵬打趣道。

  “明天按計劃是戰備拉動,我想再練習練習打揹包。”王高文説,當兵即將滿兩年,這床被子也陪了他兩年。明天的戰備拉動,將是他軍旅生涯最後一次打揹包。

  送走指導員,王高文趴在地上繼續練習。隨著他每次捋動被子,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漸漸涌上心頭,思緒逐漸回到新兵連……

  和每名新兵的經歷並無太大差異,從社會步入軍營所帶來的迷茫和落差,是王高文當時面臨的最大挑戰。“幸好有這床軍被在。”王高文説,晚上矇住頭一個人小聲啜泣時,是這床軍被陪伴著他;緊急集合一遍又一遍打揹包時,是這床軍被陪伴著他;高原備勤時寒風刺骨的夜晚,是這床軍被陪伴著他……從最開始的深綠到現在的微微泛白,這床軍被陪著他從一名懵懂的地方青年,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士兵。

  “把被子疊成豆腐塊,不僅是整理內務的必要環節和基本要求,也是檢驗軍人是否合格的重要標誌。”大概是被子疊不好常常被“關照”的緣故,新兵班長這句告誡,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王高文的腦海裏。新兵連結束後,他的被子一直是班裏疊得最好的那一床。練習了兩遍後,王高文覺得明天一定能打好,才攤開被子安心睡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早晨5點,軍被如同親密的戰友,將王高文緊緊“抱”著。他小心地撐起身子,躡手躡腳地穿好衣服,展開揹包繩開始打揹包。

  急促而猛烈的集合哨音和地平線上剛冒出頭的陽光撞在一起,宣告軍營的一天正式開始。緊實規整的揹包立在王高文的床頭,像一名昂首挺胸的士兵。這是他今天拿下的第一場勝利。

  同一天,上等兵劉藝也迎來離開總機班的時刻。從她進入總機班第一天起,她就期待離開這個戰位。劉藝原以為自己會很開心,可最後一次走進總機值班室,坐上接續臺的瞬間,她才發現:“一直覺得這崗位太平凡,此刻竟然如此不捨。”

  剛開始在總機班值班時,對於業務不熟悉的劉藝來説,每一天都很難熬。被班長批評、被上級通報,寫檢查成了家常便飯,心情常常低落。那段時間,電話鈴聲時常會在她的夢中急促地響起,把她從夢中搖醒。好在有同年兵的相互幫助和扶持,她們相互交流經驗、相互抽背、彼此鼓舞。隨著值班業務日益熟練,“來電恐懼”漸漸消退。

  如今,秋風揚起,旅途的少年背上行囊,再次出發。過往的歲月,已然成了最美的風景。劉藝説,最後一次值班,倒希望時光慢一些,來電多一些,“就算是為戰友最後再服務一次”。

  關鍵詞 成長

  “就算倒,也要倒在前行的路上”

  高原駐訓歸來,擺在下士王金飛面前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調整,也不是收拾行囊,而是參加連隊組織的10公里進階跑考核。這讓他的神經一下緊繃起來。

  晉陞下士考核3000米跑時,王金飛是衝進10分鐘的選手。對他而言,跑步不只是一個訓練課目,更是他的愛好。即使在工作最繁忙時,過了晚上10點,他也會忍不住出去跑幾圈。用他的話來説,就是對跑步“上癮”。

  這次考核,王金飛心裏很沒底。去年,王金飛左腳意外受傷,軍醫告誡他,即使恢復好了,也要儘量避免跑步。從那以後,王金飛很少跑步了。

  “一個不能跑步的士兵。”左腳受傷後,王金飛常常這樣自嘲。他時常思考:不能跑步,意味著很多訓練、考核都無法參加。如果戰爭來臨,該怎麼辦?

  在連隊組織的10公里進階跑考核前一天,指導員李中毅照常勸王金飛不要參加。這一次,王金飛拒絕了指導員的善意勸説。“就算倒,也要倒在前行的路上。”他説。

  在王金飛的強烈要求下,連隊破格允許他參加“最後一次考核”,並答應做到“一視同仁”。

  “預備,跑!”口令下達,王金飛邁開步往前跑去。他不停地鼓勵自己:“我能行!”

  跑到6公里左右時,王金飛隱約感到左腳的不適。疼痛讓腦海中出現了“放棄”,他一邊放慢速度,一邊為自己不爭氣的左腳感到憤怒。

  堅持到8公里,跑道上只剩下他一個人,淚水止不住在眼眶裏打轉。

  考完的戰友開始為王金飛加油助威,他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再慢也不能放棄。

  快到達終點時,王金飛看到戰友們排成一列,喊著:“加油,你能行!”他咬著牙,拖著疼痛的左腳邁過終點。過線的瞬間,王金飛松了口氣:他做到了!

  考核成績公佈,王金飛沒有合格,但他不感到惋惜。因為跑完全程,對他而言已經合格——他用自己最後的倔強為軍旅生涯畫上了圓滿句號。

  鈴聲響起前,很多即將退伍的老兵會再參觀一次旅史館。作為解説員,上等兵牛青早早守候在旅史館前廳。身旁,彭雪楓師長的雕像依舊在那兒,莊重、肅穆。等待間,思緒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解説。

  那時牛青的解説稚嫩、僵硬,機關幹事告訴她要“面帶微笑、用真情打動參觀者”。她開始有意練習,隨著解説次數增多,她體會到,小小的解説員也是一團星星之火,只要用心去講,講好每一段歷史,便能點燃燎原之勢。

  每一次解説過程中,牛青都仿佛看到彭雪楓師長率領部隊征戰婁山關、轉戰豫皖蘇,不斷擴大根據地;看到師長用文字宣揚抗日救國思想,將苦難群眾從絕望的深淵拉入抗戰洪流、迎來拂曉;看到師長組建騎兵團縱橫馳騁在淮北平原奮勇殺敵;看到師長在微弱的燭光下給妻子寫一封封家書……

  不知何時,牛青的眼眶已經濕潤了。“小青,參觀的隊伍來了。”機關幹事提醒她。牛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帽檐、捋衣領、拉衣襟,抬頭挺胸,面帶微笑,準備迎接自己軍旅最後一批參觀者。馬上,參觀官兵將在她的帶領下進入“雪楓旅”84年的光輝歷史。

  關鍵詞 使命

  “如果有一天戰爭來臨,我一定義無反顧地回到軍營”

  當聽到即將復退人員原則上不參加傘降實跳的“通知”後,上等兵楊闖沉悶了大半天。“仿佛心中燃燒已久的火焰瞬間被冷水澆滅了。”他説。

  楊闖不甘心。熄燈後,他敲響了指導員趙世鵬的屋門:“指導員,我知道傘訓很苦,跳傘也有風險,但我還沒脫下軍裝,就是一名軍人。請允許我參加實跳,保證圓滿完成任務。”

  趙世鵬沒有立即答應,但同意讓楊闖參加傘降訓練。“就算所有課目考核全部合格,也不一定百分百能實跳。”趙世鵬讓楊闖回去“好好想想”。

  努力很久還不一定能獲得一次跳傘的機會,這樣做值得嗎?但此刻,楊闖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即使不能參加實跳,也要拼盡全力去努力,這樣才會不留遺憾。

  傘訓場上空的陽光尤其刺眼,時間仿佛被按下慢進鍵,格外漫長。“準備——跳!”隨著教練員的口令,楊闖從近2米高的平臺跳下,一次、兩次……沙坑的土被踩得緊實堅硬,像極了士兵們的鬥志——“累嗎?累。熱嗎?熱。腳疼嗎?疼。還能跳嗎?能!”

  一路闖關,終於到了決定實跳名額的時刻。連長李偉問道:“做好跳傘準備沒有?”楊闖大聲回答:“隨時能跳。”“好!”李偉鼓舞道。

  背著傘包登上飛機的那一刻,楊闖沒有任何緊張。他只覺得努力有了回報,夢想即將實現。飛機到達預定空域後,他靠著紮實的肌肉記憶,跳出機艙。

  只是圓夢一躍,楊闖便已愛上翱翔天空的感覺。“在千米高空看過風景的人不會被地面的山峰困頓住腳步。”這個留著鍋蓋頭、英氣逼人的上等兵臉上擠出一絲羞澀。他坦言,在800米的高空俯瞰賀蘭山時,這句話就印在了他的心裏。

  脫下軍裝的那一天,楊闖告訴自己,雖然退伍了,但要帶著軍旅的榮耀昂揚地走下去。“如果有一天戰爭來臨,我一定義無反顧地回到軍營。”他説。

  同樣的想法,出現在上等兵麥瓦拉尼·麥明的最後一次巡邏路上。那是雪域高原上的一條碎石路。路的盡頭,就是巡邏哨終點,也是這位20歲出頭的阿克蘇少年軍旅生涯的最後一站——他要回去讀書了。

  2年時光匆匆而過,青春的卷軸上多了一抹迷彩的璀璨。第一次看到“雪楓旅”3個字時,麥瓦拉尼·麥明就開始算著時間,還有583天。似乎除了漫長還是漫長。但今晚,這最後一個多小時的巡邏哨,時間像踩足了油門,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飛速地流逝。2年時間,他收穫了太多學校未能給予的寶貴禮物。

  第一次看到斷崖上“大好河山、寸土不讓”8個大字時,那種由心而生的摯愛更加清澈。麥瓦拉尼·麥明意識到,原來真的有一種信仰叫祖國,真的有一種情感叫生死相依。

  第一次聽到“衛國戍邊英雄群體”故事時,麥瓦拉尼·麥明感受到一種浸入人心的感動——生活中你關心我,生死面前我一定護著你。就像前一天晚上班長對他説的話:“我關心你不是因為你是即將退伍的老兵,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兵!”

  腳下的路即將走完。是路就終有盡頭,轉過彎就是新的起點,但身後這長長的足跡,將伴他一生。

編輯:程祥 責任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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