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縣舉辦的海峽兩岸觀鳥挑戰賽吸引廣大鳥類攝影愛好者參加。(資料圖片)
美麗的鴛鴦躍上河中樹枝。林錦榮 攝
白頸長尾雉在林間奔跑。江月蘭 攝
黃腹角雉在林間漫步。江月蘭 攝
蘇楓鏡頭中的彩鷸翩然起舞。羅昱倫 攝
來自荷蘭的遊客在明溪觀鳥。(資料圖片)
“鳥導”謝芳林(左二)帶領“鳥友”開啟一天的觀鳥行程。(資料圖片)
肖書平(右二)在明溪縣第二實驗小學指導師生救助鳥兒。張金玲 攝
窠頭兀坐想飛鳴,聽到忘機氣轉清。
似與古人歡晤對,如同益友暢閒情。
風中忽送千般巧,檻外微聞萬態更。
最是枝頭朋友好,交柯一一振芳聲。
清代詩人湯庠偀的詩作《竹祠聞鳥》,描繪出人與鳥和諧共生的美好場景,用來形容被譽為“中國候鳥旅居小城”的明溪縣,十分貼切。
作為位於閩西北的山區小縣,人口稀少的明溪縣卻擁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全縣森林覆蓋率高達82.12%,坐擁君子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羅卜岩省級自然保護區,兩個省級森林公園,一個省級濕地公園,是我國最綠省份中的最綠縣份。
片片青山,饋贈給明溪數量繁多、種類豐富的鳥類資源。
據統計,明溪現有鳥種345種,鳥類六大生態類群在當地皆有分佈。共有國家Ⅰ級保護鳥種8種、國家Ⅱ級保護鳥種68種,明星鳥種黃腹角雉、斑頭大翠鳥等令不少觀鳥愛好者慕名而來。
紛飛的鳥群,也讓當地看到了發展的“金鑰匙”。明溪現有生態觀鳥點31個、“村社合一”觀鳥專業合作社8家,建設了5條精品觀鳥旅遊線路,培育了12個以生態觀鳥為主的森林康養基地,每年吸引國內外觀鳥遊客3萬餘人次,帶動消費約1億元。
日益壯大的明溪觀鳥品牌因何而興,又將向何處去?帶著這些問題,記者走進山林尋訪答案。
從“捕鳥人”到“護鳥人”
山區清晨,煙雨微茫。明溪縣城關鄉王橋村村民蘇楓起了個大早,來到縣城西郊的彩鷸池觀鳥點。簡單打掃棚內衛生後,他熟練地裝上鏡頭,架好相機,對準不遠處的稻田濕地。收拾妥當,他便愜意地坐下抿起酒來。
“今天沒有‘鳥友’預約,打算下午下田除除草,維護一下環境。”他指著稻田説道。這看似普通的稻田,也是一片濕地,其中的佈局、植被、土墩等都是經過專家精心設計的,只為了能讓彩鷸在這裡更好地生活。10多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蘇楓在附近水稻田聽到了彩鷸的鳴叫,經過勘察,果然發現比較穩定的彩鷸越冬種群。他便與當地農民達成協定,在此搭起觀鳥棚,供天南地北的“鳥友”進行觀測、拍攝。
位於福建省西北部的明溪縣,地處東亞-澳大利西亞國際候鳥遷徙通道,每年有數百萬隻候鳥在這裡棲息、繁殖。明溪是我國南方重點林區縣之一,全縣森林覆蓋率高達82.12%,當地現有鳥種345種,約佔全省總數的60%,2012年被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授予“中國黃腹角雉之鄉”稱號。
明溪鳥類資源眾多,這得益於東北部天然形成的“千年鳥道”。縣境內連綿分佈的25座海拔千米高峰,構成一條東西貫通的凹形通道。順著漁塘溪的走向,形成長50公里、寬10公里的隘口。雄偉的大山為遷飛候鳥提供識別標誌,茂密的叢林為鳥兒提供了安全的落腳點與豐富的食物來源。寒來暑往,天空中翱翔的精靈在群山間找尋棲息的港灣。
曾幾何時,這條“千年鳥道”竟是候鳥的“亡道”。
20世紀70年代,山區交通不便,當地經濟落後,貧困的村民便盯上了每年如期而至的候鳥。
“在遷徙季節甚至出現‘千軍萬馬來捕鳥’的場景。”明溪縣野生動植物保護管理站站長肖書平説,特製的鳥幹成為招待貴客的佳肴,當地一度流行起“養雞不如抓鳥”的口號。如何將村民從“捕鳥人”轉變為“護鳥人”?這成了困擾肖書平的最大難題。
他從2003年調任野生動植物保護管理站開始,就和鳥結下了不解之緣。其實他的專業是林學,隔行如隔山。他走遍明溪的山山水水,一種鳥一種鳥地拍,一種一種地認,還多次去各地的林業大學鳥類專業進修。在他和團隊的不懈努力下,明溪鳥類的“家底”漸漸清晰了,記錄的野生鳥類從2004年的197種增加到如今的345種,也摸清了鳥類的活動規律和活動範圍,為以後的保護和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2016年,他榮獲全國“斯巴魯生態保護獎”。可以説,要了解明溪的鳥,大家首先就會想到肖書平。
2004年,隨著“明溪發現珍稀鳥種黃腹角雉”的消息發佈,吸引了眾多觀鳥愛好者前來“追鳥”。觀鳥遊的興起,促使人們重新審視人與鳥的關係,並帶來了積極轉機。
2015年起,明溪縣相繼出臺了《明溪縣保護鳥類資源推動觀鳥旅遊産業發展工作意見》《明溪縣鳥類資源保護和開發工作行動計劃》等一系列政策文件,提出做好鳥類拍攝點規範建設管理要求;2017年,在全省率先發佈《野生鳥類禁獵期和野生動物禁止使用的獵捕工具方法的通告》,規定10年期間,在明溪縣行政區域內禁止捕獵所有野生鳥類;2018年,發出全國首份《護鳥令》,嚴厲查辦破壞野生動物違法行為,公開審理非法狩獵案件,取得積極效果。
趁著觀鳥遊興起的東風,愛鳥護鳥宣傳“進課堂、進社區、進鄉村”。肖書平為村民算了一筆賬:以往一隻鳥幹賣5元,而現在卻要為了這點小錢頂著犯罪坐牢的風險;可若是保護鳥類,發展生態觀鳥,一個觀鳥機位就是100元,再加上住宿與餐費,一天掙個300元不成問題。“靠山吃山,可不能坐吃山空啊!”
一系列政策舉措,讓村民認識到了身邊鳥兒的價值。慢慢地,上山捕鳥的人不見了,巡林護鳥的人變多了,像蘇楓一樣愛鳥的人也多了起來。
“我喜歡攝影,喜歡拍鳥,更喜歡靜靜守護它們,等待激動人心時刻的到來。”前一天蘇楓就守到了3隻彩鷸在水中展翅、翩翩起舞的絕美畫面。蘇楓享受著純粹的觀鳥之樂,“最好的”都是“下一張”,正是出於這份熱愛,這個彩鷸觀鳥點堅持至今。
彩鷸原是候鳥,現在變成了留鳥,一年四季都有。但它的膽子非常小,不容易觀測到,蘇楓説他和彩鷸的關係是“貼身”的。“哪一窩鳥的‘預産期’是哪天,我都能判斷個八九不離十。有次它們窩裏進了蛇,吃掉了一個蛋,還是我幫忙把蛇趕跑,兩個小時後,剩下的三個蛋都孵出了小鳥嘞!”談論起彩鷸的習性與趣事,看上去“五大三粗”的蘇楓眼裏流露出滿滿溫情。
“三隻鳥”開啟觀鳥産業
“黃腹角雉、白頸長尾雉和彩鷸,正是這三隻鳥開啟了明溪觀鳥産業的大門。”肖書平一句話精準點題。
時針回撥到20年前。一次前往夏雲鄉紫雲村考察的過程中,肖書平意外發現,在當地均峰寺外吃食的山雞中,竟出現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黃腹角雉的身影。這一發現激起了有關學者的濃厚興趣。
2004年,北京師範大學張正旺教授團隊前來紫雲村科考,科考成果令所有人欣喜若狂:不僅親眼目睹了黃腹角雉的靈動身姿,還撿到了一枚珍貴的鳥蛋。“這枚蛋對於改良基因、擴大種群的意義,就相當於當年袁隆平院士在海南發現的那棵野生稻!”張教授立即親自“護送”鳥蛋返回北京,安排團隊其餘成員留在明溪,深入開展黃腹角雉棲息地保護與種群分佈等相關研究,這一珍稀鳥種得以在明溪“落地生根”。
好消息接二連三。2014年,夏陽鄉瓦溪村出現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白頸長尾雉的身影;2015年,攝影家邵開建在明溪拍攝的《彩鷸展翅》作品在上海國際攝影展榮獲銀獎,受到國內外媒體的相繼報道,明溪一時間成為中國觀鳥界矚目的中心。還有鴛鴦從候鳥變成留鳥,東方白鸛、鳳頭潛鴨、中華秋沙鴨、白腿小隼等珍稀鳥類都紛紛出現在明溪。
珍稀鳥種頻現,觀鳥界廣泛聚焦,配上適時出臺的有關政策,新興的觀鳥産業呼之欲出。
2016年,明溪縣鳥類資源保護與發展行動計劃領導小組成立。有關部門負責人帶隊,組織各村村長以及對觀鳥感興趣的村民,前往漳州南靖、雲南百花嶺、江西鄱陽湖等地考察。眼前的景象令村民們驚訝不已:鳥棚外,鳥兒翩飛林間,美不勝收;鳥棚內,來自全球各地的“鳥友”舉著“長槍短炮”,不斷摁下快門。
“棚裏有三四十人,一個人收100塊機位費,一天就能掙三四千塊錢!”村民自顧自地盤算起來,前期搭建好鳥棚,培育鳥點,日常維護好林間環境,既能留住動人美景,又能賺到真金白銀,“這份美麗又舒心的買賣值得幹”。
村民投身觀鳥的熱情被激發出來,如何保護、提升生態又成了政府部門的關注重點。2018年,明溪縣爭取到1.47億元中央財政資金,用於開展沙溪流域明溪段國際候鳥遷徙通道保護與修復工程。先後實施武夷山國家森林步道“千年鳥道”、鳴溪省級濕地公園等生物多樣性保護修復項目,累計修復保護濕地約2萬畝,種植為鳥類提供食物的植物約1200畝,區域生態網格得以完善。
外出開了眼界後,回到明溪,不少村民開始打造自己的觀鳥點,中溪村的“鳥導”謝芳林便是其中一位。
清晨4點起床,天不亮就出門巡山探鳥,這是謝芳林的日常。“作為‘鳥導’,不僅要有像鷹一樣的眼睛,還要能聽聲辨位,通過叫聲迅速辨別是什麼鳥種、在什麼方向,這離不開長年累月的鍛鍊。”他説,每天巡山還能夠掌握本地的鳥種變化,更好地服務“鳥友”。
位於明溪、全球唯一穩定的斑頭大翠鳥觀測點,便是謝芳林細心觀察出的得意之作。
2017年10月,中溪河畔,幾聲鳥鳴引起了他的注意:“好像是斑頭大翠!”謝芳林馬上與自己的師傅——同為觀鳥達人的野生動物攝影師陳林取得聯絡,兩人決定共同尋找它的蹤跡,終於在2020年4月發現了鳥的巢穴。
可謝芳林並沒有急於公佈,將獨家消息“變現”,而是默默背上相機,開始了長達60天的跟蹤觀察。“當時還不確定鳥兒的狀態,貿然公佈只會影響它的棲息生活,讓明溪失去這個可愛的‘小精靈’。”謝芳林説,把握好斑頭大翠鳥的生活習性、確認它們“安了家”後,他于2022年發佈了這個新鳥點,一時成為“鳥友”圈的熱門話題。
從2017年起,謝芳林就著手對家裏的舊屋進行翻新,並加蓋民宿,為“鳥友”提供更好的住宿條件;在各微信群中分享最新鳥訊。貼心服務為他打響了口碑,至今已吸引3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鳥友”紛至沓來。
觀鳥産業令謝芳林收穫頗豐,他選擇將這份美好分享給更多人:邀請有意向的村民共同創建觀鳥合作社——明溪縣中溪觀鳥林業專業合作社;與村民分工合作,做好觀鳥服務;協助有意願的村民打造鳥點,實現家門口就業;向“鳥友”推薦本地特色農副産品,打造獨特的“後備箱經濟”……一邊守護心愛的鳥,一邊帶動村民共同致富。
“産業2.0”升級之路
歷經20多年的蓬勃發展,觀鳥成為一項倡導綠色環保、親近自然的休閒活動,“鳥友”圈也從原來的高端小眾,向著普羅大眾擴展。各式各樣的觀鳥基地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作為福建省觀鳥産業的先行者,明溪也面臨著機遇與挑戰:目前觀鳥産業還存在小而散的問題,還不能串點成線;培育一個鳥點,沒有一年半載不會成功,村民的熱情和耐心也不夠;明溪的産業文化還比較單一,優勢不夠突出等。
明溪正在探索“觀鳥産業2.0”的升級之路。
在明溪縣市民服務中心12樓,候鳥監測管理平臺的大屏幕正實時顯示鳥類棲息狀況。
“我們通過在候鳥遷徙線路上布設21路高清監控探頭、50個紅外監測相機,對重點區域進行24小時視頻監測,動態獲取候鳥遷徙棲息、生境選擇等數據。”明溪縣林業局高級工程師邱樂平介紹,這些前端大數據與“明溪在線”公眾號共享,開通觀鳥“慢直播”,向觀鳥愛好者全方位展示明溪鳥種與生態情況,為生態觀鳥産業注入科技動力。
同時通過與北京林業大學、福建農林大學、中國鳥網等高等院校與專業機構合作,建設教學、實習實踐基地和觀鳥實踐基地。2020年9月,國家鳥類環志中心在明溪縣設立福建省首家鳥類環志站,讓我國東南地區的鳥類資源被更多學者“看見”。
“豐富的鳥類資源,是發展觀鳥産業的基礎與前提。”華僑大學旅遊學院副院長侯志強既是慕名而來的“鳥友”,又是研究産業發展的熱心人,“發展的關鍵,在於營造一個既適合鳥類棲息生活,又方便人們觀賞交流的場景與空間,形成人與自然的動態平衡。”
這與明溪的規劃不謀而合。2023年,明溪在位於南北候鳥遷徙通道交叉口的城關鄉王橋村建設生態觀鳥景區。如今景區已初具規模。
“目前已完成總進度的90%,一期部分元旦將面向大眾開放。”明溪縣林業局黨組副書記楊永生介紹,景區能有效恢復滿足珍稀瀕危動物棲息需求的生態空間,並保障候鳥遷徙通道的安全,也為地區生態旅遊業、服務業等發展提供助力。
拓展觀鳥産業受眾、推動與相關産業融合發展,也是專家學者頻頻提及的要點之一。“以中小學生為主的研學機構、博物營和觀鳥團,應是明溪觀鳥的重點客戶群。”淮北師範大學副教授帥淩鷹建議,可圍繞這類群體打造精品線路,並與客家文化、美食體驗等項目結合,以豐富內涵帶動消費升級。
今年以來,謝芳林的生活悄然發生變化:一有空閒時光,他便捧起幾本自然圖鑒,反復研讀。“得抓緊時間補補課,才能回答得上孩子的問題。”他笑呵呵地解釋道。
現在不僅接待專業“鳥友”,他還開發了研學遊、親子遊等項目。山裏的資源足夠豐富,可以滿足孩子探索自然的不同喜好。
今年8月,索尼(中國)有限公司在明溪縣正式設立福建首家生態攝影服務站,投放最新的設備讓攝影愛好者“嘗鮮”,選址就落在謝芳林的合作社內。一個全新業態得以拓展。
“明溪應構建獨特的觀鳥文化,精確錨定産業發展方向,方可在競爭中脫穎而出。”侯志強認為。
2020年以來,明溪縣相繼舉辦“生態觀鳥+森林康養”專場活動、“黃腹角雉杯”首屆國際觀鳥攝影大賽、“觀鳥勝地 自在明溪”海峽兩岸(明溪)觀鳥挑戰賽等系列活動,“觀鳥勝地”影響力不斷擴大;2023年1月,《明溪縣發展生態觀鳥産業實施方案》正式出臺,生態觀鳥産業被納入全縣經濟高質量發展“四大板塊”之一。
“我終於看到斑頭大翠了!真是不虛此行!”參加2024年“觀鳥勝地 自在明溪”海峽兩岸(明溪)觀鳥挑戰賽的台灣“鳥友”阮錦松滿臉興奮。作為一位資深觀鳥愛好者,十幾年來他穿行于兩岸各處觀鳥勝地,只為親眼看看斑頭大翠鳥靈動的身影。“中國分佈的11種翠鳥裏,我只剩它還沒有觀測過。雖然只是短短幾秒鐘,但也算是‘圓了夢’。”他分享著自己的感受,“明溪這幾年逐漸成為許多台灣‘鳥友’的心儀之地,下次還要和朋友一起來,期待發現更多驚喜。”(記者 謝艷荔 羅昱倫 通訊員 詹鐵笛 雷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