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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記事以來,父親就是一名教書匠,嗜茶如命,手裏常捧著一壺苦丁茶,嘴裏時常念叨著“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據説我還在娘胎時我們家在鎮上住過一段時日,後來不知出了什麼變故,父親和母親便把鎮上的房子退了,帶我回了村子裏。村子不大,兒時的我最喜歡跑去田裏幫大人幹活,聽鄰里叔伯嬸嬸們嘮家長裏短。
“哎,梅子,你家大伯哥李向軍前幾年不是去鎮上教書了嗎,怎麼還沒待一年就又拖家帶口回來了?”
“哎呀,王大娘,你可別提了?聽説俺大伯在鎮上得罪了人,被開除了。”
“得罪人了?誰?我看他也不愛跟鄉親們走動,除了每天在小學堂上課就是回去守著他那個小院子,前些天我看他坐在躺椅上,面前還泡了壺茶。咦,我記得他以前不愛喝茶的!”
“具體發生了啥俺也不曉得嘞,但他變化還蠻大的嘞,以前跟孩兒他爹關係可好了呢,經常接濟幫助俺家,但自從回了村裏,除了過年平常跟俺家也不來往了,俺家孩兒他爹好像知道咋回事,但就是不説,唉……”
“我聽説在鎮上教書可掙錢了呢,也不知道咋想不開回來了。就是可憐小清風嘍,本來能在鎮上上學的,現在……”
7歲那年我在田壩上和玩伴福來跟在大人屁股後面插秧,聽到旁邊王婆婆和梅嬸嬸在説話,沒承想聽到了父親的名字,便放下了手中的秧苗,站在一旁聽著。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我便向自家跑去,耳邊除了風聲似乎還有福來在喊“清風”。
“爸!爸爸!”我飛快衝進院子,看見父親坐在院中的椅子上端著一杯茶正準備喝,見我火急火燎地衝進來便把杯子遞給了我,我站在他旁邊大口喘著氣。等氣喘勻了,拿過茶杯一口飲盡,真苦,遂又吐了出去,也不知道父親怎麼會喜歡喝這麼苦的茶。思緒回轉,我才想起有事要問父親。“王婆婆和梅嬸嬸説您在鎮上得罪人了被趕回村子裏來的,是真的嗎?”父親似乎頓了下,又給自己重新倒了杯茶,緩緩喝下後才向我解釋:“沒什麼大事,就不想在鎮上待了,回到村子不也挺好的,在學堂教教學生,多清閒。”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在説“清閒”二字時似乎有些沉悶。我不甘心他有所隱瞞,可也明白父親是個極為好面子的人,倘若當初真遇到了什麼事情,他定不會告訴我。我便換了個話題,問他為什麼喜歡喝那麼苦的茶,他説“靜心”。
那天夜裏我纏著母親在屋子裏説説往事,父親在堂屋裏溫書,一時半會兒不會回屋,我知道母親耳根子軟,最終拗不過我,便也跟我説起了那件事。
那是1999年的臘月的一天,母親懷我不足三個月,那天父親穿著打了數個補丁的棉襖,眉飛色舞地向母親宣佈“走,咱們搬家!以後在鎮上的小學教書,工資可比現在多了兩倍呢!”母親並未多問,便把房屋收拾乾淨,田地租了出去,兩天后搬到了鎮子上父親租的房子裏。
剛開始一切如常,父親每日會提著一壺白開水,穿著那件破舊棉襖步行去學堂,晚上會溫習第二天上課的內容,母親雖然聽不懂但也會在一旁陪著。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直到年底有人帶著禮品上門找父親,父親並未將人請進家門,只説“離下年招生還有三個月,時間來得及,你家孩子只要好好學習,入學考過了自然能入校。”
那人不依不饒,“哎呀,李老師,我家這孩子可喜歡您了,您就通融通融,讓他直接免試入學吧。”
父親直接在關門前甩出一句“這件事我幫不了!”
夜裏,父親跟母親抱怨説“怎麼會有這樣的家長!他家孩子在另一所學校打架鬧事被開除了,他不好好教育孩子,還想著走後門送我們學校來,簡直不可理喻!”母親只靜靜聽著,父親繼續説道,“竟然還提著東西來找我,還不如用這錢給孩子請個家庭老師,説不準明年還能憑本事考上!孺子不可教也!”
母親給父親倒了杯茶,安撫道,“別氣,你知道自己本心就好,不值當氣壞自己身子。”
父親接過茶水喝了一大口,“呸呸,這什麼茶,這麼苦!”
翌日一早,父親趕往學堂,發現班裏來了個插班生,赫然就是昨天送禮那人的兒子。他下課就去了學校主任辦公室,主任勸他別再堅持他所謂的大道理,根本一文不值,父親與其爭執一番後摔門而去。
本以為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但之後還時不時有人到家裏找父親,基本都是關於孩子上學的事情,但都被一一回絕了。但年初三月份的時候,學校校長找了父親談話,沒説多久又開始吵了起來,直到校長説出那句“你以為你這工作來的有多清白嗎!”父親愣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問了句“我這工作不是我通過面試得來的嗎?”校長嗤笑一聲,“你不如回家問問你三弟。”
父親渾渾噩噩走出辦公室,回了趟村裏找三叔。原來當初父親能那麼快就找到鎮上的教書工作,是因為三叔給校長送了錢,先前父親不少幫他們家忙,他知道當時母親有了身孕,父親希望找份工資高些的工作,便想著幫幫父親,但也明白父親肯定不會贊同他,於是隱瞞了。
父親回了家,母親看著父親那張曾經意氣風發的臉似乎蒼老了幾分,就連挺直的背都佝僂了。母親靜靜坐在父親旁邊,桌臺上的蠟燭忽明忽暗,映得人臉略顯幾分沉鬱。
父親聲音有些哽咽,“今天校長説我不知變通,迂腐不堪,我跟他爭辯了很久,但是他説我這工作竟是老三拿錢換來的,”他苦笑著,“真是可笑!我自問自己兩袖清風,雖比不得古人高風亮節,但也堅持了半輩子,可現在卻被人處處排擠,甚至連養家糊口都做不到,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良久,母親才開口説:“我沒什麼文化,但你以前常説的‘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我一直記得,你還記得嗎?”父親低垂著頭,沒回。母親接著説,“我明白你的堅持,也支持你的決定,但我想孩子也希望他的父親是一個清風正直的教書人。”
父親抬起頭,眼睛似乎有了神采,“幫我再泡一壺茶吧。”
母親疑惑道,“你不是不愛喝這苦丁茶嗎?”
“靜心。”
第二天父親便遞了辭職信,因為還有教學任務的緣故,六月份父親才帶我們回了村子。離開鎮子裏的家那天,父親穿著一件嶄新的中山裝,手裏的水壺裝著苦丁茶,他去學校教室外看了他只帶了僅半年的學生,沒人瞧見他,但他轉身離開時嘴角帶著笑意,背脊挺直,意氣風發。
母親説,提交辭職信的前一天晚上,父親哭了,那是她第一次見父親流淚。
十八歲那年暑假是我離家兩年後第一次回村子,雖然在城裏也有了房子,但父親還是每年都會回村子住上一兩個月。村子變化很大,周圍的房屋有的翻建成小別墅,有的擴建成兩層的自建房,一路從村口走來,見的多是不知誰家的小孩子還有村裏的老人,不少老人還認得我,“清風回來了?”“清風在哪上大學啊?”“清風都長成大小夥子了!”聽著這些話,心中微動,我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早點到了。
我推開院門,“爸!”一個微駝著背的老人背對著院門,身前有五六個小孩似乎在聽他講課,聽到聲音他轉過身看著我,精神矍鑠。他將那群孩子散了後,同我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泡上一壺茶,我看到他先前站的那地方上用樹枝寫了一行字,“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我同他説笑,“那些小孩聽得懂嗎?”
“聽不懂又能如何?我記了這話一輩子,當初不也差點犯了大錯。”
我沒想到父親會主動提起這件事,“君子論跡不論心,何況您最後不是也守住本心了嗎?”
“本心?”父親笑了笑道,“你怎知我沒有動搖過,那天晚上你母親問我還記得這句話嗎,我怎會不記得?我幼時老師給我上的第一堂課就是這句話,可惜人到中年我竟還想過我是不是做錯了。”他又思索了片刻,“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做一個教書育人的教師,那時我踐行了半輩子,但沒想到連飯碗都保不住,甚至這飯碗都不是我憑本事得來的,我不怨你三叔,我只怨自己,我甚至有些厭棄自己堅守了半輩子的東西,要不是你母親點醒了我,我可能真要犯下大錯。”説罷,他看向我,“清風,這句話我用了一輩子時間才真正悟懂,我不希望你將來犯同我一樣的錯誤,清心正己方能修身,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父親,我的名字不也是您希望我如清風般清正廉潔嗎?”
他望向我的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閃而逝,隨即端起茶水一飲而盡,“來!喝茶!”
我想我明白了父親為何愛喝這苦茶了,“茶味微苦,歷苦方得苦盡回甘;茶性簡潔,從簡方能清正廉潔”,這是父親的解釋。我端起手中的水杯輕抿了一口,真是苦,看來還要習慣。
“老師?”一旁的學生在辦公桌旁喚我,思緒漸漸回籠,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幾年前過世的父親了。
“怎麼了?”
“老師,您剛才上課講的‘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意思是清心正己、端正思想是治平的根本,品性剛直、不阿權貴是修身的原則。”我看了他一眼,眼神懵懵懂懂,笑道,“還不懂?這句話是告訴我們要做個清廉正直的人,現在不懂沒關係,要一直記得這句話,這是我給你們上的第一堂課,也希望是你們人生中的第一堂課。好了,去玩吧。”我看著他蹦跳著跑出去,不禁失笑,七八歲的年紀,跟我那時一樣。
我坐在椅子上,有些恍惚,這是我工作的第五年,期間不免有人也會給我送東西或者請吃飯,我一次也沒接受過。夜深人靜時總會想起和父親的對話,我想父親走的這條路是不易的,而我只是如同小時候跟在大人後面插秧一樣,學著父親的模樣跟在他身後小步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