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關注“四大天坑”專業:別只盯著“錢景”這一把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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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國科學報  |  2022-05-18 08:59:11
中國科學報 | 2022-05-18 08:59:11
原標題:媒體關注“四大天坑”專業:別只盯著“錢景”這一把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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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樂(化名)是北京某“雙一流”高校一名大三的學生,兩年前從該校化學系轉到軟體係。

“我挺喜歡當時的專業,還有老師、同學和輔導員,轉係是出於其他考慮。”他向《中國科學報》表示。

一路走來都是“學霸”的張樂,大學第一年成績卻一直在年級排名中游“晃蕩”。“績點低,排名也低,説出來就是‘菜’。”他挺捨不得本專業,但經過一番糾結後還是打定主意轉係。

經過筆試加面試,張樂終於遂願。轉係後,他覺得挺開心,課程壓力小了很多,“只要不想著保研,壓力就不大”。

“計算機代表著當代打工人薪酬的天花板,也是內卷的重災區。‘天坑’專業卷得沒那麼厲害,但堅守下去就一直在‘坑’裏。”張樂和身邊的不少同學認為。

關於生化環材“四大天坑”的吐槽由來已久,它們到底“坑”在哪?“錢景”如何?能不能進入?選擇專業的尺子究竟是什麼?

“天坑”:

可以理解,但不認同

生化環材究竟是不是“天坑”?即便在這些學科內部,也存在著分歧。

國內某重點高校博士楊淼(化名)認為生物學“天坑”並非虛有其名。

他記得選擇這門學科的初心——喜歡BBC的紀錄片,經常想象自己是科考隊員,可以解答許多“為什麼”。

上大學後,他發現現實和想象差距很大:本科課程多、難、雜,高等數學、有機化學、生物化學、統計學、解剖學、生理學等龐雜的基礎課加實驗課,讓他有點吃不消。

“本科學習注重理論知識,但教材內容卻具有滯後性,很難真正觸摸到研究本質。”回憶起那段失落期,楊淼向《中國科學報》表示最初的喜歡差點被斷送。

剛入職福建某地生態環境局的博士孔暢(化名)也有著類似經歷。“生物學實驗極費時間,但成功率卻很難保證。”談起在某國立研究機構做碩士論文的經歷,他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為完成論文,孔暢曾連續“泡”實驗室模擬蛋白質的空間折疊,積累了大量數據,但分析階段卻很難歸納出合乎邏輯的規律。

這一度讓他感到挫敗,心理壓力大到極點,甚至要靠吃藥調節。

後來,他調整了研究方向,延畢一年才通過答辯。

“我覺得有點坑。”中南大學材料係碩士林昊説。

他本科畢業後曾短暫入職,一年的工作經歷在他心中留下來的記憶並不美好,“招聘崗位雖然是‘工程師’,可實際上就是流水線工人,工資低,工作環境也差”。

上海某“雙一流”高校環境與工程專業的女博士肖恬(化名)坦言,走純學術之路道阻且長,對於女博士而言,年齡焦慮也是一道繞不過去的坎兒。

“研究生期間補貼微薄,交友圈也較窄,拿到博士學位時已經到了三十而立的年齡,成家、求職,面臨雙重壓力。”

儘管如此,一些“過來人”仍然反對“天坑論”。

浙江某高校生命科學領域教授陳明(化名)向《中國科學報》表示,儘管青年科學家吐槽的核心觀點,如相關學科就業前景差、收入差、工作時間長等“性價比不高”的問題客觀存在,但這些看法仍比較片面。

“並非所有學生都會這麼認為,有‘倖存者偏差’。”他説。

中國科學院院士李燦也表示,對於一些青年人所認為的生化環材“四大天坑”,“可以理解,但並不認同”。

作為一名化學家,他深知這些基礎專業往往付出很大,但回報較低。例如,從事相關專業的理工科學生在本科時就要奠定紮實的專業基礎,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研究生。

而在這些領域讀研要付出巨大努力,才可以做出原創性成果,很多博士生5年內拿不到學位。

“從國家和人類社會的發展看,這些硬核技術缺不得。”他説,現在很多青年人都想“少花力氣多掙錢”,進入商務、經濟、運營等服務行業,但這些行業如果沒了硬核技術的基礎支撐,就無法運行。

“就像網購,即便你有手機能夠付款,但前提是你要有貨物。”他舉例説。

“錢景”:

階段不同,情況各異

“性價比”日益成為年輕人選擇專業的“最優解”。被吐槽“性價比低”的生化環材學科就業和薪資情況真的很慘澹嗎?

記者採訪發現,這一問題與個人受教育狀況存在很大相關性。

根據中國高教管理數據與諮詢企業麥可思的跟蹤統計,在本科階段,近年來生化環材領域畢業生的收入相比全國平均水平普遍略低。

以2016~2020屆大學本科畢業生畢業半年後月收入統計為例,全國平均月薪資水平為5039元,“四大天坑”平均差額在119元到529元區間內。

碩士階段的情況則有所波動。天津大學研究生教育研究中心副教授高耀基於對2021年全國4萬名學術碩士畢業生樣本進行的研究發現,全國平均年薪資水平為15.9萬元,而“四大天坑”差別不大,收入區間在14.1萬~16.75萬元,其中材料領域薪資較高。

在博士教育階段,生化環材則紛紛實現“逆襲”,跳出“天坑”。根據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沈文欽對2021年全國博士畢業生調查(共1.5萬多人)的數據分析,生化環材學科領域的博士畢業生工資均超過博士畢業生的平均薪資,比如生物和材料領域的博士年收入20萬元以上者超過40%,遠高於28.3%的平均水平。

既然生化環材是不是“天坑”具有相對性,為何相關專業的教育和就業滿意度仍普遍低於全國平均水平?

高耀認為,“天坑論”盛行背後,應反思的是本科教育的培養目標——是以通用性的專業學習為主,還是聚焦培養學術能力。

“生化環材等基礎性的科學崗位往往需要更加專業化的高學歷人才,而大學階段的通識教育很難滿足這些方向的産業需求。很多學生高分考進來,卻找不到好的工作,就會造成‘性價比不高’。”他説。

華中科技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副教授彭湃則認為,“天坑論”反映了相關學科教育的外部適應和內部質量兩方面的問題。

一方面,由於産業發展的原因,在高質量就業市場的位置不多;另一方面,相關學科是比較“硬”的基礎學科,人才成長不容易,要花費大量時間。

如果沒有精心的教育設計滿足學生的需求,很自然讓學生覺得“坑”。

“‘天坑論’在一定程度上與民眾對‘生物世紀’或‘納米科技’等過高的期望值形成了反差。”

南方某高校化學教授程墨(化名)對《中國科學報》説,我國的工業尚處於産業鏈的下游,利潤率不高,缺乏企業主導的科研,有待完成産業轉型升級,對研究人員的需求也未形成規模。

而近幾年全國範圍的本科、專科生擴招,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生化環材專業畢業生的供需矛盾。

“隨著我國的經濟發展,以及産業升級需求的增加,就業機會和待遇跟二十年前相比有了較大改善。

只不過近些年大學生擴招得很厲害,就業的不平衡在加劇。”他説,此外信息的傳播更高效,不滿的聲音很容易浮現。

“尺子”:

標準單一,誤導學生

當前,“天坑論”仍在發酵。

據今年2月教育部最新統計,目前我國本科教育已擁有12個門類771個本科專業。而在輿論風潮中,“天坑”的專業範圍超出生化環材,向其他領域擴張,如機械、土木、旅遊、心理、會計……

“選擇‘坑專’,代表理想主義,往大了説,這是為了個人理想或國家需求,往小了説是天真幼稚。活在當下,選擇時下的風口才最明智。”張樂坦言,身邊不少人在選擇專業時比較“現實”。

關於未來,轉係後的他仍感到迷茫,因此“打了不少遊戲”。

儘管他十分清楚這只不過是某種麻醉,但停下來後就會感到巨大的空虛,只能接著沉浸在虛擬世界裏。

像張樂一樣,出於就業、薪資考慮而轉係的人很多。

以清華大學為例,記者查閱該校前兩年公佈的轉專業報名結果,發現兩極分化十分明顯:在該校60多個備選專業中,20多個專業無人問津;與此相對,排名前五的熱門專業的報名人數加起來,約為申請轉專業人數的一半。

對於選擇專業時的“功利性”,多位專家並不否認其“存在合理性”。

“人都是理性的,會計算得失和風險。”彭湃認為,如果學生一踏入校門就知道自己所選學科就業前景一般,將不利於“一心向學”。

他同時認為,專業選取不應“過於功利”,尤其是本科階段,打好通識基礎、掌握學科的基本知識和技能,無論在研究生階段是否繼續就讀相關學科,都有裨益。“更換專業並不容易,只要你有真本事、真學問,就業收入並不會存在大的問題。”

在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教授劉永謀看來,現在的問題是評價專業的標準太單一,只有“錢景”這一把“尺子”。

“如果‘嫌貧愛富’,非‘天坑’的熱門專業就計算機、金融、電子商務等那麼幾個,文科中的哲學、歷史、考古,純理科中的數學、物理、天文,多少都有點兒‘坑’。”他對《中國科學報》説。

“衝著錢去選專業,比入錯行更麻煩的是,幹一行不愛一行,永遠沒入行。”劉永謀説。

沈文欽也認為,專業選擇和職業選擇不能僅僅考慮個人的經濟回報。

一些工作如科學研究並不能給個人帶來很高的經濟回報,但能給國家和社會創造很大的價值。“‘兩彈元勳’鄧稼先先生在我國原子彈、氫彈研發成功後,僅拿到了20元獎金。

哪怕在當時,這筆錢也絕算不上高額獎金,但他為國為民的胸懷絕非金錢所能衡量。”他説。

程墨希望,學生們從個人的興趣、熱愛和專長出發做選擇,而不是盲目聽從家長和他人的建議。

因為人生的滿足感更多來自於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不是迫於生計混日子。

“最喜歡的、最擅長的、最賺錢的,三者之間肯定存在偏差,需要根據自身情況來取捨和平衡。”劉永謀説,就職業發展而言,前兩者甚至比第三者更重要。

因為工作給予的回報不僅僅是金錢,還有專業成就感、社會尊重、自由支配的時間等多方面因素。這也是他堅守哲學“窮專業”的原因。

破局:

多管齊下,苦練內功

事實上,在基礎學科教育領域,學生“用腳投票”的現象並非我國獨有。

在西方國家,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基礎學科人才短缺也是政府面臨的一大難題。

據美國勞工統計局統計,該國近25%的STEM工作者為外籍人士。

2022年,其STEM崗位超過900萬,而填滿這些缺口需要全美高校每年相關畢業生人數增長34%。

為此,美國政府制訂了鼓勵相關學科發展的STEM計劃,促進國家科技與經濟共同發展。

受限于學科難度、就業前景等因素,我國基礎學科人才儲備仍然“不夠強”。

“對‘天坑論’的過度渲染會讓很多學子對這些學科望而卻步,不利於其長遠發展。如果這些基礎學科人才供給不足,最終國家和社會的利益也會受損。”沈文欽等在採訪中反復強調。

為加強相關學科,我國已經採取行動。例如,2020年,教育部推出“強基計劃”等基礎學科人才培養計劃。

目前,該計劃所涉領域已從最初的數、理、化、生及文、史、哲等基礎學科,拓展到高端芯片與軟體、智慧科技、先進製造和國家安全等關鍵高精尖領域。

在今年年初公佈的《第二輪“雙一流”建設高校及建設學科名單》中,材料、化學、生物這三個所謂的“天坑”位列學科建設數量前三位。

多位專家表示,這一反差説明我國對發揮基礎學科原動力作用的重視,也説明了國家的需求所在。

中國科學院院士韓布興表示,生化環材等學科都是21世紀發展的重要方向。

以化學為例,我國企業作為市場活動的主體,高層次人才仍相對缺乏,這一現狀亟須改變。“要真正成為一個世界強國,就必須把這些方向做大做強。”他説。

如何讓生化環材走出“天坑”?彭湃、高耀等建議,多管齊下“練內功”。

例如,從高中教育開始引導學生加深對高校專業和未來目標職業的認識,使他們能夠結合個人興趣和專業特點規劃目標;鼓勵高校開門辦學,校企合作,産教融合,讓培養的人學有所用;教育主管部門對一些人才培養水平低的學位點或專業點設立退出機制,並將學位點的相關專業對口就業情況作為重要指標和依據;在國家層面,培育相關基礎學科的産業企業,增加優質就業機會;在個人層面,穩紮穩打,練就真學問,把“冷板凳”坐熱……

“從純科學角度看,哪個領域都有其自身的困難和問題。如果‘坑’預示著難解決的科學問題,就會給你提供更多原始創新和重大發現的機會,使你更有探索和奮鬥精神。”中國學科院院士陳潤生説。

“人不受點兒苦,不受點兒磨難是成不了事的。在磨難面前,凡事總是總結積極方面的人會越來越有鬥志;越是罵罵咧咧地抱怨,沉淪得越快。”

他説,“一些年輕人不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希望少付出,少艱苦,多獲益。但在社會發展中,你永遠要面臨抉擇,不要以為這裡不是坑了,你就能上去了;如果跳出坑,你想躺平,照樣啥事也做不成。”

在專業選擇方面,陳潤生建議青年學生多從社會經濟發展全局角度看問題,而不要憑自我感覺,因為其中往往充斥著假象。

“這是一個信息高度發達的開放社會,相關專業的發展和佈局情況都有大數據,你要吸收各方面意見,積累更多資料,再作出更加客觀的判斷。”他説。

李燦也表示,從國家層面看,剛性、硬核技術是買不來的,必須具有自主創新能力。

從個人方面看,科研人員總要為國家做一些看得見、摸得著的貢獻,不能玩虛的。

“面對國家需求,家庭層面還要有正確導向。否則,大家都去做輕鬆的事情,都想享受多一點,社會財富從哪來?”他説。

《中國科學報》 (2022-05-17 第4版 高教聚焦 原標題為《渲染過度 “天坑論”傷了生化環材的未來》)

編輯:劉佳曈 責任編輯: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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