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師範大學：一封無法送達的信

鐮鑫親鑒：

鐮鑫，不知道把這封信沉入余暉中的大運河裏，算不算送到了你身旁。

還記得九六年嗎，你退伍復員還是一個站在一線的工人。相識那天，我們一起在大運河邊散步，看著廠裏突如其來的任務，你説，你是共産黨員。我還記得，那天水天交界處的夕陽染紅了半邊天，也染紅了你離去的背影。我知道，你心裏有我，更有國家。

後來啊，你就成了國家幹部，小小的東昌府滿是你的身影，唯獨在家裏的我和孩子們找不到你的背影。我聽著大運河流水潺潺，看河邊樹木蔥蔥，孤鶩浮過水面，翠鳥劃破天空。我在想，等等吧，再等等，等人們的嘴上都挂滿了笑容，我們就再一起像以前一樣，和孩子們去大運河邊走走，順便找找那年錯過的那片落霞。

一直到七九年，改革開放的浪潮遍及全國，大街小巷都是人們爽朗的笑聲和對未來憧憬的話語，那天，我在家門口一坐就是一天，想著傍晚你歸來的身影，想著你的臉上一定也是笑容。彩霞滿天，我看著你向我走來，不成想，你卻滿面愁容。就是那天，你説你要去西藏，去黨和人民需要的地方，我看著你的眼睛，好像有點落寞，好像懷著淚光。我説“去吧，去吧，家裏有我和孩子們呢。”那天晚上，我就坐在門前，明月映河，樹影斑駁，風移影動，滿是不捨。

你走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説你在那邊帶著鄉親們脫貧致富，從鎮上的副書記，一直做到副市長，大家都對你讚不絕口，我看著你每個月寄回來的13塊錢，想著這副市長原是和鎮上的副書記掙一樣的錢。你在信裏常常提到你呵護的那片土地，那裏，天空純凈如洗，雪山巍峨聳立，湖泊清澈如鏡，滿是莊嚴與神秘。我總是説，家裏很好，孩子們都很聽話，你什麼也不用擔心。收到你的信的夜晚，我總會做一個長長的夢，夢裏我帶著孩子們，在藍天上飛啊飛，飛到了你的身旁。

終於，在你離開家兩年後，我和孩子們坐上了去西藏的飛機，剛下飛機我就穿過人群看到了你挺拔的身影，看著你臉上那抹高原紅，我心裏有説不出的苦澀。這裡氣候和東昌府迥然不同，已是盛夏，卻也狂風不止，冷峭仍舊。你黝黑的臉，糙糙的皮膚訴説著你兩年的經歷絕非你信中的那樣風輕雲淡。我們一起走在你常提的那條小街，你笑我這左顧右盼，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我笑你這市長也沒有專車接送，還得自己步行上班。

在那條小路的盡頭是一所學校，遠遠的就聽到操場上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看到你的身影，孩子們一溜煙向你跑來，我後來才知道，這是一群留守家鄉的孩子，是你把他們拉進了校園，是你每個月拿出20塊錢讓他們能夠在這裡讀書，我開玩笑對你説，“原來副市長和縣副書記不是拿一樣的錢啊。”你看著我，眼神裏好像有些愧疚，其實你什麼都不用説，我都懂，你是共産黨員。

那天，你破天荒的請了一天假，帶著我們沿著大路走上田野，你頭上的斗笠，挽起的褲腳，無垠翠綠的田野，萬里無雲的藍天，儼然是一幅農民忙種的景象。我笑説你這市長和咱這普通農民也沒啥兩樣，你説你這市長也是從農民中來，當然也和農民一個樣。那天該是你走後，我最快樂的一天。我們一起坐在田埂上，瞧這西藏高原的夕陽，余暉照在青稞地上，照亮了你我的肩膀。

第二天天還未亮，你就急著下鄉，和徹夜未眠的我撞了個滿懷。從你的話裏我還聽説，那裏的人們都遺傳大骨節病，你常常背上行囊，帶著藥箱去給那裏的人們聽診，發藥。明天就是我們離開的日子，挽留你的話我説不出口，只能看著你逐漸消失在天地交界處，遠處天光乍破，你的背影好像也帶著光。

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回到我們的那座小城，我們還和以前一樣，河邊散步，柳下乘涼。我等著，也許你會回來送我們離開，我回到東昌府，就像以前一樣，翹首以盼，期待你的消息。可是，等來卻是你生命垂危，躺在醫院的消息。他們説，那天有個孩子從樹上摔了下來，失血過多，是你跑去為他獻了血，你把身上僅有的3塊錢留給了那個孩子，又馬不停蹄向鄉下趕去，也許是心裏著急，也許是頭昏腦脹，一輛汽車迎面而來，你倒在了那片血泊當中……

當我趕到你身旁的時候，房間裏坐滿了人，卻也悄然無聲，我看著你緊閉的雙眼，終於還是壓不住眼淚，無聲的滑落眼角。從那天起，你就永遠離開了我，和你牽掛的這片土地。你住到了一個小小的盒子裏，看著外面人來人往，多少熟悉的人，多少陌生的人，多少老人、孩子、農民、工人……一幅幅輓聯挂在你的房間，還記得那群孩子嗎，他們也來了，他們抱著我哭了好久。我給你讀過他們寫的輓聯“一塵不染，兩袖清風，視名利安危淡似獅泉河水；兩離桑梓，獨戀雪域，置民族團結重如岡底斯山。”我想你對得起這樣的頌歌。我本想帶著你回東昌府，可是那群孩子們央求我，讓你留在這片高原，也是，這裡有你的心血，這裡有你的牽掛，你留在這裡繼續看著這片土地，看著它繁榮，期盼它富強。

我又回到了大運河邊，而你永遠留在了那片你牽掛的土地，我們同在一片藍天下，也算是共賞了一片夕陽。我到家後收到了在那邊的遺産，是一個窄窄的信封，裏面只有8元6角錢和一張“關於經濟發展的12條建議”我對著大運河傻笑，笑你這副市長竟也只有8塊錢。

我以為自那天開始，我的世界就再也不會有你。可是我看大運河邊仍有人匆匆忙忙，把身影落滿了整個東昌府，高原上不時有人來信，寄來你墓碑前滿是鮮花的照片，孩子來信説，有個帶著五角星的叔叔替他們交了學費，所有的一切都如你所期望的那樣，不知道你看過會不會欣慰。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坐在門口期待夕陽，孩子們在河邊嬉鬧，突然從巷子裏衝出來的貓，打了騎車的路人一個措不及防，改變了方向，向著河邊衝去，我焦急的站起身來，可有一個身影搶在我前面，用身體擋住了自行車的路，騎車人看著那人身上的擦傷一個勁的道謝，那人卻説，“沒關係，我是共産黨人”。我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夕陽恰好灑落他的肩上，那臂膀，像你。

我突然意識到，也許你並沒有遠去，千千萬萬個你奔走在祖國和人民需要的各各角落，他們和你一樣為了留守的孩子，孤寡的老人慷慨解囊，他們和你一樣廉潔奉公，不負祖國和人民的期望，他們和你一樣雖然沒有萬貫家財，卻有萬民愛戴，他們和你一樣都叫共産黨人。

那天，夕陽低沉，余暉灑在河面上，水天一色之間，河水泛起一層金色的漣漪，好像是你欣慰的笑……

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