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18日 14:28
水神(上)
這裡曾經是一座人聲喧嘩的城市,它的歷史可以上溯到三千年以前。一場巨大的洪水,使一段輝煌的文明在頃刻間灰飛煙滅。在岷江沿岸,考古學家發現了很多類似的古城遺址,它們曾經繁榮,曾經興盛,然而在咆哮的岷江水面前,一切都顯得渺小無力。
在那個遙遠的洪荒年代,蜀地的先民最大的恐懼就是詭譎叵測的洪水。人們把希望寄託給冥冥中的水神,人們期待萬能的神明能夠護佑眾生免於劫難。
在今天的岷江之畔,有一座二王廟,所謂二王,指的是那位名垂後世的秦朝蜀郡守李冰,還有他的兒子李二郎。為了馴服岷江的洪水,李冰父子在岷江上修建起一座福蔭萬代的水利工程--都江堰,成都平原從此成為“天府之國”。蜀地的人們為了紀念李冰的功績,將“祭水神”改為“祭李冰”。
在蜀地的民間傳説中,李冰之子二郎降服了岷江中興風作亂的惡龍,李二郎又被稱作二郎神,也就是神話故事當中,那個有著三隻眼睛的威武天神。為什麼傳説中的神話人物會成為李冰之子?李冰,這個高居神壇之上的蜀郡守,會不會也是出自於百姓口口相傳的神話呢?
古老的都江堰,也許是從李冰父子的時空流傳至今的惟一見證。按照史學家的推測,它的建成年代應該還在長城之前。歷經千年風雨,長城昔日的雄渾早已消散殆盡,而古老的都江堰,至今仍在向成都平原輸送著汩汩清流,即使在世界水利史上,都江堰都是獨一無二的奇跡。
與一般水利工程採用的攔江築壩不同,都江堰採取的做法是在岷江中,順水建起一座分水堤,分水堤迎向上遊的一端,稱作魚嘴。為避免川西平原洪水成災,魚嘴將迎面而來的岷江水一分為二,內江引水,外江排洪。內江從分水點沿玉壘山壁下行,最終經寶瓶口流入成都平原。
寶瓶口,是在玉壘山崖壁上開鑿出來的一道石水門,被分隔開的山體稱作離堆。內江水至此,被寶瓶口牢牢扼住咽喉。在距寶瓶口上遊約200米處的分水堤上,是一座堰頂僅僅高出河床兩米的溢洪堰,名叫飛沙堰。如果內江來水太多,水位會因寶瓶口的限制而自然升高,超過飛沙堰頂,多餘的洪水躍過飛沙堰重新流入外江。飛砂堰,寶瓶口,魚嘴分水堤,組成了都江堰渠首的三大主體工程,古代先賢順應山水的自然態勢,讓水量進行自動調節,這看似隨意的構思,卻使都江堰歷經千年風雨而依然不廢。
關於這奇妙工程的締造者,大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河渠書》中,作了最早的記述:“蜀守冰,鑿離堆,避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沒有年代,沒有形象,甚至連人物的姓氏都沒有指出,那個傳説中的英雄如同神靈一般不能揣測。作為一個嚴謹的史學家,司馬遷的記載為什麼如此模糊呢?
西漢時期蜀地學者揚雄,在一部名為《蜀王本紀》的地方史志中為蜀守冰作了較為詳細的描述。
在這裡,揚雄補齊了蜀守冰欠缺的李姓,而且第一次把李冰記為秦人,但是有關那座經天緯的大工程,揚雄卻避而不談,字裏行間籠罩著濃郁的神秘色彩。
揚雄之後的數百年間,在一些史學家的筆下,李冰一步步衍化成了一個法術高明的神,他精通變化,曾經化蒼牛入水,與江神的化身搏鬥廝殺。李冰最終擊殺江神,平息了蜀地水患。
在眾多歷史典籍當中,成書于東晉的《華陽國志》描述最為詳細,但是在書中,作者常琚同樣記載了李冰操刀入水,鬥江神的神話情節。
兩千多年前的那個浩瀚的大秦帝國,曾經締造了無數讓後人萬世景仰的偉業,雄踞北方的萬里長城,灌溉關中沃野的鄭國渠,還有這造就天府之國的都江堰。但是令人費解的是,在所有現今可以查閱的秦國正史當中,我們可以多次見到鄭國渠,長城,卻很少見到都江堰的有關記載,李冰和他的偉大工程只是零星見於少數地方史志當中。
在《史記》中,司馬遷明確指出鄭國渠修建於秦,但是對都江堰的描述卻異常模糊。兩座誕生於同一時代,同樣名垂後世的水利工程,鄭國渠存在於正史,李冰和都江堰卻蒙上了濃重的神話色彩,這究竟又是什麼原因呢?難道李冰只是一個傳説中的人物,而都江堰的修建另有其人麼?
魚嘴分水堤,是一個長約3000米的月牙形堤壩,它把迎面而來的岷江水從中間分割為內江和外江。外江正對岷江來水,內江則向左偏轉,進入成都平原。春耕用水季節,水流經上遊彎道繞行,內江進水六成,外江進水四成。夏秋洪水季節,水位隨水量升高,水的流勢不再受彎道制約,急流直衝外江,內外江進水比例自動顛倒過來,內江進水四成,外江進水六成,這就是都江堰治水三字經中所説的“分四六,平潦旱”。
此外,魚嘴的設計充分利用彎道環流原理,借助水道的自然轉彎,表面清水衝往凹岸,含沙濁流從河底流向凸岸,成功地完成了水流的自動排沙。近代的歐洲是在一個多世紀前才發現這個規律,幾千年前的中國古人又是如何意識到這些的呢?
採訪:四川省水利廳 高工 孫硯方 渠首工程所選的位置,是順應了山勢河勢水勢,因為岷江出山口以後,它的比降由陡到緩,是山和平原的交界處。另外在這個交界處,恰好有一座玉壘山,水流碰到了山,自然就有一個彎,按照現代水利學的原理,凹岸走水,凸岸堆沙,凸出來的(河岸)就要堆沙,凹進去的(河岸)它就走水,因此從整個河勢來講,大的水勢方面,恰恰就是一個,凹岸和凸岸的關係,因此在那個地方,布分水建築物是最佳位置。
魚嘴的精妙,即使從今天的水利技術來看,都令人嘆服不已,然而,就是這樣巧奪天工的設計,在秦漢之後的數百年間,卻找不到任何歷史記載。直到南宋時期,學者范成大親臨都江堰,對魚嘴的結構中作了第一次描述。
採訪:武漢水利電力大學 王紹良 當時他在這裡面記載了,這個魚嘴不叫魚嘴叫象鼻,是個很長的象象的鼻子一樣的,説明在南宋的時候,(范成大)當時來到這裡是,公元1117年,所以南宋的時候,那時候雖然不叫魚嘴,但是叫象鼻,形式是一樣的,長短不一樣,這是我從史料裏面見到,魚嘴象鼻最早的記載,那麼這個之前,都江堰是個什麼樣呢?
南宋以前的都江堰,究竟是什麼樣子呢?李冰當年是否修建了魚嘴呢?《華陽國志》中記載:冰乃壅江作堋。壅意為堵,堋意為壩,合起來的意思應是攔河築壩,這一點明顯不符合魚嘴的順流分水功能。
採訪:王紹良 從宋以前見不到這樣一個順壩的名稱。我們現在説是順壩,魚嘴、象鼻,説明在這個之前,象鼻之前肯定有某一個時期有所變化,壩體有所變化。如果我們順著這個思路,李冰建造這個大堰就是順壩,現在看不到文獻上面的佐證,那麼後來我就提出一個推斷,李冰築的不是現在這種順壩。
王紹良推斷,李冰築壩的地方並不在今天魚嘴的位置,而是在其上遊一公里處的韓家壩沙洲。當年的李冰並沒有像今天這樣順水築壩分流,而是用裝滿石頭的竹籠阻塞水流,在岷江右側築起橫壩,與江心天然沙洲相連,這樣逼水東流,進入寶瓶口。這也就是《益州記》中所説,“江至都安,堰其右,檢其左,其正流遂東”。
如果這種推理是正確的,李冰並沒有順水築堤分流而是攔河築壩,那麼今天的魚嘴神奇的分水設計又是出自誰的手筆呢?王紹良一直在歷史中尋找答案。
採訪:王紹良 公元910年,岷江上面發了特大的洪水,記載説江上面又刮大風,又下暴雨,聲如雷鳴,像幾千人在江上面進行活動。然後半夜裏面,嘩一下子,大壩全部傾倒,傾倒向下游移動了數百丈。
在那個一千多年前的深夜,洪水徹底摧毀了李冰修建的舊的堰體,江水攜帶大量沙石沿江下移達1公里,砂石在今天的渠首位置形成沉積,最終形成了今天的魚嘴。對於這種猜想,四川水利科學研究所的馮廣宏教授也持同樣的看法。
採訪: 馮廣宏 公元910年,如果按現在陽曆來算就是8月5日,一次大的洪水,非常大,就把都江堰推了,渠首整個往下推,推了幾百丈,我想接近1公里了吧,推到現在這個位置。
採訪:王紹良 形成這個新的壩以後,杜光庭記載了從這以後益州(成都)就沒有洪水了,只有新(州)、嘉(州)、眉(州)它們三個州有洪水,為什麼呢?因為變成順壩可以控制水進益州,也就是成都平原下面,都江堰灌區這邊沒有洪水了,因此當時的官員説冠披古今,洪水造成新的壩體冠披古今,是古今沒有的,是古今之冠。
飛沙堰,位於魚嘴分水堤和寶瓶口的連接部位,是一座堰頂高出河床僅2米的低堰。當內江水量過大時,洪水會就會翻越飛沙堰,自動進入溢洪道,由外江排走。另外,根據彎道環流原理,江水中的泥沙被衝往凸岸,越過飛沙堰進入外江,飛沙堰的名稱也正是由此而來。 當年的李冰曾經留下治水六字訣:深淘灘,低作堰,深淘灘是説,每年必須將內江河道清理到一定深度,而低作堰則是指,飛沙堰不能過高,否則過量的洪水砂石會危害成都平原。
採訪:四川省水利廳高工 彭述明 在六十年代初期,當時的治水專家們認為,加高飛沙堰能夠,多引水進入內江,可以達到緩解工農業生産(用水)要求。確實在1964年,我們在飛沙堰上築了1米高的混凝土埂子,也達到了多引水的作用,特別是春季的桃花水,可以多引水進去。但是由於這個堅固的水泥埂子,出現洪水過後,我們整個渠首三大工程的合理佈局分流分沙遭到了破壞。因,64年漲了大洪水,洪水進入內江,飛沙堰的排洪功能,不僅大部分消失,而且泥沙主要進入了內江,這就造成了內江河床淤積,洪水進入內江以後,對內江渠係防洪産生了嚴重的損壞。
飛沙堰對水流砂石的控制竟然如此精確,我們不得不驚嘆古人的智慧。但是奇怪的是,在所有有關李冰的歷史記載中,卻找不到絲毫飛沙堰的記載。是古人對此司空見慣,認為它不值得記入歷史麼?還是李冰修建都江堰時就沒有建造飛沙堰?
採訪:王紹良 應該説在初期記述裏,李冰建造的時候是沒有飛沙堰的,沒有任何記載,直到唐代才作了記述。
在宋代歐陽修的《新唐書地理志》當中,我們看到了這樣一段記述:
龍朔是唐高宗的年號,也就是説侍郎堰建於唐代,而有關侍郎堰的功用,在同時期的《宋史》中作了詳細描述,這裡提到,在離堆附近,有測量水位的水則,如果水量過大,水就會從侍郎堰漫過回歸外江。侍郎堰的功用與位置,與今天的飛沙堰別無二致。如果説飛沙堰始建於唐代,那麼秦朝的李冰也許並沒有修建飛沙堰。
寶瓶口,是人工在玉壘山上鑿出的一個引水口,被分隔出來的部分叫做“離堆”,對此,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為“蜀守冰,鑿離堆”。
採訪:馮廣宏 寶瓶口是李冰修的惟一留下來 一個永久性工程。 我們所講的堋也好,那都不是永久性工程,因為那些工程都很簡單。竹籠,一場大水就把它沖走了,第二年又把它修好了,修的時候不一定原來是那個樣,現在又修成那個樣,不可能了,也可能向東一點,也可能向西一點,也可能往前一點,也可能往後一點,最永久的是寶瓶口。寶瓶口就起一個限定流量的作用,不管你岷江洪水的來水量有多大,他們做過一個模型實驗,如果岷江裏面的洪水達到10000個流量的時候,寶瓶口最多進來800個流量 不會都進來,所以成都就不受災。
李冰究竟採用什麼方法,竟然使寶瓶口的進水量控制得如此精確,今天我們已經無從考證。然而,晉代史學家常琚在《華陽國志》中的一段記述,卻再一次把學者們引入迷途。
在這裡,常琚並沒有沿襲從司馬遷開始的“蜀守冰”鑿離堆的説法,而只是記載了蜀守冰發動士卒,把溷崖鑿平,以通水路,溷崖又是指哪呢?
同樣在《華陽國志》中,常琚還作了另一段記述:
這裡説,古蜀國望帝年間,丞相開明受命鑿開玉壘山以解決水患。而寶瓶口開鑿的地方正是玉壘山。
古蜀國的歷史中,曾出現過五個王朝,蠶從,魚鳧,柏灌,杜宇,開明。開明所處的年代應該是中原地域的春秋早期。在常琚筆下,開明又名鱉靈,受望帝杜宇之命治水,望帝最終傳位於鱉靈,號為從帝。如果説,寶瓶口早在鱉靈時期就已經開鑿了,那麼李冰開鑿的又是哪呢?
幾千年前的歷史今天已經異常模糊,我們似乎無法揣測歷史的本來面目。李冰當年修建的都江堰究竟是什麼樣子呢?如果説都江堰所有的神奇構思完全不是來源於李冰,那麼為什麼後世會把李冰世代奉為神明?真的是我們誤讀了歷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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