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中偉:接活世界上第一支斷手
央視國際 2004年02月02日 14:53
當人們在工作和生活中發生意外,造成肢體斷離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保全肢體,避免身體的殘缺,而這一切在1963年以前是根本無法做到的,因為在當時全世界範圍內的骨外科,處理肢體斷離的方法非常的簡單,那就是將斷離的肢體扔掉,然後做的僅僅是將傷口包紮好而已,因為在當時骨科醫生只管接斷離的骨頭,而不接血管,這一切的根本改變是從1963年開始的,改變它的人就是陳中偉博士。
2001年9月30日上午,陳中偉教授正在做一例微創外科手術,同往常一樣,這例手術沒有什麼特別。他從大學畢業開始做第一例手術起,到現在已經做了7960多例。在這些手術中,最不尋常的是1963年1月2號做的那例特殊的手術。儘管當時他還不知道,這例手術對以後的醫學界會産生多大的影響。
陳中偉:63年,剛過了元旦嘛。第二天上班,早晨大概就是八點鐘,我們剛上班。也像這樣,我們在X光讀片、交班。我們有一個進修醫生,從南京來的叫奚醫生跑來了,拿著這個手,斷下來的那個手。病人還在急診室,他把這個手拿來他説陳醫生,現在來個急診,這個病人手斷了,希望你來接。
出事故的工人叫王存柏,是上海機床鋼模廠的衝床工,當年27歲。事故發生在1963年1月2號那一天早,大家剛剛上班。
採訪王存柏的同事——曹新章:
本來這個事情就不會出事的。他用兩個手指頭撳那個電鈕,它衝床下來,它也兩用的,這個腳也可以搭,這個腳一搭了以後啊,它也是電動的,不是老式的。它用很大的力氣,衝,這個新式它電動的,一點就下來了。那麼這個時候,他不注意。天冷啊,1月2號這天蠻冷的,他穿了衣服,穿的這個鞋子,是老棉鞋,大,那麼剛好這個時候這個衝床這個衝料,衝了一片子衝下去沒有掉下去,它就片子搭得多了以後,它就卡住了。卡住了以後呢,照規矩他是要拿這個有一個棒,可以掉下來,他這個就不拿棒,他就手去扒了,也是用右手,手去一放嘛,手一放他這個人啊也是慣性的作用,本來就是這樣子坐下來的,他片子卡了以後他就拿手往裏面,這個衝床很大的,手往裏面一去,去撳這個片子,人身體也一道傾了。身一道傾嘛這個慣性來了,慣性一來,無形中啊這個腳指頭下去了,腳指頭下去了。它這個電動的 我跟你説,一撳嘛,這個衝床,嗙一下,下來把這個手剛好衝到這裡,衝到這裡就沖掉了,出事就是這樣出事的。
這個時候呢就有一個老師傅把他的手捆起來,捆起來之後,因為我們這個廠是老廠,機床鋼模廠,這個廠離開第六人民醫院很近,這個時候假如讓我們廠的車子來呢,還是自己把黃牛車(三輪車)搭起快。剛要把這個車子出去的時候,又有一個工人他講,把這個手給他拿去吧,這個手也是從衝床上面拾起來就丟在這個黃牛車(三輪車)那裏,那麼這個時候,手也帶去了。
為了節省時間,三輪車直奔離廠最近的第六人民醫院。沿途路口值勤的警察一路為他們開啟綠燈。從工廠到第六人民醫院,用了30分鐘。
採訪陳中偉:送來了,他跟值班的醫生講,是不是能把它接上去呀,那麼醫生,那個醫生是進修醫生啊,從南京來的,他把那個手拿來以後,到我們病房來,我一看這個手,很快地回憶,曾經在工廠勞動的這個情況,57年,58年,毛主席在黨的宣傳工作會議上有這麼一段話,叫知識分子既要為工農群眾服務,那就必須首先了解工人、農民,他們的生活思想,我們主張知識分子到工廠去,到農村去,就是要使知識分子跟勞動群眾有共同的思想感情,能夠很好地為他們服務。
當時,陳中偉來到了上海匯明電筒廠參加勞動。50年代一些中小工廠的機器設備還比較老舊,大都是三、四十年代的産品。特別是沒有什麼安全保護裝置,當時衝床操作工人的事故工傷率達到60%。
採訪陳中偉:曾經也做了些調查研究工作,我就問他們的工人。我説,你們這兒哪一位是老師傅,我想問他一些問題啊,師傅就説,你看誰沒手指頭的,就是老師傅,我想這個怎麼做,後來一了解,也的確是這樣的情況。
採訪老工人唐桂芬:我們的廠裏頭那工傷的比較多,真的好多。
採訪老工人馬陸金:講來講去,都説我們自己不注意,他説你違反操作規程,實際上不會的,一天到晚跟它打交道呢,對不對呀,那我這個出工傷呢,沒辦法的,因為什麼,沒有保險裝置的,一個衝床兩個頭,這個上面衝了以後,要拿下來,套到這個上面去,這個下來這個衝上去,當中沒有什麼空的地方,所以你這個就沒保障的,那個時候。
採訪老工人唐桂芬:像我這個工傷啊,是碰到那個原料,因為你一隻産品,拉起來的時候呢,有鐵皮厚,鐵皮溥,鐵皮硬,鐵皮軟,因為這個性質不同,這個叫厚度不同了,那麼拉了以後呢,操縱工,模子跳出來,車已經關掉了,但是我們那個衝床很高很高,有慣性啊,慣性把我的手割掉了。
採訪陳中偉:當時就想到一看,很直覺地就感覺,還套在手套裏頭,是一個工人的手,那我們一定要想辦法,給他怎麼樣也要試試看,能夠做好它,他要接,我們也要想辦法去接它,那麼趕快就通知手術室,我們有這樣一個斷手要來接了。
採訪宗英:他當時就是這樣,手術室有個平板的推車,推進來,有一個醫生就是那個進修醫生啊,姓奚的那個南京的進修醫生,捧著一個手,唉喲,我們當時心裏緊張得嚇了一跳,怎麼捧著一個手。
陳中偉:做手術以前,我把這個手術器械都去選一下,我腦子裏就想,要接哪一些東西,要接骨頭,要接神經,要接這個肌腱、肌肉、皮膚五部分,五個部分其中有一個部分是接血管,接血管手術器械我們也沒有的,那還沒接過,這樣小的血管從來也沒接過,當然也不知道怎麼接了,肯定知道如果不把血管接通,這手是不會活的。所以我把這個難題,就向黨支部書記彙報了,我説要請個心血管外科醫生來幫助我們,那麼他就找錢允慶。我説我先做了,先做了就説什麼呢,就把那個洗乾淨啊,拿肥皂水,生理鹽水沖洗乾淨,把臟東西都要洗掉啊,它裏頭還有,這個機器油啊什麼東西呀,亂七八糟的,很臟的,洗乾淨。洗乾淨了以後,就是説放在我們做好的那個架子上面,照個相。説老實話,如果沒有這個第一張照片,我們也沒辦法拿出去到國際上去報告,誰知道你原來什麼樣兒的,錢允慶醫生來了以後,大家著急得很。也並不是説,這個斷手在這兒,是碰到的機遇,一碰你就上,就成功,沒這事兒,就説有一定的思想基礎跟技術基礎,才能夠碰到這樣的手,才能夠把它接上去。
那年陳中偉33歲,是上海市第六人民醫院的骨科主任,1954年他大學畢業後開始工作,已經積累了9年的臨床經驗。他1947年考入上海同德醫學院,在大學時,他曾經做過四個學期的解剖助教。
採訪陳中偉:一般的醫學生,大概四個人能夠分配到一具屍體來做解剖,那我一個人大概就做了十幾具屍體,起碼十二具,所以這個解剖學的基礎,對我來講,是畢生享用的,非常有意義,這個對於斷手再植,咔,一下子切掉了,這個神經血管,在一個部位,重新接起來,都比較方便了。
在1960年的時候,他們曾經接活了一例沒有完全斷離的手,有過一些經驗。對於這只完全斷離的手,他們面臨的主要難題就是接血管。
採訪陳中偉:錢允慶醫生呢,就是接血管的那個醫生呢,他回憶起來,圖書館裏邊,曾經在過年的時候看到一篇文章,第二軍醫大學,他們曾經做過狗腿,把它切斷了以後,再接上去,這個實驗研究。
採訪徐印坎:我們那是62年報告的,大概是五幾年,因為我們過了兩三年文章才出來的。那個時候,開會的時候,大概是過年的時候吧,要大家動腦筋吧,新腦筋什麼,那麼屠開元提出來,把那個壞的殘廢的手換一個不就行了嘛。當時他是吹牛的,唉,那個政委聽説,你這個想法很好,那麼你們趕緊研究。那麼屠開元在會上吹了牛了,下來跟我研究,我説講是容易啊,怎麼能夠換呢?是吧。那麼就搞動物實驗嘛,而且那個時候,校長政委督促得緊,他説你們趕緊想辦法啊,提出來要想辦法。那麼我們就跟生理教研室一塊合作做,他們生理室嘛,經常研究狗啦什麼的,我們臨床那個時候,不做動物實驗的,做了大概有十幾條狗,後來活了有四五條狗。因為你接血管嘛,那個時候縫針不大行的,沒有細針,細線,縫血管要縫的啊,縫不行,所以那個時候,都用套接成功的,套管套的了,套管還有套的辦法,你把那個管子放在中間,兩邊套上,也不行的,我們是翻過來套,就是把那個血管從套管裏頭通過去,翻過來,在上面再翻過來,那麼就套上了。
接血管的關鍵技術是使用套管,於是錢允慶醫生很快打電話到二軍醫大,提出向他們借幾個套管。但是接狗腿需要的套管直徑是4毫米,而手的橈動脈只有2.5毫米,找遍了器材室沒有這樣合適的管子。
採訪陳中偉:那麼後來我們手術室的護士長就想到了,她説我們有塑料管,我給女兒扎小辮的時候,一拉,它就長了,變細了,這個是不是,我把它拉拉長,再消毒一下,看看可以不可以,我説,好的,就這麼幹吧。
採訪宗英:就是也是想的急辦法,很急的急得不得了,醫生就等在那裏,我們就拿不出東西,怎麼辦,後來我就跑了幾次,來回跑了幾次倉庫,找醫院的倉庫去找塑料管,找那個醫用的塑料管,每個號碼都拿來,都套對不上,有的很粗,沒有這個最細最細的,結果還是最小的一號,把它在水裏面煮,把消毒鍋拿到手術臺旁,燙了以後,給陳醫生,醫生拉一拉,看看行不行,他這樣一試倒是可以的。
採訪陳中偉:我們接四條血管,四條血管都是拿這個套管套的,這麼一套上以後,血管循環恢復了。
採訪宗英:夾血管的鉛子一放掉,放掉看到他那個血流過去了。
採訪陳中偉:手就變紅了,創口旁邊血液滴出來了,噢,我們大家開心呀,唉,這個手活了。
採訪宗英:大家哇就叫起來,就是很開心,通了通了,成功了,成功了這樣。一個呢就是解決了套接,還有就是這個縫得一點都不漏啊。哎呀,大家高興地不得了。
手術室一片歡呼聲。經過4個多小時的手術,完全斷離的右手接上去了。有人迅速記下了這個成功的時刻,1963年1月2 日下午2點11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