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錫夔1926年9月生於上海,家境富裕。他的父親是杭州的富商,人稱“蔣半城”。“杭州的花巷觀魚,有名吧,解放前都是蔣家的!”蔣錫夔的同事們給我們介紹情況時,是這麼説的。
而在一篇蔣錫夔自述的文章中,他説,小時候他在上海工部局新閘路小學,到四年級時,就讀了很多小説,其中包括《三國》、《岳飛傳》、《西遊記》和《水滸傳》等。初中在華童公學讀書,經常與表哥一起在家中的小實驗室裏做化學實驗。有一次,根據雜誌上的介紹,他們將氫和氧混合,差點炸了手指頭。高中時代,他在聖約翰大學附中時,對生物學産生了強烈興趣。
1947年蔣錫夔獲得上海聖約翰大學特等榮譽理學士學位,第二年赴美國華盛頓大學攻讀博士學位。1952年,他在美國凱勞格公司從事科研工作,發現了一種有用的有機反應,從而合成了一種新的氟化合物。1955年,他毅然回國參加建設。
1957年,作為國學大師馬一浮的弟子與朋友,蔣錫夔的父親將馬老接到杭州家中同住,並在此籌建智林圖書館。當年,周恩來總理陪同前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伏羅希洛夫元帥,親臨蔣莊拜訪馬一浮。總理對學者的尊重深深印在了剛回國不久的蔣錫夔的心裏。他安心投入到國防急需的絕密軍工項目氟橡膠、氟塑料的研究工作,而暫時放棄了原來從事的基礎研究工作。1978年,他又響應號召,把科研的重心轉回到基礎研究上來,創立了中國科學院第一個有機物理實驗室。
蔣錫夔被人戲稱為“甩手掌櫃”,家中的柴米油鹽從不過問,甚至連家中有多少錢也不清楚。這種不問“錢”程的風格也被他帶到了科研中,蔣錫夔説:“我為何能在科研上取得尚有些學術價值的成果?我一生都在努力追求實現我的夢、我的理想。在選題時,我自作主張,沒有受任何聯絡生産或經濟效益的束縛。”
他説,人和動物的區別就在於好奇、愛美,這也是基礎科學的動力所在。如果強調基礎研究必須與應用或經濟效益聯絡起來,是非常短見的。人們追求真善美的本能,使得基礎研究的存在本身就是目的,它創新的科學概念或方法如能用於其他
學科或領域,就能産生實際應用。重視基礎研究,重視研究的深度和普遍性,就能自然且遊刃有餘地推向應用。事實上,科學百年曆史也説明,幾乎所有産生最大的經濟效益、在生産和科技領域最實用的科學和方法,開始時都是純科學的發現,只有離開了短期、直接應用的目的的束縛,才能去做最重要、最根本的探索和研究。不能一做研究就得聯絡穿衣吃飯。基礎研究有其本身獨立存在的價值,生産不能作為動力。真正的動力就是好奇心,這是中外科學界公認的。
蔣院士舉例説:“現在去醫院看病,經常把人送到核磁共振儀中檢查一番。1955年,我在美國,一個學醫的朋友拿來一本雜誌,其中第一次提到了核磁共振的原理,什麼用處都看不出來。”
沒用的研究一做就是20多年,到今年修得了“正果”。這與項目&&人蔣院士個人的治學精神是分不開的。他一生堅持追求科學的真善美,反對將基礎科學與穿衣吃飯聯絡起來。認準了方向不動搖,“不是為了得獎,也不是為了寫論文,只為了科學家的好奇心”,77歲的蔣錫夔認真地説。程津培院士指出,不為浮躁所動,瞄準學科前沿,做系統紮實的研究工作,是這個項目獲獎的重要基礎。得獎後,蔣院士説:“我佔了一個大便宜,怎樣搞,做什麼,沒有人告訴我,自己選題。”
“有機整體”的科學思想方法,貫穿他一生的科研
能在科研上做出成就的科學家,都有著特立獨行的思想。蔣錫夔的經驗之談,除了上文提到的不唯實用的目標外,他還在工作中,一直大膽運用“有機整體”的科學思想方法。
談到“有機整體”方法,蔣錫夔將之歸結為“有機整體、動態多因素分析”法。蔣院士解釋説,打個最簡單的比方,決定一個人健康的因素,絕不只是他的肝、或肺、或心、或胃、或大腦,或某一豆般大的內分泌腺體,沒有哪一個是主要因素,而是相互依賴、相互作用的有機整體。“文革”中,他的這一思想與“抓主要矛盾”的主流意識形態不符,因而受到批判,但他堅持己見,決不悔改。
在上海聖約翰大學期間,他學習有機化學的同時,還讀了一些哲學和歷史的書籍,如杜威的《如何思想》,H.G.Wells的《歷史大綱》,Durant的《哲學大綱》等,對形成自己的思想和信念,起到了重要作用。
這一思想運用在實踐中,蔣院士強調看文獻和做實驗,一樣都不可偏廢。中科院上海有機化學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計國楨與他共同完成獲獎項目,他引用一個形象的比喻説,一個課題組裏有不同的人,有指兔子的,有打兔子的,有撿兔子的。蔣錫夔先生每天查看大量的文獻資料,總能不斷提出新的想法,是指兔子的人,其他人有的設計實驗,有的做實驗,是打兔子和撿兔子的人,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使課題組成為一個完善的梯隊。“回顧這數十年的科研生涯,我覺得做一個純基礎研究的學科&&人,就像一個在戰場上指揮的智勇雙全的團長。他在努力攻打當前目標堡壘的同時,還需高瞻遠矚,尋找遠處更重要的目標。”蔣錫夔院士説。
蔣錫夔教弟子,最喜歡用一個字:敢。不盲信權威,敢於創新,敢於堅持科學的真理,敢於自我否定。“如果我早一點回國,準是右派”,蔣錫夔説。
蔣院士已經77歲了,這兩年頸椎疾病嚴重影響到他的行走,腳步變得遲緩而艱難。但老人臉上的堅毅依舊清晰:“我們決不能説:‘這條定律是正確的,因為它是愛因斯坦説的。’我們只能説:‘愛因斯坦所説的這條定律是正確的,因為它已被某某、某某等科學家的實驗所證明’。”
以德為先,良好的人際關係成為科研工作的支撐
“還有,我一生品性寬厚,能先看到別人的優點,這數十年的人際關係也大大支持了我的科研工作。”這是蔣院士總結半個世紀的科研工作中,取得的又一條經驗。
在20多年間,參加過蔣院士課題組研究工作的共有54人,其中研究員、教授9人,副研究員、副教授8人,這個課題共培養出碩士16名,博士15名,博士後6名。國家科技獎勵委員會秘書長、科技部副部長程津培院士説,蔣錫夔院士領導的課題組之所以能堅持在科技的最前沿上探索,幾十年持之以恒,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這個團隊很團結。
團結的團隊取決於一個“善”的領頭人。蔣錫夔院士説:“對於善惡,我有一個幾十年未變的操作概念:客觀地説,絕對無私的人是極少的,一般人都有私心和個人的願望。但好人不因自己私利而損害集體或他人的利益,這是對一個好人的最起碼的要求。一個更好的人還會積極主動地做有利於集體和他人的事。”從上世紀70年代初就與蔣錫夔合作的計國楨説,他從沒有和蔣老吵過嘴。蔣院士做人以德為本,在怎樣做人方面以身作則,使課題組的人終身受益。
而他的思想,早在青少年時代就已形成。他家是回族,從小就受到家庭中伊斯蘭教的影響。他的父親還以孔子的教導和傳統的道德概念為根本,同時也很器重佛學。後來他所念的高中又是基督教的學校。因此他同時尊重幾種宗教,從中感染到善良的東西,從小便有強烈、深厚的道德概念。“我自覺內心充滿浩然正氣。我做真人,説真話。連批評也是想到就説,從不背後説人。”
每年,從世界各地,蔣先生的弟子們都會寄來賀卡,挂滿一面墻。一位學生深情寫道:先生所授治學之道,一生受用;先生所立做人品行,一生銘記。
蔣錫夔借用德沃夏克《新世界交響曲》旋律,自己編了首歌:
在那遙遠的天邊有一顆明亮的星它是我的理想永遠照著我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