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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鏡
無聊是博物館的絕症
在英國遊玩的後期,我感覺自己患上了一種“病”。病症大體表現為,見到博物館就口乾舌燥腳跟軟,在博物館裏走三步就試圖尋覓一條長凳。病症隨所逛博物館個數增加而加重。
直到上網查詢,才了解到我這病並非無中生有,乃是“博物館疲勞症”。這可不是我生造的詞,早在1916年它就被一位名為本傑明·吉爾曼的研究者正式提出。
這種病的表面症狀是因精神或體力消耗而導致的極度疲勞,而深層風險來自於對展覽的興趣減弱甚至消隱。恐怕這個同病相憐者也被博物館折磨得七葷八素,公然寫道“博物館疲勞是一種公認的不幸,迄今為止已經被安心地默認”。
許多頂尖的博物館在被列入旅行計劃中必打卡之地時,也因為無法滿足遊客期望而遭到詬病。《電訊報》的旅遊版編輯奧利弗·史密斯能一本正經地給你列出21個“討厭博物館”的理由,太無聊、太沉重、太嘈雜……最後他總結道,“許多人從進入博物館那刻起就開始逃離”。
如果藏品稀薄,遊客必索然無味;但若藏品豐富,你更只有叫苦的份兒。作為一個非專業人士,在擁有800多萬件藏品的大英博物館,即使我特地選擇跳躍式參觀,依然累得不行,耳畔響著多種語言的叫苦聲“天啊,逛了8個小時還沒看完”“累死了,坐一坐嘛”。
不得不承認,當你面對一屋子白得晃眼的古希臘羅馬雕像,走過三個展館,周邊圍繞的依然是黃金舖面華麗碩大的古埃及棺槨時,第一次接觸它們的激動心情只會蕩然無存。面對簡略提供“陶罐,土耳其,公元前××年”幾個信息的標簽,你不禁開始發愣,自問為何要在此地遭受此罪。
對此批駁,博物館也許要大叫冤枉。本來,它的誕生得益於私人收藏家的大發善心。1683年,一批私人收藏的自然歷史珍品被捐贈給牛津大學,並向公眾開放,才開闢了公共博物館的歷史。從此,它要兼具收藏、保護、研究、展示、教育等諸多職能于一身。
而如今,以往只需負責美的博物館還不能美得太高冷,不夠接地氣,不然就只能接受吐槽。在電影《博物館奇妙夜》裏,即使坐落于不愁遊客的黃金地帶,紐約自然博物館也擔心藏品老舊落伍無法吸引遊客的未來。更何況隨著“谷歌畫廊”、VR技術等各種技術的出現,人們只要一觸鼠標,戴上頭套,藝術品所有細節盡覽無余,又何必跋山涉水,只為在一幅蒙娜麗莎畫像前駐足3秒?
如何讓博物館獨特、有趣又好玩?這恐怕是全世界博物館管理者共同發愁的話題。遠的不説,即便最近最會玩兒的故宮博物院,別出心裁舉辦了一次上元燈節,還是收穫了不少群眾的“口水”——壓彎身子接地氣,卻打破了不少人心中的“白月光”形象。
在《紐約時報》專欄作家霍蘭·科特看來,數字化時代,人們依託書本便可獲知萬物,因此參觀體驗必須是個人的。為此,21世紀的博物館必須找到如何“講述”的方法。這可能需要特別的策展技能,例如更具想象力的故事來穿針引線才行。
在英國,儘管有大英博物館、自然歷史博物館等博物館界的“大佬”壓陣,但給我留下更深刻印象的反而是一些獨具個性的“小館”。
牛津大學的皮特河博物館可能是最不走尋常路的博物館。裏面的展品並未根據司空見慣的年代或地域進行分類,而被歸類于有趣的專題,比如“人類的動物崇拜”“如何對待死去的敵人”“巫術用品大全”。
博物館整體空間不大,但藏品富足。在密如叢林的玻璃展櫃裏,你只能側著身在其間行走。櫥窗裏,來自五大洲的收藏品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在非洲水牛頭骨旁,就是一件來自亞馬遜叢林的動物圖騰面具。在刻有繁體字的中國羅盤邊上,就是阿拉伯航海和朝拜所用的星盤。
在這些展品間徘徊,櫥窗前的我開始思考,儘管人類的祖先早已在幾億年前四處漂流,各自在新的陸地興起自己的文明,但這些關於生命、愛情、死亡、戰爭、未來等共同文明的印記在同一個櫥窗裏,提醒著人類,無論來自何方,都屬於同一個地球。
而精心設計之下,依託真實歷史背景的遊覽線路,也可以變得好玩有趣,引人入勝。被英國人民評為最酷城堡的華威城堡裏,我體驗了一次“中世紀黑暗地牢探險”。在一個化粧成《愛麗絲漫遊奇境》裏紅桃皇后手下衛兵的女孩帶領下,我們一行人走進擁有上百年曆史的幽深黑暗的地牢。負責“驚嚇”的工作人員利用混雜著邪惡、血腥和詭異的場景和道具,不遺餘力地演繹了一齣出黑死病、解剖學、巫術、法庭辯論和砍頭等實景劇目。
一些以虛構故事為主題的博物館,更有天然的故事吸引力。位於貝克街的福爾摩斯博物館匯聚了全世界各地的福爾摩斯迷。他們在嘎吱作響的樓梯上走過,看著柯南道爾筆下的每個細節被妥善地安置到屋子裏每個角落,舒適的沙發,散發著光澤的小提琴、墻壁上的槍眼……甚至在閣樓都能尋獲積滿灰塵的旅行箱。燈影搖曳間,我不禁和19世紀的讀者們一起相信,福爾摩斯曾是一個切實存在的、活生生的人。
這樣的變化其實正在全球發生。坐落于德國漢堡市的昆斯特·格韋伯博物館嘗試了一個大膽的展覽“變化的世界”。在博物館二樓他們如舊擺放按照地域、文化分類的精緻展品,但在一樓,他們特地蒐羅來估值不高但形式有趣的展品,大多體現了文化的相互融合。比如一個伊朗製造的“中式”瓷盤,和一個中國製造的“波斯”花瓶。它們並不完整,身上的文字也讓人搞不明白,但是它們背後體現的貿易路線和文化交流可以讓人會心一笑。策展人希望通過這種不屬於某個文化或人民的展品,來打破陳舊的國籍地域觀念,還文物以純粹的歷史價值。
近幾年,中國也掀起了一陣“博物館熱”。越來越多的博物館鉚足了勁兒,成為“網紅打卡地”。故宮博物院的社交賬號天天上演著“萌萌噠”的清宮故事;綜藝節目《國家寶藏》也賦予許多博物館“鎮館之寶”血肉之軀。但有點遺憾的是,仍有不少地方城市的博物館還是滯留在展示和教導階段,缺乏互動和交流。
其實可以提出一些大膽的構想。比如我曾在一個早晨,造訪了山西博物館的古墓展廳。在空無一人的展廳,周圍環繞著從漢墓出土的石槨板,加上聲控燈忽明忽滅的效果,我頓時有種身臨《鬼吹燈》實景之感。腦補歸腦補,但如果真能用一個故事或場景,將眼前形形色色的“珠玉”穿成一條項鏈,相信每個博物館都有機會擁有自己的“奇妙夜”。
也許無論是博物館的策展人,還是普通遊客,都可以回歸到這個問題——當我們在逛博物館時,究竟想要什麼?顯然,我們跋涉萬里,滿懷期待,並非只為打卡,更不想失望而歸。我們希望更清晰地確認,每一個歷史建築、每一件歷史文物背後,必然有一個屬於它自己的故事。只有感覺足夠親近,才能讓我們繪製屬於自己的人類故事。
江山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