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準格爾旗的奇附林老人是遠近聞名的漫瀚調“歌王”。過去當地有個説法,誰家喜宴、壽宴上,能夠把他請到家中唱一曲,那是最有面子的事了,鄉親們就會誇獎這家人丁興旺、宴席更是“紅火好了”。大雪紛飛時節,筆者走進準格爾旗大路鎮小灘子村奇附林漫瀚調藝術傳承基地,走進了這位“漫瀚歌王”奇附林的藝術世界……
奇附林演唱漫瀚調 受訪者供圖
漫瀚調也稱蒙漢調,蒙古族短調加上漢詞。一詞多曲,一曲多詞,蒙漢雙語,曲調流暢,音域高昂。準格爾旗地處晉陜蒙交界處,九曲黃河蜿蜒流過。歷史上隨著走西口人的大量遷徙定居,遊牧文明與農耕文明在這裡交匯融合,創造出瀟灑高亢、起伏豪放的漫瀚調,並傳唱至今。作為蒙漢民族音樂文化高度融合的一種傳統藝術形式,漫瀚調歌唱愛情、讚美生活,曲調優美、韻味獨特,百餘年來像黃河水一樣滋潤著準格爾旗人民的心田。2007年漫瀚調被確定為內蒙古自治區第一批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産,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
奇附林似乎與漫瀚調有著神奇的緣分。他的家族從祖輩到父輩、包括母親,都是唱蒙古族民歌和“山曲”的高手,這樣的家庭無疑給了他基因上的天然優勢。但真正與漫瀚調結緣,還是他幼年的一次“串門”——7歲時奇附林到鄰村親戚家去玩,“推開門進去,好像看見老神仙們圍在一起吹拉彈唱。”在老鄉家的炕上,他看到四位老藝人正在唱漫瀚調,有打揚琴的、有拉胡琴的、還有吹枚的,炕桌上擺的都是些燒酒、炒米、奶茶、手把肉:“老藝人們唱累了就喝點燒酒、吃些手把肉,這就是那種簡單的生活、簡單的幸福。”這一幕在這個孩子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奇附林開始跟著父母和周圍的老藝人,學著唱這種“山曲”。(推廣)
成年後,家裏日子苦,奇附林趕過大車、拉過大船、在沙漠裏放過羊、賣過冰棍,有著豐富的生活經歷。他説,自己之所以那麼愛唱漫瀚調,是愛好,也是為了生計。那個年月,他走街串巷賣冰棍時,經常會遇到一些唱晉劇、二人臺的戲班子。有一次,他賣完冰棍就跟著戲班子走了,戲班子的演員們覺得他唱得好,就讓他穿插在演出中間唱漫瀚調。每一次表演結束都有酬勞,最多的一次掙了五塊錢:“這可比賣冰棍掙得多,關鍵我又愛唱,這以後就專門表演漫瀚調,再也不幹別的營生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奇附林在20多歲時就成了聞名百里的“漫瀚調”名人:“後來我又把漫瀚調從鄉村小調唱到了北京,從公社廣播站唱到了央視的舞臺。”1987年,他在準格爾旗第一屆農民歌手大獎賽中以一曲《達慶老爺》獲得一等獎,從此這位從“圪梁梁”上走出來的漫瀚歌手便開始走向更大的舞臺。尤其是後來演唱的《天下黃河》,更是成為他的代表作,奇附林也此獲得了“漫瀚歌王”和“中國原生態十大歌王”的稱號,2012年被國家文化部命名為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漫瀚調代表性傳承人。
奇附林(中)和徒弟們共同演唱《天下黃河》 受訪者供圖
唱了幾十年漫瀚調的奇附林老人,最拿手的曲目還是《天下黃河》。這位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産“漫瀚調”傳承人,已經到了古稀之年,一曲《天下黃河》唱幾十年,卻怎麼也唱不夠,用他自己的話説就是:“我是黃河畔的歌手,是喝著黃河水長大的原生態歌手,一輩子也唱不夠黃河情。”
奇附林版本的《天下黃河》究竟有什麼與眾不同?奇附林老人演唱的《天下黃河》,曲調更加明快、節奏感強,加入了蒙古族器樂的演奏後,其獨特的曲風,不同於傳統的演唱方式。當羊皮鼓、笛子、四胡、揚琴、三弦的合奏響起,一曲熱烈悠揚的《天下黃河》在時空交匯的歷史長河裏蒸騰開來,讓人耳目一新,不禁拍手叫絕。
“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漫瀚調有九十九個韻。”第一句剛剛起韻,夢中的黃河就在腦海中立刻清晰起來,呈現萬馬奔騰之勢力。“你知道天下黃河幾十幾道彎,幾十幾道彎彎裏有幾十幾條船……”伴隨著高亢的“起筆”,唱到“黃河”二字的時候,奇附林加上了蒙古族長調的演唱技巧,如同艄公號子般的修飾音,在空氣中激起一層層聲浪。隨著演唱的層層遞進,那輕快婉轉的調子逐漸融入奔騰向前的黃河水,起起伏伏、忽遠忽近。黃河轉一個彎,那韻律也轉了一次,千回百轉、百轉千回,一路潮起潮落,高亢卻又不失悠揚。
“這首《天下黃河》原來沒有這樣精彩,是一位和我父親年級差不多大的、叫郭立民的民間老藝人幫忙修改的曲子,才有了後來傳唱更廣的這首《天下黃河》。”奇附林告訴我們,1998年他到陜西省神木縣參加一場西部地區民歌大賽,郭立民為他伴奏拉胡琴。一上臺,奇附林按照原來的唱法,一開口就是:“你曉得天下的黃河幾十幾道彎來……”比賽結束後,郭立民批評奇附林:“就照你這麼唱,三等獎也得不上。”奇附林不解地説:“郭老師,我站在舞臺上用最大的力氣演唱,你還是覺得唱得不好,那我應該怎麼唱?”
郭立民告訴奇附林,這是人家的唱法,你重復唱,怎麼唱也難以超越原唱,你要唱漫瀚調風格的《天下黃河》,這才能成為獨一份。回到家後,郭立民拿起筆來開始修改曲子。“郭老師改的時候就是根據我的音色修改的,我的嗓門高,我能唱多高,能夠唱多豪放,他就改成了那個樣子。聲音一齣來,很像草原上的長調。”經過奇附林的演繹,這種低音渾厚、中音明亮、高音通透的漫瀚曲風讓人不禁喝彩。
奇附林(右)和徒弟王慧萍共同演唱漫瀚調 受訪者供圖
奇附林的嗓音“高到出奇”,有人説他是“高音D之王”,也有人讚譽他的“鐵嗓子”比帕瓦羅蒂還要高五度。有一次中國民族樂團給漫瀚調配樂,現場指揮測試了一下,想看看奇附林的最高音是什麼音,結果測出來是“HighA”:“現場的老師和學生們就炸開了,他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奇附林笑著説。2007年在中央電視臺(現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錄製節目的時候,奇附林一開口的高音居然把話筒震壞了,成為了當年民歌界的一段奇聞。採訪中奇附林向我們解釋説:“我唱的那首漫瀚調,第一句總共7個字,我才唱了3個字,主持人就不讓唱了,後來才知道我把人家的話筒給震得不能用了。”
奇附林深情地回憶,當地百姓對漫瀚調發自肺腑的熱愛。過去的那些歲月裏,他到各個鄉鎮、村子演出:“老鄉們真是善良又純樸。唱累了,就把家裏的黑糖拿出來給我們吃,泡上水給我們喝。炸油糕、燉羊肉、燉魚肉……當時桌面上的‘硬四盤’都給我們管飽吃。”奇附林説,有一次演出趕上下大雪,天寒地凍、大雪封門,晚上演出結束後到老鄉家過夜,老鄉把自己結婚時都捨不得蓋的新被子拿給我們蓋。那一夜,屋子裏的火爐子一直是紅彤彤、暖烘烘的……
奇附林的弟子岳文祥、漫瀚調市級代表性傳承人岳文祥在教孩子們唱漫瀚調 受訪者供圖
多年來,奇附林帶出了一大批徒弟,如今徒弟們再帶徒弟,帶出了很多“娃娃”徒弟。奇附林的弟子岳文祥,如今是漫瀚調市級代表性傳承人,擔任漫瀚調傳習所的負責人,他現在每週都會到學校給學生們授課。岳文祥告訴筆者,如果想把這項藝術傳承下去,必須將它融入到教育中,從孩子們抓起。
“漫瀚一曲星辰落,肺腑聲聲入黃河。”離開時,他又唱起了《天下黃河》為我們送行,頃刻間,老人那充滿情感的歌聲讓人覺得這北國的嚴寒化成了江南的春之韻、春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