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導 王寶成 攝像 胡斯奧
走進任何一家股票交易所的大廳,在閃爍的交易大屏上,你都能看到來自江陰上市公司的名字。江陰,雖然地處中國長江三角洲,是中國經濟最發達地區之一,但一個人口不過120萬的縣級市,竟然有十八家上市公司,佔全國總數的百分之一,股市人稱江陰板塊,這不由引起我們的好奇。當《走遍中國》攝製組來到江陰時,這種好奇心促使我們想尋找幾家上市企業探個究竟。於是,法爾勝進入了我們的鏡頭。
這家位於江陰市內的公司,當地人稱為繩子工廠,在四十二年的時間裏,他們從手工搓麻繩起步,然後生産鋼纜,現在發展為研製高科技光纖産品的大型企業,當地人稱為麻繩、鋼繩、光繩三部曲,每一部都有江陰人艱苦創業的傳奇故事。
法爾勝集團的董事長叫周建松,是個高度近視眼,許多見過他的人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周建松的辦公室裏,我們找到了他近幾年戴過的眼鏡,在這些厚厚的眼鏡片後面,我們將見到一位怎樣的人呢?
2006年四月初,上海復旦大學附屬醫院的一間手術室裏,周建松接受了眼球人工晶體的植入手術。參加工作時僅僅800度近視的他,四十年後,眼睛已經接近失明。由於手術恢復的原因,周建松暫時不能接受我們的採訪,我們只好從其他方面入手了解這家工廠的故事。
江陰位於江蘇省南部,北靠長江,南面太湖,自古以來就是富庶的魚米之鄉。這裡的人除了種田以外,也有經商和手工業製造的傳統。四十多年前,在江陰市區一個狹窄的弄堂裏,深藏著一家街道小廠。這是幾個退伍軍人集資建起來的工廠,一間蘆葦棚、兩個小馬達、幾臺手搖麻繩機,就是這家工廠的全部家當。
中國是世界上最早使用麻的國家之一,在江陰地區,曾發現過距今五千年的船槳,而麻繩的發明,絕不止五千年了。幾千年前發明麻繩的古人絕不會想到,他發明的東西在這片土地上幾千年後依然廣泛應用。當時長江上打魚和運輸的船隻,都要使用麻質的繩索,這個小廠生産的麻繩,就用在長江這些飄蕩的漁船上。由於他們的麻繩質量不錯,銷路很好,小廠漸漸有了盈利。
後來,廠裏決定上馬銷路更好的鋼絲繩,幾位從搖麻繩工人中挑選出來的骨幹,前往無錫鋼繩廠學習。這其中有一位戴著近視眼鏡的青年職工,他就是周建松。幾個月後,江陰這家麻繩廠用簡陋的設備生産出第一條光面鋼絲繩,工人們看到一條鋼繩賣出的錢,要比麻繩多得多,都開心地笑了。這一年,周建松的近視眼鏡升至1200度。
我們總想早些看到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周建松,當真的看到他時,他卻因為眼鏡手術的原因,戴了一副黑色護眼鏡。這一天,手術後的周建松帶著我們走進了他的工廠。
但這不是法爾勝傳統的工廠,而是最新投産的流水線,專門生産現代通訊使用的光導纖維。開始我們認為這是一種常見的行為,誰都想把最先進的東西展示給人,但聽説這家工廠投産就虧損後,我們才開始思索,周建松要這樣做的原因。周建松向我們介紹著光纖生産線,但一不留神,就講開了他的鋼絲繩。
上世紀九十年代,一家用戶找到周建松,從樣品包中掏出一截電纜樣的東西。這位用戶告訴周建松,這叫光纜,讓他協助生産裏面起支撐保護的鋼繩,這時他才第一次見到這細細的透明絲繩。當時,國內一些廠家已經能夠生産光纜了,但是,生産光纖的原料光纖預製棒,還被國外的光棒供應商牢牢控制著。生産配套用鋼纜的周建松得知,在光纖産品的生産鏈條中,光棒的利潤最大,這最大的利潤卻被別人拿走了。經過深思熟慮,當周建松把生産光纖産品的計劃在集團公司高層會議上提出後,會場就像油鍋裏撒了一把鹹鹽。
20年前,周建松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景,那一次爭論的起因,也是一種新産品的上馬。1978年,當時已經擔任江陰鋼繩廠廠長的周建松,在一次與別人的閒談中,得知中國冶金部門,正在組織幾家工廠開發一種鍍鋅鋼絲繩。這種外觀銀白色的鋼繩,大量使用在碼頭、礦山的輸送膠帶內,由於生産的技術含量很高,當時中國不具備這種鋼絲繩的生産能力,全部依賴於進口。
周建松意識到這是一次讓江陰鋼繩廠發展的機遇。普通鋼絲繩鍍上了一層白顏色的鋅,身價就會翻上幾倍,而中國經濟此時正處於高速發展前期,開發出這種産品,一定會賺個盆滿缽滿。在廠務會上,周建松提出了他的建議:全力開發輸送帶用鋼絲繩。經過幾番激烈的爭論,周建松終於説服了他的夥伴們,上馬膠帶鋼絲繩。
江陰人在總結自身特點時總是對外人説,他們不像江南人,那種率直、倔強的性格也許更像北方人。當年清兵進軍江南時,一座小小的江陰城,竟然抵擋了幾十萬大軍整整83天,最後守城軍民幾乎全部戰死,沒有一個人投降。這也許是久居江邊,操船弄槳形成的剛毅性格吧。
這一年的夏天,江陰鋼繩廠一間簡陋的車間內,倔強的周建松和他的小組成員研製出了膠帶鋼絲繩的樣品。
周建松帶著在塑料棚中試製出的樣品來到了北京,找到了當時負責膠帶鋼絲繩開發的中央部門,要求讓他們的工廠生産這種國家急需的特種鋼繩。
十多年後,朱鎔基還記得那個立下軍令狀的周建松。一次參觀工業展覽時看到江陰鋼繩廠的有關介紹,就説:這個廠我知道,廠長姓周,是個高度近視眼。
很快,周建松用這筆貸款修建了膠帶鋼絲繩車間,當年拿到了260噸生産任務的訂單。從此,江陰鋼繩廠生産的膠帶繩,完全替代了進口産品。今天,這種鋼絲繩甚至賣到了國外,成為中國金屬製品行業的名牌産品。
周建松很喜歡繪畫,工作之餘經常揮毫潑墨。那年當他拿到260噸訂單後,他畫了一幅工筆牡丹圖。由於視力急劇下降,醫生命令周建松停止繪畫和看書。看書是他了解金屬製品情況的途徑之一,他沒有聽從醫生的勸告,但他停止了畫畫。《欣欣向榮》這幅畫,也許是他最後的一幅工筆畫了。那一年,周建松配了一付新的眼鏡,近視度達到了1600度。
在周建松的辦公室裏,我們找到了他近些年戴過的眼鏡。在這些眼鏡中,有一副眼鏡明顯不同,顯得很老氣,這是周建松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戴的眼鏡。周建松把這付眼鏡與最近幾年佩戴的眼鏡收藏在一起,因為它的背後有一件值得記載的故事。
1985年,周建松帶著江陰鋼絲繩廠的産品樣品,到日本參加金屬製品博覽會。那天,從不喝酒的周建松喝下了整整一大杯酒。從日本回來後,周建松戴著這付棕紅色眼鏡框的近視鏡,尋找江陰鋼繩廠新的發展機遇,五年後,廣東虎門大橋開始建設。周建松盯住了這座橋梁使用的懸索鋼纜。
競爭是激烈的,主管部門對標書的審查和企業的現狀調查是十分嚴格的。經過激烈的競標,江陰這座城市生産的鍍鋅鋼絲,第一次用在了中國橋梁的鋼纜上,周建松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1999年建成通車的江陰公路大橋,兩條總重達到1.7萬噸的橋梁主纜一左一右,把橋身穩穩吊裝在兩岸的橋墩上。在截面直徑88公分的主纜中,有很大一部分的鋼絲來自法爾勝。1994年,當時中國第一、世界第四跨度的江陰懸索大橋開工。看著在家門口建設的這座大橋,周建松心裏十分著急。雖然法爾勝生産的懸索用鋼絲,已經在虎門大橋中標,結束了中國橋梁使用外國鋼纜用鋼絲的歷史,但對於這座建在江陰的大橋,周建松還是想把自己的産品安裝到橋樑上。
機會終於來了,1997年7月,江陰大橋建設指揮部與法爾勝鑒訂了大橋懸索主纜用鍍鋅鋼絲的供貨合同。後來,法爾勝又為江陰大橋提供了過江導索和防撞護欄鋼索。周建松的願望終於實現了。這一年,周建松的近視達到了2000度。在江陰大橋之後,江蘇潤揚大橋、蘇通大橋、上海盧浦大橋、湖北武漢大橋的懸索鋼纜,都使用了法爾勝的産品。中國的橋梁建設,已經用中國的民族品牌,取代了進口鋼纜。
二十年經營一路順暢的法爾勝,這次面臨著一次重要的抉擇。
周建松有一張很奇特的照片,一眼看上去,他像一位技藝高超的廚師,手裏握著一條銀色的大魚。實際上,這是一條外國的大魚,那是他在歐洲考察時所捧的光纖預製棒,這種預製棒,當時中國還不能生産。1966年,一位叫高錕的教授發表一篇名字十分拗口的論文,主要是論述光在玻璃中通過時所攜帶的信息量。不久,發達國家根據這篇論文製造出了光導纖維,,因此掀起了一場通訊領域的革命。高錕也被譽為光纖之父。
但是,光導纖維的核心技術,都掌握在幾個發達國家手中,在世界上形成了對光纖産品的壟斷。那位委託周建松生産光纜鋼絲繩客戶的話,深深刺痛了他的心。那位客戶講,如果一段光纜的價格是一百元錢的話,鋼絲繩只有2元錢,而光纖廠商能拿到20元錢,剩下的78元錢,都屬於光纖預製棒了。這也是周建松第一次看到光棒時雙手緊握,不願放開的原因。
江陰人愛吃魚,號稱長江三鮮的刀魚、鰣魚、河豚,江陰每年的消費量要遠遠高於其他地區。尤其是有毒的河豚魚,當地人自豪地説,拼死吃河豚,這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上都有記載。就是江陰人連吃魚都要拼上一死的精神,在周建松的企業經營上,也能找到這種拼死一搏的影子。也許是這種由來已久的傳統影響了會場上的所有人,在最終投票表決時,通過了法爾勝投資光通訊産業的決議。
2001年,法爾勝光子公司開始建設,當年就生産出第一隻周建松心目中的大魚——光纖預製棒。法爾勝的産品上市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國外發達國家光纖棒在中國的價格就飛流直下,從每芯公里1200多元急降為100元左右,相當於法爾勝光通信産品上馬前的十分之一。
當周建松看到自己生産的光纖預製棒時,他已經戴上了2300度的近視眼鏡。2006年四月下旬,周建松來到江陰市人民醫院,這是他手術後的第一次復查。手術結果非常令人滿意,周建松戴了四十七年的高度近視眼鏡,這次可以扔掉了。
這一天的中午,周建松來到一座寫字樓內,這是法爾勝集團目前最高的建築。周建松站在23層尚未裝修的一間辦公室內,窗外,是法爾勝集團的老廠區。在那裏,周建松曾用搓過麻繩的手,纏出了第一條鋼絲繩,又在那裏,決定生産光繩。四十多年,周建松一直都在跟繩子打交道,甚至集團改名時,他一度都想改成法爾繩。
根據江陰城市建設規劃,這一帶的工廠不久就要全部拆除。透過剛剛配製的眼鏡,周建松久久望著窗外的法爾勝。幾天的採訪,也就是法爾勝幾十年來發生過的一些故事,更是這座城市的鳳毛麟角,但就是這走馬觀花的採訪,我們也看到了江陰板塊強有力的後勁,看到這座城市搏動的源泉。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