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rce: CCTV.com

01-16-2008 15:49

    在央視當記者或編導,沒有幾個不想亮相的,也就是俗稱的出鏡。雖然符合人性的虛榮,但畢竟也是工作的需要。我是記者出身的主持人。回頭看來,有追求的新聞節目主持人應該有十年磨一劍的記者的採訪和出鏡歷史。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而所到之處,以出鏡的方式,用電視鏡頭記錄下歷史和自己的心路歷程更是善莫大焉。

    應該説,新聞報道中的記者出鏡stand-up有幾個功能:一是強調記者在第一現場的直觀和紀實性,二是突出記者的個性和思想,三是彌補解説詞中過於抽象無法用畫面表達的部分,在記錄片中或調查性報道中,記者樸實的現場出鏡是一種啟發和起承轉合的紐帶。因此,記者出境難免會在言語中流露個人的喜好和觀點,主觀色彩較強。英語叫bias or assumption.記者的出鏡根據需要可以放在開始中間和結尾,一般出現一次即可,極特殊情況下也可以出現兩次,這取決於報道本身的篇幅和內容的需要。在英語頻道或節目中出鏡沒有什麼兩樣,只是需要更進一步與國際接軌,不然會被西方同行取笑。

    在央視近20年,走南闖北,從藏北那曲,新疆的阿勒泰到美麗的西沙群島,從黃河的壺口瀑布到長城八達嶺的烽火臺,從香港的總督府到澳門的跨海大橋,櫛風沐雨,風餐露宿,足跡遍及全國各地,有一段時間不計成本,隨心所欲,惟希望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在鏡頭前告訴觀眾你的理解和記錄。我可以自豪地説,在創建英語頻道採訪組的過程當中,作為製片人和身先士卒的資深記者我已經把這種精神深深的融入到了這個團隊,並形成了某種靈魂。今天,我雖然離開了採訪組,雖然轉而在演播室裏從事著坐而論道的室內訪談,但是過去每一段難忘的經歷都會內斂成今天聚光燈下的自信,眼神,手勢,語氣,甚至標點段落的從容不迫,更遑論對事物的理解和判斷。當然,提劍在手,引而不發的淡定與沉默瞬間的爆發,也都成為一筆新的財富。

    我的第一次出鏡與水有關。

    那是1988年的冬天,記憶中的影像是黑白的和樸素的。當時我們還用四分之三的大帶子,記者要幫著技術跨揹包機,很沉。我們攝製組去河北保定採訪游泳名將錢紅的父母。我當時在海外中心的前身央視對外部的英語雜誌欄目《焦點》擔任編導。到了目的地後由於出鏡心切,開始仔細觀察場地,至於採訪本身便不大重要了。看了訓練場館裏的設施覺得新鮮,什麼跳臺跳水,跳板跳水,還有選手平時練彈跳的蹦蹦床等等。走馬觀花不覺到了午飯時間。好奇是衝動,吃飯更是衝動。沒想到當年運動員的伙食標準比我們在央視強多了,雞鴨魚肉蛋琳瑯滿目,口水快滴淌到泳池了。我開始羨慕運動員了。

    衝動積蓄著,如豆的眼睛四處尋找。目的決定手段。既然採訪水中健兒,出鏡一定要跟水有關。陪同的錢紅教練半開玩笑地説,遊兩圈兒吧。我開始躍躍欲試,畢竟我的介乎蛙泳與狗刨之間的水上飄功夫是在長江邊學到的,是見過風浪的。攝製組的同事一起鬨,我找不到北了。三下五除二,我迅速更衣,腦袋裏很快勾勒著出鏡的獨白,畫面也設計好了:我從遠處游來,瀟灑地披波斬浪,浪裏白條,沉浮自如,遊到池邊後,別人把話筒遞上來,畫面切到我氣喘吁吁,一串優美的英語獨白如水銀般地瀉出。回想起來,當時岸上的旁觀者是很有克制力和涵養的,他們敬重和呵護敬業者的職業衝動,容忍孕育了世界冠軍的水池裏有那麼一頭笨重的河馬做出水芙蓉狀。

    不用説,初次上鏡就敢於把雪膚凝脂的形象如此暴露于鏡前,腦袋一定進水了。

    後期編片子時,我當然不忍卒看,並且終於沒有勇氣播出,胎死腹中。若干年後,每次回憶起這一段時,我都缺乏勇氣。近20年過去了,這段往事如古井深處的靜影沉璧,恩年後大白于天下,算是告慰那一段滿目荒蕪,天真可愛的職業衝動。

    其實,這一段鮮為人知的經歷雖然有幾分滑稽,但卻是對某些央視屏幕上的新聞報道出鏡風格的歷史的反叛。那些記者永遠重復著同樣的開場:“各位觀眾,我現在身後是。。。”,或者,“各位觀眾,我現在站在。。。”。同行們都能理解,特殊環境下的出鏡記者常常口不由己,語出驚人地一致,很難擺脫怪圈。偶爾的反叛,又使自己的校正劍走偏鋒。

    上個世紀90年代初,《東方時空》的出現讓媒體看到希望。借此東風,剛從英國學成歸來的我先後兩次完成調查式報道。而兩次的出鏡都很有故事。

    1995年,我來到無災不成年的貴陽。當年夏天,一場山洪無情地傾瀉在貴陽人民頭上,流經市內的河水氾濫肆虐,衝垮了兩岸許多脆弱的民房。可是我所到之處,災民都像是經過排練後似的,異口同聲地感謝當地政府的災後重建,感謝對他們的妥善安置。然而在我的出境中,我卻是這樣説:“Almost all those who have been interviewed told me that they are very grateful for what the government has done for them in the relief campaign but few have ever asked why the local government has failed to make sufficient preparations and to prevent this disaster from happening. The local authorities should know that those houses that were destroyed by the floods are as fragile as this.” 此段英文後半部分的中文大意是:“災民們很少有人問,為什麼當地政府沒有事先做好防汛防災的工作,因為百姓的父母官們應該知道沿岸的許多民宅不堪一擊。”説這番話時,我把用衝垮的民宅散落在河邊的零星木板搭建的一個三角架子用手一推,轟然倒地。視覺效果小有衝擊力,比較戲劇性。電視是秀,但秀得要有道理,有道義,讓事實來秀。

    當天下午,我在貴陽市的省電視臺很快完成後期編輯。可就在我完成配音,準備用微波向臺裏傳送時,肚子裏一陣內急和絞痛,我強忍住堅持了漫長的五分鐘把報道傳回了北京央視三樓主控機房。然後,我風馳電掣地衝向廁所,山洪暴發,排山倒海。。。。。。我中午在災區吃壞了肚子,但是慘白的臉上挂著勝利的微笑。我的攝像老搭檔安師傅告訴我,他有一次與另一位同事出差到一個水災災區採訪,當晚吃壞肚子。每人一夜用掉兩大卷衛生紙。賓館的樓層服務員幾次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折騰得一夜無眠,為他們四處找紙。由此可見災民所處的地區衛生條件是十分險惡的。我們對此不可能時時都有思想準備,如果後來身體沒有問題,那應該是幸運。

    比如1998年,我奉命前往江西九江市的經濟技術開發區,那裏的臨江大堤決口,一片汪洋,所有房屋均被淹沒。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我和攝像撂下行李,就搭乘一艘挖泥船來到令人驚心動魄的決堤現場:手挽著手的武警戰士在水裏形成鋼鐵人墻,誓與陣地共存亡的決心溢於臉上,若非親眼所見,真像是電影裏的一幕。其實,當時已經起了兩層的腳手架,我和攝像顫顫微微的走上頂層,底下就是滔滔涌入的江水和一排一排武警小戰士們的頭;他們身邊還有被推入江中但根本無濟於事的一輛卡車和一艘輪船。此情此景,無人看了會無動於衷的。我抓緊時間做了出鏡。這時候我的第一句恰恰是我平時最不願看到和聽到的出鏡的句式:“在我身後和腳下,你們看到的是。。。。。。”這叫情不自禁。西方英語新聞有句行話:“A photographer with tears in his or her eyes will not be a good photographer.” 中文大意是眼裏含著淚水的攝影師不會是個好攝影師。其實我已經很克制了,沒有縱身一躍加入到小戰士的行列中去。美國的新聞教科書裏有個經典案例。一個獲普利策新聞攝影大獎的記者眼看著一場大火吞噬了一座居民樓,孩子和父母紛紛從樓上不顧一切地跳下來,當然下場肯定是悲慘的。於是輿論大嘩:一部分人認為,記者不應當象機器一樣冷漠,應把救人當作第一任務。另一部分人則認為,記者的天職是處亂不驚,冷靜地完成自己記錄歷史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