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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熱度故事：天使與魔鬼（下）
2006年臘月二十八，甘肅省永登縣河橋鎮女教師毛淑英用殘忍的手段殺害了三名兒童，隨後自殺身亡。毛淑英為何殺害無冤無仇的同事家的孩子似乎成了一個無法解開的謎。案件的惟一線索是毛淑英在案發前兩天曾被查出患有精神抑鬱症。
毛淑英的母親：“大夫説你想過自殺沒有，她就説我想過，想過一次，大夫説你幹了沒有，她説我沒幹。”
毛淑英的家人和受害家長認為，毛淑英的抑鬱症以及後來的殺人事件跟教育部門對她的調動有著間接的關係。
毛淑英的母親：“我們現在正在等公安局最後的調查結論。”
家長：“王局長，公安局現在調查的是刑事責任，如果你等著公安局的結論下來之後，再對王愛民進行處理的話，你的意思就是王愛民負有刑事責任吧？”
事情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有關部門還在調查。但是一些熟悉毛淑英的人説，這個悲劇的原起應該算是那次工作調動。因為在那之後，毛淑英有一些情緒的波動。但是有關的領導，有關的學校負責人並沒有把毛淑英的思想工作做到位，導致這種消極的情緒一直在積澱積澱就成了抑鬱症。抑鬱症爆發導致了惡性事件。那麼是不是這次調動就會導致抑鬱症？毛淑英平時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毛淑英的同學：“她很善良、很溫柔，見人首先先笑著。學習又認真，我們怎麼説她，她也是個笑。”
毛淑英的學生：“考生字的時候，錯一個不打，只是錯兩個以上就打。手伸開用皮條打，老師説不打不成材，越打越成材，她就打我們。”
毛淑英的同事：“她對學生管理的確是比較嚴一些。有一次家長來了，孩子屁股上抽了幾條子。我當時也去找毛淑英把她批評了。”
毛淑英的一些同事説，毛淑英外表溫順，骨子裏卻是個爭強好勝的人。一次，一位外校老師來毛淑英班上上公開課，由於這位老師和毛淑英評優秀老師有競爭，毛淑英便在班上做了手腳。
張老師：“把她好學生抽出去了，從我班抽了差學生坐到一個教室裏，讓別的學校的老師去講課。你想那個班上坐的差學生，講課效果肯定不一樣。並且她這個手段已經夠壞的了，我認為。”
老師們説，這次調動對爭強好勝的毛淑英的自尊心是個極大的打擊。更何況毛淑英多年被評為縣裏的優秀教師、教學新秀等，事業上一帆風順的毛淑英遇到了挫折，自然不容易想得通。
周老師：“比如評個優秀科的教案啊，人家是一級一級地推，但是向來學校推的都是人家。”
張老師：“她經常遲到，從來都沒聽見有人説她過。我們一次都沒聽見過説她遲到，或者怎麼回事。”
老師們説，別看毛淑英外表看起來開朗活潑，實際上卻是個內向敏感的人。雖然對調動不滿，但她從來沒有向同事、朋友訴訴苦、發發牢騷。
同事：“我説這個老師，這個文人，她就有一個不爭氣的性格上的弱點，膽小、死要面子，寧可把自己整死也不願意發發牢騷。”
毛淑英同學：“她如果跟我傾訴一下，我或許還可以減輕一點她的痛苦，還可以給她參考幾個心理學的老師。但問題就出在這兒，她天天有時候放學的時候跟我在一起，但是她從來不表露這方面。”
主持人張紹剛：“在學生和同事的眼裏，毛淑英好像是不一樣的人。是不是正是她性格的這種複雜性和多樣性導致最後她患上了抑鬱症呢？昨天我們連線了一直關注毛淑英事件的來自北京友誼醫院心理門診的副主任醫師柏曉莉。柏老師現在已經在電話線上了。柏老師，剛才我們通過記者的描述，可以看到不同的人眼裏面的毛淑英幾乎是不一樣的。有人説她很溫良，有人説她很嚴厲，有人説她特別好相處，也有人説她特別苛刻。到底哪些是她的真實性格，是不是正是這些性格的複雜性使得她日後出現了抑鬱症？”
柏曉莉：“咱們這麼分析她，其實她的善良，是她的本質的東西。善良是本質的，是她的本質的東西，所以我看她一直是對同事的關係也挺好的，去幫助人家打飯什麼的。但是這個病人可能內心對自己要求是非常高的，所以她會有一些非常嚴厲的一面。她表現在對外的嚴厲，比如説打學生的手板子。但是她對內也有特別嚴厲的一面，所以她才拼命地要求自己做得非常好。所以這個嚴厲的一面是她對別人對自己都不寬容，那麼這種不寬容就會讓她去追求完美，她自己給自己內心定的目標就會特別高。一旦達不到，她就徹底地垮掉。”
主持人張紹剛：“柏老師，今天我們談到的毛淑英老師的這個個案，相信這個抑鬱已經到了一定的程度了，如果早期抑鬱症能看出來嗎？”
柏曉莉：“能看出來。你看咱們這個短片，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她有嚴重的失眠，睡眠不好。這些都是抑鬱的一個表現方式。如果有人關注到這一點去真正的早期地干預，早期地給她一些心理支持，問題就能解決。”
主持人張紹剛：“那麼從這種早期的現象到最後殺害三名兒童之間，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什麼成為了推動事件爆發的直接導火索呢？我們來繼續我們的熱度故事。”
記者在採訪中發現，實際上毛淑英在工作調動一個月後就已經出現失眠、頭痛、情緒低落等抑鬱症的症狀。
毛淑英的母親：“脾氣我看越變越燥了，孩子不聽話她有時候狠狠地打，這是一個。再一個她在家裏面啥都不想做，原來她愛收拾。今年過春節，你看 到臘月了，我説你買個衣服，買個褲子，她啥都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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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淑英的姐姐：“她嚴重的時候就是吃這個安眠藥、安定片，還有吊的那個睡覺的藥。她已經睡不著了，就徹底整夜失眠了。”
（學生的信）“老師，我不想看到你一上講臺就愁眉苦臉的、不高興的樣子。老師，我知道你也有困難，很難過。把你調到這麼遠來給我們教知識。一天，在課堂上您讓我們大聲一點，陶樹枝站起來就大聲地説了起來，是那一天，我們鬧您笑了。老師，您要是憂愁少一些，快樂多一些，那我們這個教室就會充滿快樂的氣息。”
雖然毛淑英早已表現出種種異樣，但在偏遠的河橋鎮，很多人並不知道什麼是抑鬱症，甚至連縣裏所有的醫生都以為毛淑英得了失眠症。
校長：“抑鬱症我也沒有聽説過。”
記者：“小鎮上都沒有嗎？”
校長：“以前精神病的有一個。”
就連毛淑英大學畢業的丈夫楊某也沒把妻子的病放在心上。
毛淑英的母親：“我跟我的女婿説了，我説不行你給廠裏請個假，你領她到心理醫院去治一治。我的女婿也不相信，他就説睡不著還有啥問題，是個啥病。”
毛淑英的母親説，毛淑英就這樣哭哭啼啼、病病怏怏，挨到了去年底放寒假才有人提醒要去看心理醫生。毛淑英這才被送到蘭州大醫院，被診斷患有輕度抑鬱症，需要藥物輔助心理治療。
毛淑英的姐姐：“她回來説，那個大夫説的也對，沒有什麼比你的生命重要，該放棄的就放棄。在這之前，她總覺得她治不好了，治不好了。”
家人本打算過完春節就送毛淑英住院治療，沒想到從醫院回來第三天就發生了慘劇。事發後，記者也採訪了永登縣的多名鄉村教師。由於工作壓力大，很多教師都有頭痛失眠等症狀，卻很少有人想到去看心理醫生。
教師：“晚上睡不著就看電視或者就看書，也不胡思亂想。”
記者：“去看心理醫生沒想過？”
教師：“因為我們這地方也沒有。”
主持人張紹剛：“在這兩天的採訪當中也看到了毛老師的一些同事也有類似的情況出現，他們也需要吃藥才能睡覺，也精神煩躁。按照您的判斷，其實也算是早期抑鬱症的一種表現？是不是現在老師有抑鬱情況的還不算少見？”
柏曉莉：“不算少。從毛淑英這事以後，我關注到了網站上公佈的西安教育局對教師的抽樣調查，説高中教師心理症狀的比例達到54.55%，就是出現異常了。其中輕度的39.70%，重的到3.35%。你根本不能知道這3.35%意味著什麼，是不是毛淑英的案例。比如我這兒經常會有各種案例，我最擔心的是幼兒園老師和學校老師。”
主持人張紹剛：“我特別理解您的擔心，柏老師。因為這些老師他們面對的是比他們的心理還要不知道脆弱多少倍的孩子。”
柏曉莉：“對，所以我是在想，教師面對的是弱勢，特別是幼兒園老師，就更要心理健康程度要高，因為他自己要是煩燥異常的話，他隨時可能去攻擊孩子。”
主持人張紹剛：“好，謝謝白老師連著兩天一起跟我們關注這個個案，謝謝，再見。在這個事情過後，應該説所有孩子的家長都處於悲痛當中，而有關的教育部門還在進行調查，還調查事件的前因後果，那麼最終調查的結論是什麼？教育主管部門要不要為這次的悲劇性事件承擔一定的責任呢？”
教育局局長：“我們了解到這個教師調整和調動是比較正常的，是符合有關規定的。社會上傳言説什麼打擊報復，什麼違反規定，還有是説怎麼把好老師調到比較遠的地方了，這些情況都不存在。”
雖然教育局説這次調動在程序上一切合法，但是受害家長還是感到疑惑。
家長：“上個禮拜我問你的時候，你説鄉級中學小學老師調動是鄉級政府來處理，完了之後給縣教育局備案。你説這個案子給你們沒備。”
教育局局長：“我們也在多次的會上對這些現象進行過批評，要求儘量我們要做到程序規範。但是像這個情況呢，備了沒有再查一下。”
教育局副局長：“上鄉黨委會了，但是教育局沒有報上來。你看看別的鄉鎮的我們都有，還有其他鄉鎮也有沒有的，也並不是這一個沒有。”
記者：“那像這樣的事情，你們以後會嚴肅處理嗎？”
教育局局長：“應該是這樣。我們應該舉一反三，我們對這事引以為戒，今後杜絕類似事件的發生，這個是能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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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全民互動：慘案背後帶給我們怎樣的思考？
主持人張紹剛：故事到現在講完了，如果我們從頭梳理一下，不難發現一方面毛淑英有自己的個人問題，但是另外一方面學校方在處理整個事件的程序過程當中也有適當的地方。那麼專家對這個個案會有一些什麼樣的看法？現在我們來連線兩位，一位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的李玫瑾教授，另外一位來自北京師範大學教育政策與法律研究所的勞凱聲教授。我們聽一聽二位分別對這個個案有一些什麼樣的評論。
主持人張紹剛：勞老師，您好，出了這個事您怎麼看？
勞凱聲：我認為，當然這是非常特殊的事情，從一個側面來看，它反映了我們當前教師界所存在的一些問題。比方説現在教師的工作壓力、心理壓力可能過於大了，那麼導致一部分老師會産生心理上的行為上的問題。那麼另外一個方面呢，也表現出來我們從學校領域來看師生關係作為一種社會關係，這種社會的緊張程度現在比較大。我覺得這個個案讓我們特別注意、呼籲一點就是什麼呢，我們現在在整個社會的一個領導的過程當中，其實我認為不光是教育，在其他行業當中也有，就是要科學管理。現在很多管理缺乏科學性，他不講理，單項地管。這樣的話有很多人他無處申訴，他生活中有難題，他受到了這樣一種挫折感，他擺脫不掉每天每日要遇到的這些麻煩，因此他心理上的問題會越來越重。所以我就講，當我們給他一個負面刺激的時候，一定要給他一個正面的刺激。事實上這個正面刺激本身就是在告訴他你很有價值。
李玫瑾：對。你很有價值，讓他樹立一種生命的意義的那種信心。否則的話他就覺得我活著沒勁了。當他覺得自己生命沒有價值的話，那所有生命都是沒有價值的。其實這個案子，我覺得當事人她是多多少少有點報復的意思。也就是説她很痛苦，她活著很痛苦，所以她就覺得我要死了，為什麼我要殺別人呢？我把我自己殺了不就完了嗎？她之所以殺別人，她就讓別人體會一下這種痛苦的感受。所以我看她侵害的都是學校老師的孩子。
主持人張紹剛：説到老師的心理狀態，勞老師，現在教育部有沒有規定説，學校要對老師進行評估？
勞凱聲：有評估方面的規定，但是沒有專門的有關心理和行為方面的評估規定，更多的是集中在，比方説教師的工作、教學質量這些方面的規定。
主持人張紹剛：那您看，剛才您也説到了現在的事實，大家都認識到了老師的壓力大。這種壓力又有升學的壓力，又有教學質量的壓力，教學評估的壓力，包括來自家長的壓力等等。這樣的壓力越來越多，如果我們沒有一個專門的東西去衡定老師的心理狀態，是不是從長遠來看也可能是一件有隱患的事情？
勞凱聲：這是肯定的。
主持人張紹剛：所以我想，作為現在一所學校的領導，學校的教育主管部門，不僅要關心老師的工作情況，更要關心老師的思想情況，關心她的心理健康和行為方面的健康。
責編：西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