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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5日 大師語錄——葉嘉瑩從現代觀點看舊詩(上)(視頻)

央視國際 2004年02月27日 15:04

  主講人簡介:

  葉嘉瑩,1924年出生於北京17歲時,以優異的成績考入輔仁大學國文係20世紀 50年代任台灣大學教授,60年代,葉嘉瑩應邀擔任美國哈佛大學、密歇根州立大學客座教授。

  1969年定居加拿大,任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終身教授。

  1979年回到祖國任教。

  1989年當選為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

  1996年在南開大學創辦“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設立“駝庵”獎學金。

  著有:《迦陵文集》十卷《葉嘉瑩作品集》二十四卷

  內容簡介:

  古典詩詞是中華民族燦爛輝煌的歷史文化中,一顆璀璨的明珠。《詩經》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它那自然、平實的語言,表現了古代人民質樸、純潔的心靈。奠定了我國詩歌的現實主義基礎,對後代文學産生了廣泛而又深遠的影響。《詩經》以四言詩為主,在藝術上採用了賦、比、興的表現手法,樸實無華的語言,朗朗上口的音調,古典詩詞中所蘊含的感發生命與人生智慧,今天依然讓我們産生共鳴。詩中所描繪的流水、落花、霧靄、寒風,表達的都是人世間最美好,最真實的情感。

  中國古典詩詞專家、學者葉嘉瑩教授做客《百家講壇》,以詩化的語言為我們講詩説詞,本期《在文學館聽講座》為您播出《從現代觀點看幾首舊詩》。讓我們一同聆聽詩歌靈動的音符。

  (全文)

  朋友們大家好,歡迎來到文學館。今天的《在文學館聽講座》,我為大家請來的主講人是國際知名的學者,南開大學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葉嘉瑩教授,大家歡迎。葉先生少承家教,舊學根底非常深厚,她既是詩人,又是詞學研究專家,終生致力於中國古典詩詞的教學研究,從50年代開始,執教國內外大學,桃李滿天下。到了現在葉先生本人都成了中國古典詩詞詩意與美雅的一個象徵。那麼我在請葉先生的時候呢,葉先生説到你這兒來講古典詩詞,那麼我就從現代觀點看幾首舊詩,那麼今天演講的題目是《從現代觀點看幾首舊詩》,我們歡迎。

  兩年前在《中華讀書報》上,其實有人寫了一篇文章,就叫她《從來不坐下來講課》。從來不坐著講課,我從1945年大學畢業到現在,還都是原則上都是站著講課的,而且從來不準備講稿,我都是臨時任憑我自己的感發和聯想來講課的。因為我以為,詩歌所傳達的不是一個死板的知識,而是詩人的他的心靈和感情的,一種興發和感動,是當我在講的時候,我伴隨著詩人的興發感動,把一個鮮活的生命要表現出來,以我的心靈、我的感情,我當時生活的環境,我當時所積累的閱讀的背景,而通過了作品和古代的詩人,有一個心靈的這種交匯,而在這個心靈交匯之中,我還不僅是體會了古人的思想和心靈,而是在這種體會之中,當下影響了我自己個人的存在,這是學習古典詩歌的一個意義之所在。

  很多年輕的朋友問我,在現在經濟挂帥的時代,我們學習這古老的古典詩歌,有什麼用處呢?這就是它最大的用處,不但使你有一顆不死的心靈,而且使得你的心靈在跟古人的那些個學問、品行、修養都達到很高的境界的人,不但有一種心靈的交匯,而且在這種心靈之中,體驗到你自己當下的存在,提升了你存在的意義和價值。當一個詩人,一個作者,完成了他的作品以後,如果沒有讀者給它這個美學的意義和價值,它只是一個藝術的成品。如果説杜甫的詩《秋興八首》,這麼好的八首詩,你給一個沒有古典文學修養的人去讀,他根本不知道,不知所云,不知道它的好處何在,甚至於不能夠完全了解。

  我既然是一個現代的讀者,所以當我讀古代的作品的時候,我的閱讀視野,這也是從西方的接受美學來説,那是一個reading horizon(閱讀視野),就是一個閱讀的視野,我已經是站在我的閱讀視野,來閱讀古典詩歌了。大家都知道,《詩經》的習慣是把一篇詩的開始的一句詩裏邊的兩三個字,摘出來當做題目的,因為它第一句是桃之夭夭,所以它的詩題就叫做《桃夭》了。説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因為是兩組詩合起來相對照的,所以我就把第二首詩也念一遍,苕之華,蕓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牂羊墳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鮮可以飽。周代的詩歌,《詩經》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的總集,相傳是當時的周朝的王室,他派了採詩之官到各地,因為當時分封地有很多諸侯國,在各地採擇各國的風謠,就是當地的詩歌和民謠,採集各地的風謠,然後配合了音樂,可以看到每一個不同的地方,他們的民風,他們人民生活的一般的情況,這是中國最早的詩歌。

  而這兩首詩,它們所寫的其實就正是在現實之中。我們人類的生活的最基本的兩種感情,一個就是生之喜悅,一個就是生之憂苦,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兩種基本的感情。生之喜樂,什麼是人生最大的喜樂,人生最大的喜樂,就是我們中國説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宜室宜家,男女的愛情,男女的婚嫁,生兒育女,種族的延續,是人生的最大的慾望,最大的快樂。就是這種快樂,這種快樂是由你生生不已的,生之慾望的追求和延續而得來的,而這種簡樸的內容,它也用了最儉樸的表現的方式。夭夭,夭夭是少好之貌,既青春而且美好,他説你看那些桃樹,桃花,桃之夭夭,是這麼青春美好的生命。所以在這樣青春美好的生命,在桃樹之上,開出來這樣鮮艷美麗的花朵,灼灼其華,灼灼所以從火字邊後來寫詞的人。説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是日出的江花就紅勝火,所以灼灼兩個字,正是寫桃花紅似火的這種形容,我所選的這些個詩歌的例證。我想大家已經發現了,都是與植物、花、草有關的內容,本來,古今的詩歌上寫作各種內容的作品都非常多,我何以選擇了咏花的詩呢?我們説詩,你為什麼要做詩。先説一個詩歌的緣起,你為什麼要做詩?

  在中國南北朝的時代,有一位作者,寫了最有名的一本中國古老的詩歌的批評的評論的一個著作,那就是《詩品》。是鐘嶸寫的,他寫過一本書是評賞詩歌的專著,就叫做《詩品》。所謂品就是“品評”,他把詩歌按照他主觀的評賞,他把它分成上、中、下三品,它前面就有一篇序文,談到詩歌的欣賞與創作。他説“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咏。”是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我們中國向來以為宇宙萬物的生成有陰陽二氣,説是冬至的時候,冬至則陽生,當它到最冷的時候,陽氣生發了,就由冷而轉暖;夏至而陰生,夏至當天氣最熱的時候,陰氣就生長了,天氣就慢慢地轉為寒冷了,就是這陰陽二氣的運行,氣之動物,它就感動了萬物。所以春天的時候,萬物就萌生,秋天的時候,萬物就凋零。

  所以還有一個中國古代的文學批評家,我剛才講的這是鐘嶸,。比鐘嶸更早的中國還有一個有名的文學家,叫做陸機。陸機寫過一篇文章,就叫做《文賦》,《文賦》裏邊就給我們舉了兩個例證,他説怎麼樣呢,他説我們就“喜柔條于芳春”,前面寫的還有一句,“悲落葉于勁秋”。因為我以為萬物的生長,有春天的生長,才有秋天的零落,所以我把春寫在前面了。但是陸機其實是把秋寫在前面的,他説什麼使我們感動,悲落葉于勁秋,當秋天了草木黃落的時候,就引起人的一種悲哀的感覺。勁秋,那個秋風這麼寒冷,這麼強勁的,一陣寒風把樹葉都吹亂,所以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當那芬芳美好的春天來的時候,你看到那冬天的僵硬的柳枝、柳條,縱然它沒有發芽,長葉,但是你已經感覺到,它不像冬天那麼僵硬了,它似乎隨著晴暖的陽光而柔軟起來了,所以喜柔條,然後它才發芽,它才長葉了,所以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咏,所以才感動了人的情感,而形於是你就表現出來,“咏”是吟詩,“舞”是《詩經》説的,説是情動與衷,而形于言,言之不足啊,感情使你感動,情動於衷,你要用語言表達,你語言這麼平白地説,你覺得這個真是不夠意思,你要把你的感動怎麼樣呢,言之不足,故咏歌之,中國古代的詩人,都會吟詩,都會咏詩,言之不足,所以咏歌之,咏歌之不足,就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這是為什麼,你看到中國過去的冬烘的老先生一邊吟詩,一邊還搖頭擺腦的緣故,他覺得詩歌裏邊的這種情意,配合著詩歌的音律和節奏,他覺得這樣才能夠配合,才能夠表現出來。所以説,搖蕩性情,形諸舞咏,他不但有詩,他還有咏,不但有咏,他還有舞。這是詩歌的感發的緣起,其實《詩品》序裏邊講到詩歌的緣起。除了前面這幾句以外,它接下來還説了,是什麼使你感動?你要寫詩呢,除了外在的物象,這是外在的,外在的一些個形象,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草木鳥獸,何嘗沒有生命呢?我們不是説人為萬物之靈,是與草木鳥獸是不同的,可是有生命這一點,這是共同的,有一種生命的共感。所以,南宋一個最有名的豪放派的詞人,辛棄疾寫過兩首詞,他説一松一竹是真朋友,每一棵松樹,每一根竹子真是讓我感覺到是像我的朋友一樣;一松一竹是真朋友,山鳥山花是好弟兄,山上的每一個會啼的鳥,山上每一朵開放的花,山鳥山花都是我的最好的兄弟;一松一竹是真朋友,那山鳥山花是好弟兄。你説學古典詩歌有什麼用,我先不説古典詩歌在我的憂患苦難的生活之中,給我的力量,就算對於環保來説。你如果知道,一松一竹是真朋友,山鳥山花是好弟兄,你怎麼忍心踐踏草地,戕害那些個植物和動物。所以學古典詩歌的無用之為用,其可貴之處,正在與此,我是説有一種生命的共感。

  所以,人才會對於外物的花開花落,草長鶯啼,都引起你一種生命的共感。可是一個人,你如果對於這個跟你不同類的生物,都有這種生命的共感,難道你不對跟你一樣的人類,有共同的共感嗎?所以孔子就説過,孔子説:鳥獸不可以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孔子説,鳥獸縱然是有生命的,我們也關愛它們,但是它不是你的一個同類,你不能跟鳥獸同居,共同地過野人的生活,你辦不到,所以鳥獸不可與同群,這個大家都可以懂得我的意思。所以孔子就説,説人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一個人你不跟這個人類,斯人就是我們,所有的這些同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你不跟這個人類,斯人之徒,就是人類這一群人,“與”跟他們生活在一起,而誰與,誰與就是與誰。那麼你跟什麼在一起,你跟河馬生活在一起嗎,你跟飛鳥生活在一起嗎,所以人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所以感動你的,就除去外在的鳥獸,草木以外,更使你感動的是什麼?剛才我們説,那是物象,物象説的是外物。除了這個以外更使你感動的,是人世的事象,人世之間的種種悲歡離合,死生憂患這些個東西,不是更使你感動的麼。所以《詩品》序,在説了“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咏”,他後面就還有一段,他説所以,是“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所以你有好的聚會,就寄詩,就把你的感情寄託在詩裏邊,表現你在嘉會之中的那種跟朋友的親近的感覺,嘉會 你就寄詩以親,離群 你跟你親近的人分別了,你就寄託在詩裏邊,來表現你的哀怨。所以你知道,杜甫跟李白兩個最偉大的詩人,當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知道杜甫寫了兩句詩,説什麼,説是 “乞歸憂詔許,遇我夙心親”你知道杜甫跟李白什麼時候相見的,李白比杜甫大11歲,他們是在天寶三年的時候見面的。那個時候,李白名滿天下,李白自己是天才,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們都紛紛去趕那些個科考,我李白就不去參加你們那些個的科考,我要等到天子皇帝請我去,我才去呢。李白有資格説這樣的話,果然唐玄宗就請他到了長安,不但請他到了長安,根據歷史上記載,説“七寶床賜食、禦手調羹”。讓他做翰林院的待昭,天子對他的寵譽,不可謂不深了,天子這麼欣賞他的才華,可是,李太白就乞歸,乞就是乞丐的乞,就是他請求説歸,我要回去了,我不在你這裡做官了。歸就是説我要離開朝廷的,我要歸隱,走了,皇帝對他這麼好,他幹嘛要乞歸了。你知道這就是你們現在常常唱的,最有名的李白的幾首詩,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清平樂》三首,是什麼時候寫的,唐明皇,唐玄宗,帶著楊貴妃,在沉香亭賞牡丹花,説有這麼美麗的妃子,有這麼美麗的牡丹,我們不能夠唱那世俗的俗曲,把那個大天才,他不在翰林那兒待昭了嗎?把他叫來,給我們做幾首新的歌曲,所以李白寫“雲想衣裳花想容”。當然了,李太白的抱負,中國所有的讀書人,在中國古代的讀書人,你不讀書則已,你一讀書,你就只有惟一的一條出路,因為你讀了書以後,你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不能下田去耕地,惟一的出路就是出仕,你就是通過考試,而出來做官,而做官的理想,儒家的理想“修齊治平,修身齊家”,你是要治國平天下。

  所以每一個古代的讀書人,如果真是讀了聖賢之書,以聖賢的志意為志意的話,都是要治國平天下的。所以,杜甫説我的理想是什麼,“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如果皇帝用我,我要使我的皇帝成為堯舜之君,我要使所有的老百姓都得到安樂的生活,這是古代的讀書人,真正的讀書人的崇高的偉大的理想,而不是給皇帝寵愛的妃子寫幾首流行歌曲。所以,李太白以為皇帝雖然給他高官厚祿,但是對於他的理想而言,是一種屈辱。所以人家李太白不幹了,為什麼流傳説李白要讓當時最得寵的太監高力士為他脫靴,要讓那最受寵愛的楊貴妃,給他捧硯臺,就因為他內心有所不甘,所以人家就乞歸了。如果皇帝真想留他,以為他是人才,就不要準他辭職嘛,皇帝就準了,就讓他辭職了。一方面準了他辭職,可是優詔,皇帝下的准許的詔命,就給了很多的優待,給他很豐富的賞賜。乞歸優詔許,是杜甫碰到李白的時候,李白是名滿天下,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人家拂袖而歸,皇帝賞賜了重金,這個時候杜甫跟他相見的。杜甫比他年輕11歲,當時還是默默無聞,而且參加了一次考試,還沒有考上,人家李白是不考試,皇帝把我請了,請了我還不幹,杜甫連考都沒有考上,所以杜甫就遇見李白了,杜甫説李白已經是乞歸優詔許,可是遇我還夙心親,他跟我一遇見我們兩個人覺得夙心親,覺得上輩子我們的心就在一起的。就跟賈寶玉碰到林黛玉一樣,説這個妹妹我好像見過的,一見面就是就覺得我們兩個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是知己,是知音,所以就寫了這樣的詩,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

  這是大家更熟悉的一首詩了,説是“獨在異鄉為異客,所以每逢佳節倍思親,”為什麼每到春節所有的交通工具這麼擁擠,每逢佳節倍思親,如果你不能夠回家,你覺得真是孤獨,真是淒涼。

  所以,詩歌的緣起是因為由外在的東西使你感動,什麼使你感動,或者是外物,或者是物象,或者是事象。而在《詩經》的最原始最早期的詩歌所寫的,常常都是從草木鳥獸的外物引起你的感動。所以《桃夭》是看到,看到桃花那麼美麗,桃花有這麼鮮活的美麗的生命,有紅似火灼灼其華,“之子”古代這個“子”可以指男子,也可以指女子。所以就是説,之就是那一個,説那個女孩子,于歸,于歸是女子出嫁了,説女子是以夫家為家的,以丈夫的家為家的,所以説“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女子就要有一個歸屬,要嫁到丈夫的家裏邊,才完成她自己。因為古代的女子沒有自己獨立完成自己的這種可能性,她只要是女子,就是要嫁出去,相夫教子,傳宗接代,這是女子一生最大的一個什麼,意義就在於此。

  而中國古代的那些個詩人,如此之樸素,如此之簡單,就是同樣差不多的意思,重復了三次。所以《桃夭》這首詩是三章,而它用的形象也是這麼簡單,它説的意思也是這麼簡單,它説的情思願望是我們人類最基本的生的願望。可是第二首詩就不然了。人生,我説過人生就是有歡樂,也有憂苦,這是與身俱來的,老子説“人之大患,在我有身”,你有身體,就有生命,有生命就有生命的欲求,生命的欲求得到滿足,就是你最大的快樂,生命的欲求不得到滿足,就是你最大的憂苦。前面的《桃夭》,寫的是男女,我們説是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飲食延續你個體的生命,男女延續你種族的生命,這是人生,這是生命。生命就是一個延續,延續你個體的生命,所以你要有飲食,延續種族的生命,所以你要有男女的婚姻,那麼第一首正是寫的男女婚姻的種族的綿延的欣喜和快樂。

  第二首,《苕之華》,他説苕之華,蕓其黃矣。心之憂矣,是維其傷矣。《詩經》真是非常樸實,非常簡單,而非常美妙的中國最早的詩歌,你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夭夭,灼灼它都寫的聲音,形象都是如此之興旺的一種感覺。可是《苕之華》的後邊三個字,每次一個矣字,就越説越沉落,苕之華,就蕓其黃矣,苕是一種植物,現在好像出了一本叫《詩經草木圖考》,附著有圖畫的。因為《詩經》最古老的這一個詩歌的總集,那些詩歌的寫作,常常都是從外物的興發感動而引起的。所以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所以像“桃夭”這是植物,像關關雎鳩那是鳥,那是動物,苕之華也是植物。你們在中國的課本上,常常選的説,“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寫的是一隻大老鼠,那就是動物。所以都是從外界的草木鳥獸,是外物的形象,引起了我們內心的感動的。所以詩寫的時候,怎麼樣引起你的興發和感動,這個在中國《詩經》、《毛詩》的大序裏邊提出三種感發的作用,就是興,還有比,還有賦,就是賦、比、興三種方法。其實賦、比、興三種方法,你不要覺得中國古代人説得這麼神奇,賦、比、興是什麼?我們好像都説不清楚,其實是非常簡單的,是三種,心與物的關係,就是你心跟物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有一種是由物及心,是你看到外物,由外物而引起你內心的感動,你先看到外物,而引起內心的感動,是由物及心,這種做法,我們就説是興。興是由物及心,你聽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你説鳥都有這麼好的伴侶和配偶,所以,窈窕淑女就君子好逑,你看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花的生命這麼美麗,你想那女孩子也很美麗,也有美好的生命,之子于歸,就宜其室家,可能是由外物使你內心感動的。可是,你們還念過一篇詩,中國的課本裏常常講到碩鼠,碩鼠呢是你先有了內心,然後找一個外物,來做比喻的。所以,是你心裏邊先有對於剝削者的那種不好的印象,所以你用碩鼠來寫。説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如果是個大老鼠,跟你後來要離開它,找一個樂土有什麼關係,所以大老鼠是一個比,是我內心裏邊先有一個剝削者的一個觀念,然後我找一個老鼠來做比喻的,是那種情況。我們可以説,它是由心及物的,由內心而想到外物的。那麼什麼是賦呢?賦是直接説,不把這個心跟物分開,我們都説心跟物一個是心,一個是物,這兩個是分開來的。所以有從這個到那個,還是從那個到這個。可是物,物是即物即心,你就在説的時候,就是你內心的感動,你不用一個外界的草木鳥獸,你就直接説就好了。直接説《詩經》裏邊也有這樣的作品。

  《詩經》裏邊有這樣一篇作品,説“將仲子兮,無踰我裏,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這是一個戀愛之中的女孩子,寫給她男朋友的一首詩。説將仲子兮,仲子是她的男朋友,中國古代的排行都説伯仲叔季: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所以仲子就是排行第二個的那個人就叫做仲子,所以有人要把古典的詩歌翻成白話詩,翻譯將仲子兮,他説我親愛的小二哥呀,這是古人,古人沒有加這麼多形容詞,古人這種親愛的口氣不用説出來,你是親愛的,都在哪呢?就在一個開頭的將字,一個結尾的兮字。如果説仲子,像他爸爸那樣叫他,老二,這是仲子。可是“將”其實沒有意義,是一個發聲之詞,“兮”也沒有意思,也是一個結尾的語詞。所以“將”跟“兮”都是沒有意義的字,可是就是這個沒有意義的字,它傳達了一種説話的口氣,仲子,你這個太生硬了,將仲子,唉,仲子啊,就是一種親昵的口氣,這是她呼喚她的男朋友。然後她就説了,無踰我裏,踰就是跳過去,裏就是古代有一個裏門,有一個遮攔,有一個門墻。這個仲子呢,常常跳墻,跳了門墻去跟這個女子幽會。所以這個女子就説,啊,仲子你不要老跳我們家那個墻啊,無踰我裏,因為你一跳墻,把我們墻旁邊那個杞樹的樹枝都折斷了。樹杞,就是杞樹。為了押韻,所以她把杞字放在下面,你不要折斷我們墻頭的杞樹的樹枝。你看,將仲子兮這個呼喚是很親切地呼喚,説無踰我裏,這是一個拒絕。你不要,無踰我裏,無折我樹杞,都是拒絕的話,可是這不是很傷感情嗎?所以她後面接下來豈敢愛之。我不是愛那棵樹,我難道愛樹比愛你還愛嗎?所以豈敢愛之,就回來了。可是剛剛回來了,她又説但是我還是讓你不要跳墻,豈敢愛之,因為畏我父母啊,因為我是怕我的父親母親的責備。可是我説我,又是拒絕,再提起來,説仲可懷也,仲子你還是值得我懷念的,我還是當然還是愛你的。可是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可是父親母親的責備我也是很害怕的,你看她就是在直説之間,這麼抑揚頓挫,曲折往復。所以她的感動的力量,不用什麼草木鳥獸,就是直接在敘寫之中的口吻就表現出來了,這是中國最古老的做詩的三種方法。

  可是有的時候這個比興不是這麼明白可以分別的。我們説《桃夭》,你是看到桃樹的花開,你所以才想到女子的美麗和結婚嗎?你還是在理性之中,你也有一個比較,你覺得這個女性的美麗,生命的欣喜跟這桃樹的青春美好有相近似的地方,所以興跟比之間不是完全沒有關係的。所以《毛詩》就是《詩經》的《毛傳》,常常説這首詩是興而比。它是從外物的興,可是裏邊有比較的意思或者説比而興,它是比較,但是中間也有直接的感發。我們現在講的《桃夭》跟《苕華》的兩首詩,這個《桃夭》這首詩,中國最流行的《詩經》的注本,有兩個注本,一個就是《毛傳》,就是我們説《詩經》有大毛公,有小毛公,是姓毛的,我們説是《毛傳》。還有一個就是宋朝的很有名的一個學者,朱熹。朱子,叫做《朱傳》。《桃夭》這首詩無論在《毛傳》上,還是在《朱傳》上,都説它是興也。《桃夭》見到了桃花,一種直接的感發,想到女子的青春美好,可是呢,到第二首説苕之華,蕓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那《毛傳》,説它是興,《毛傳》説它是興,《朱傳》就説它是比。所以比、興是很難分別的那麼究竟是興還是比呢?我們要自己看一看。我們剛才説《苕之華》,我説現在有人編了一本書是《詩經》的草木的一個圖考,我們先不管它圖考如何。據説,這個苕是一種花,就是我們普通説的淩霄花。淩霄這個花,剛剛開的時候,是比較帶著紅色的,它越開顏色越淺,慢慢就變成黃色的,很多草木植物都是如此了。你看茶花,剛開的時候也是紅的,慢慢幹了不就黃了,你家裏插一瓶花,慢慢就變黃了。所以苕之華,蕓其黃矣,你看這個苕如果是淩霄的話,那個苕之華,就蕓其。蕓就是形容黃的顏色,非常黃的顏色,我們説是蕓黃,蕓就是一種很黃很黃的顏色,他説苕之華,就蕓其黃矣。與花朵都從紅色變成了這個枯黃了,苕之華,心之憂矣,是維其傷矣,你看到生命的,而且是美好的。這麼美麗的生命的憔悴和枯萎,屈原就説,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所以,人如果説跟草木鳥獸,有一個共感的話,我們就有一個生命的共感,而萬物之中,給你這種生命的從生到死,由盛而衰、而落的印象,最短暫、而且最鮮明,而且最深刻的,莫過於花了,這是我所以選了幾首咏花詩的緣故。

  那麼葉先生在演講當中一直在講,古典詩詞具有這樣的美的藝術的魅力,那麼更多的是來源於詩人心靈與萬物的一種生命的共感。那麼最後呢,讓我們向葉先生,今天給我們講了精彩的演講,表示感謝。

(編輯:蘭華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