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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日本俯拍血腥歷史(2002年7月5日)


  她從1998年到2002年四年間,一直堅持拍攝日本侵華的紀錄片,而拍攝的地點絕大部分是在日本。特定的環境不僅給她的工作帶來很多困難,甚至還會冒著許多危險。

  2001年4月,中央電視臺播放了一個 30分鐘的紀錄片《尋找塵封的記憶》,講述的是日本教師松崗環尋找南京大屠殺真相的故事。它的攝像和導演同是一個人——原上海東方電臺的主持人舒曼。

  一、與日本孩子的對話讓她吃驚

  1994年舒曼剛去日本留學時,對日本沒什麼特別的印象,覺得日本不像是外國,不像我們到了歐洲,從房子到人整個是一個外國的感覺。

  可有一次,她去了靖國神社,覺得特別吃驚。好像根本不是到一個神社來了,簡直是到了電影的拍攝現場。這裡都是當年的鬼子兵——穿著黃色的軍裝,戴著那種腦後耷拉著屁股簾的驢耳朵帽,跟她小時候看過的抗戰片子中的鬼子兵一模一樣。舒曼想:怎麼日本到現在還是這個樣子?!

  歷史問題可以説是中日兩國之間的一個情結,這個結打得非常非常深,任何一個小問題都會聯絡到它。在日本,舒曼住處的日本鄰居有個小孩,平時和小夥伴們一起玩打仗的遊戲。有次舒曼説:什麼時候我帶你到中國去玩。那小孩説:我不去中國。舒曼問他:你為什麼不去中國呢?孩子説:我怕中國人會罵我們。舒曼問:這是誰跟你説的?孩子説是媽媽告訴他的。他説因為以前中國和日本打過仗,就像我們小孩一樣打過架。舒曼聽了特別生氣:中國和日本打仗,什麼意思?到底誰打誰?舒曼又問孩子:那麼是誰不好呢?孩子説:打架兩方面都不好。面對這個讀小學二年級的孩子,舒曼一下子説不出話來,不知怎麼回答他才好。第二天,舒曼想了想,又上他們家去了,説:我今天衝到你們家來,把你們家的東西都扔了,把你所有玩具都給砸了扔掉,然後我再打你,你説誰不好?那孩子説:當然是你不好了!舒曼説:你知道嗎?當時的戰爭就是這樣,是日本的軍隊侵略到中國來。這時孩子不言語了,過了會兒,他説:我媽媽沒這麼跟我説過。舒曼問:老師跟你們這麼説過沒有?他回答説:也沒有。

  作為一個生活在日本的中國人,舒曼覺得:生活中方方面面的一點很小的事情,都會觸動著她。她常發現:那段令中國人刻骨銘心的歷史,在日本卻被隱藏著!曾經從事過新聞工作的她,覺得應該把日本的這種現狀記錄下來,把真實的歷史告訴給更多的人。用一種什麼方式呢?舒曼覺得筆和照片都不能充分地表現這個東西,當時腦子裏冒出來一個念頭:我得買個攝像機。

  到商店去買攝像機時,售貨員問她買什麼型號、什麼牌子的,她都説不清楚。售貨員問她會不會拍?她説不會。於是售貨員給她介紹了一種既便宜、對初學者又挺方便的攝像機。舒曼問:用它拍出的錄象帶,電視臺能播嗎?售貨員説:那當然差遠了。舒曼説:那不行,你得給我一個最好的。售貨員説:你不會拍,為什麼要最好的呢?舒曼説:我本來就不會拍,再買一個不好的機器,那我記錄下的東西,以後怎麼用呢?於是,舒曼買了個比較貴的3CCD的攝像機。當時價值30多萬日元。

  攝像機買回了,第二天、第三天,她在家裏鑽研了兩天,可連説明書都看不懂。第一次到現場去拍片,不知是緊張還是沒弄懂使用方法,連機器都打不開。旁邊有個攝像的,看舒曼那模樣怪可憐的,就幫她把機器打開了。

  因為攝像完全是個人行為,舒曼只有動用自己多年來的積蓄,在日本進行錄像拍攝。這個從沒有經歷過戰爭,甚至對所有血腥場面都很懼怕的女性,開始頻繁出現在有關那段歷史的各種活動場合中,用她的鏡頭,追尋著那些真實的歷史。

  二、日本夫人請求她別把錄像帶捎回國

  舒曼覺得要拍好那段真實歷史,光拍那些受害者的證言,還不能全面反映戰爭的殘酷,加害者的證言是最有力量的!他自己做了什麼,犯下了什麼罪行,如果由他自己口裏説出來的話,那比任何東西都有征服力。於是舒曼開始尋找那些侵華老兵,拍了一些這方面的材料。雖然拍得不是很好,但多少能把這些證言記錄下來。

  做這事首先碰到的是語言問題。有些被攝像者説的一些方言,根本就聽不懂。舒曼就找原先在她那個地區學中文的一些家庭婦女幫忙。舒曼有時候也義務教她們中文,大家關係還不錯。

  那天晚上吃完飯後,7點多鐘,舒曼就去了一個她熟悉的日本夫人家。進屋後,她一個勁兒地給她打招呼,弄得對方覺得奇怪:給我看什麼東西要這麼客氣?倒覺得不好意思似的。結果一看傻眼了——錄像裏整個説的就是怎麼在哪兒殺中國人,對中國人犯下了罪行……平時伶牙俐齒的日本夫人,在翻譯這個資料的過程中,卻結結巴巴地説不清楚,有些翻不下去的感覺。舒曼在一旁不斷跟她打招呼,説:非常對不起,還是希望您幫忙,好不容易來了,我也找不到別人,您能不能把它給翻完?後來她們一邊翻譯,那男主人就在旁邊嘆氣。屋內有只漂亮的小鳥,這家人特別善良,那女主人從不把小鳥關進籠子,總是讓它自由地飛來飛去,自由地生活。在她的印象裏,日本平時的生活是非常和平的,日本人的心地也挺善良,覺得作為日本人挺自豪。可是在這個錄像片面前,在翻譯的過程中,把日本夫人對日本的這種美好感覺擊得粉碎。當時在一旁的舒曼,非常清楚地體會到她的那種感覺。出門時已是半夜11:30了。舒曼向她道歉説:非常抱歉,對不起,給您這麼一個壓力。然後她騎著自行車,帶著這個錄像帶,在子夜時辰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舒曼突然接到那位夫人的電話,夫人在電話中説:昨天應該我向你道歉,非常對不起!我們日本人當時竟做了這樣的事情,作為日本人我感到非常羞恥。我想請求您一件事……舒曼説:什麼事?她説:你這個片子千萬別拿到中國去放。舒曼問:為什麼?她説:現在不管怎麼著,大家的關係還可以,你們中國留學生也到日本來,我們之間進行的工商貿易等,什麼都挺好的。要是您把這片子拿到中國去放,中國人知道有這麼一段歷史的話,肯定不理我們了。或者兩國關係會非常緊張;或者老百姓之間會非常仇視……舒曼聽了,愣了好長時間。那夫人聽見這邊沒聲音,在電話裏問:你怎麼不説話?舒曼説:你知道嗎,現在不知道這段歷史的,這麼殘酷的事情的,不是我們中國人,是你們日本人!她一聽愣了,説:你們都知道這個事情?舒曼説:我們中國人都知道這段歷史。我們從小唸書時,從教科書裏就學這個,從電影裏也看這個,我們沒有不知道的。她説:你們都知道?!那你們這些留學生和在日本工作的中國人,還能那樣平等地來對待我們,而且跟我們交往都不錯,真是了不起。她説她這個丈夫的父親,也是以前的老兵,在亞洲的哪個戰場上戰死了,有可能是在中國。他們家裏還有伯父和其他人,但從來也沒有誰跟她説過這段歷史。

  舒曼感嘆:在這片國土上還有那麼多的人,不知道這段真實的歷史,甚至有些知道的人卻在回避這段真實的歷史。為了歷史的真實,舒曼要繼續拍攝。

  三、冒險拍攝日本右翼分子的瘋狂表演

  作為一個女性,在日本單槍匹馬觸及這樣一個題材,拍攝時所遇到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有一次拍一個控訴這個戰爭罪行的國際論壇活動,日本右翼組織事先知道了這個消息,就進行阻撓、干擾。當時趕去拍攝的舒曼一齣地鐵,就聽見高音喇叭在喊,説南京大屠殺是捏造的等等……舒曼還沒有正面碰到過在光天化日之下,那麼清楚地聽到那麼瘋狂地在叫嚷這句話的人。當時,她只覺得噌的一下,血直往上涌,她想拍下這個鏡頭。定睛看去,那個叫喊的人處於一種非常瘋狂的狀態:頭上綁著布條,穿一件汗衫不像汗衫的怪衣服,身上背著一個大喇叭,手裏揮著一面寫著“南京大屠殺是捏造的”的旗幟,大著嗓門在那兒聲嘶力竭地喊叫……

  舒曼只覺得有一種親臨戰場的感覺,精神特別激奮高亢,一抬機器就嘩地拍了起來。沒想到剛拍了沒幾秒鐘,背後就被人一把給抓住了,回頭一看是警察。他説舒曼是騷擾他們、挑釁他們,不許再在這地方待下去。舒曼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機會,抓了這麼一個鏡頭,而且又是那麼特別的場面,她想:我不走,我一定要把它記錄下來!她掙扎著和警察扭作一團,像一頭困獸一樣。這時跑來一個韓國女孩:我給你找個地方。説著拉著舒曼爬到一個樓房,打開窗戶,還真能看見底下的右翼組織在那兒嚷嚷。舒曼的一手抓著玻璃窗的把手,一手拿著攝像機,那韓國女孩拉著舒曼兩條腿,説:你別一激動掉下去就完了。兩人正在緊張地拍攝,沒想到後頭又有人説:你們是幹什麼的?不許待在這兒!沒辦法,又給抓了下來。後來又繼續找地方,找來找去,最後在一個三樓的拐角處,找到一扇窗正對著右翼者們吵吵嚷嚷的場面。可已經擠了好多人:英國的、美國的,還有其他一些國家的記者,全是又高又大的,把窗戶都給擋住了。就那麼一扇窗,要想拍攝只能往裏擠。好在舒曼個子比較矮,只要一個空隙就可以了。她把他們的腰扒開一個空,然後把鏡頭伸進去,她終算拍攝到了大量的她想要的鏡頭。

  四、日本官員在攝像機前縮回了目光

  1999年12月,來自南京的張秀英,作為南京大屠殺中性暴力的受害者,將在日本總理府公開作證。這是第一個公開出面,以真實姓名作證的受害者,舒曼自然也到場了。

  當時,她帶著攝像機,儘管機器很小,進去時心情特別緊張。因為這種場合是不可能輕易讓人錄像、錄音的。舒曼想:有機會就拍,沒機會沒辦法就算了。

  進入到張秀英大娘作受害證言的程序時,舒曼一直按著攝像機包的手,悄悄地把錄像機拿了出來,找了一個比較固定而又不太容易讓有關的日本官員發現的機位,開始了拍攝。開始舒曼多少有些擔心,怕他喊停她就得停,不然的話警察就把她抓出去。

  證人席上的張秀英大娘越説越氣憤:説那個日本鬼子怎麼踢她,當時不但是強暴,而且最後使她終生不能生育……整個細節都很詳盡完整。隨著張大娘的訴説,大廳的氣氛變得特別安靜,只聽見大娘的訴説和翻譯的聲音。席上有個日本官員的臉色開始變了。

  舒曼覺得不能老在一個機位,得換一下角度,而且她特別想拍一下那些官員聽了這些受害經歷後,都有些什麼反應的那種鏡頭。她拿著攝像機開始轉移位置。那日本官員看見了舒曼的行動,他想制止她,可嘴巴動著卻説不出話來。舒曼當時心裏非常氣憤:犯了這樣的罪行、做了這樣醜惡的事情,還怕人家拍!也狠狠地盯著那官員。舒曼和那日本官員對視著,進行著一場目光的較量。目光戰的結果,是那日本官員縮回了他的目光,看別處去了。這下給了舒曼很大的鼓舞:沒問題我就開始拍了!她換了個角度,端起攝像機拍了起來。

  一邊拍,舒曼一邊想:聽著張大娘的證言,那個官員心裏肯定有一種特別的感受,他不願聽到的事實偏偏又活生生地在法庭上展示得淋漓盡致。現在他毫無自信的眼神的回避,就説明了這個問題。這時舒曼有自信了,她拼命拍他的反應鏡頭,拍他們的整個狀態。他們頭都不敢抬,長久地低著……出去後,記者們特別興奮。有個日本記者對舒曼説:在這總理府裏,能記錄下這麼一段證言,真是不容易,以前還從來沒人敢嘗試過。當時您是怎麼給拍下來的?舒曼説:這不是我的力量,這是那個證言的力量。當時中國受害證言的那種威懾力,把整個總理府的氣氛、當時大廳裏的氣氛,都給控制住了。在那種氣氛下,那日本官員沒有那種勇氣叫停。所以舒曼就比較幸運地把它真實地記錄下來了。

  從1998年開始至現在,整整4年,舒曼始終沒有放下她的攝像機,她關注的不僅有中國的受害者,還有曾經到過中國的日本老兵,以及想要探尋真實歷史的普普通通的日本人。舒曼現在已經完成了三部紀錄片,並在中央電視臺以及鳳凰衛視等多家電視臺播出。她希望通過自己的鏡頭,讓更多的人去了解真實的歷史,去為世界和平而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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