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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岸的風景》:又是春暖花開(小説)

------作者:梁艷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23日 16:23

  進了“香香屋”,子涵還沒到,美珊徑直往裏走,熟絡地和服務生打著招呼。美珊和子涵之所以喜歡“香香屋”,是因為這裡雖然沒有上海新天地的幽雅、精緻,卻也頗具幾分古樸、自然的格調。

  靠墻的一張桌子,是她們的老地方了。線條流暢的倣舊桌椅,在深咖啡色的木地板的襯托下,更有自家餐廳的溫馨。桌上的魚缸裏,遊弋著她的獨眼朋友,聽服務生説,一個來吃飯的小孩,為了探究它鼓眼睛的奧秘,不小心把它弄瞎了。不過,讓人欣慰的是,獨眼的生命力極強,一、兩個星期不喂食,它也沒事。

  美珊愣愣得盯著獨眼,看著它歪斜著飄上、飄下,遊東轉西。心想,也不知它的眼睛疼不疼。

  這時,子涵進了屋。她的臉色臘黃,漆黑的大衣從頭到腳,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一掃平日裏的風風火火,略帶著幾分嬌弱。

  “感覺好些了嗎?”美珊關心地問。

  子涵已經發覺自己走路有些晃,她邊脫外套邊説,“燒倒是退了,但還沒好利落。今兒可不能逛很長時間。”

  美珊眼裏充盈著笑,“我在東四看中一件無袖套頭衫,去侃侃價?”

  “行呀。”子涵招手向服務生要來菜譜,三下五除二地點上菜。子涵和美珊一起吃飯時,早已養成了由子涵點菜,兩人平分帳單的習慣。

  美珊故作神秘地問子涵,“你猜,昨天誰給我打電話來著?”頓了頓,就迫不及待地拋出答案,“是文凱!他問我你最近怎麼樣了?我就反問他,為什麼不直接給你打電話,還繞這麼大的圈子。”

  子涵低頭喝著茶,沒抬眼皮,看不出她在沒在聽。

  “他説前段時間還打來著,可你動不動就在電話上把他訓一頓,害得他沒脾氣,最近他畫插圖的訂單特別多,沒白沒黑地趕活兒,就沒給你打電話。”

  子涵漫不經心地看著別處,美珊繼續説,“他一聽説你病了,就有些急,還問我去看過你沒有。我説,那還用問,打吊瓶還是我陪著呢,一打就一個多星期。”

  末了,美珊加了一句,“他還挺關心你的。”看看子涵沒什麼反應,美珊不禁故作感慨地拿腔拿調起來,“我要有這麼一個知道疼我的老公,我就整天在家呆著,決不到處亂跑了。”

  子涵忍不住笑出聲,“就你?能不出來逛街?只能是下輩子的事。”

  美珊認真起來,“我看文凱挺好的,你們在一起挺合適的,都談了這麼長時間了,有什麼矛盾不能平心靜氣地分析、坐下來談的,分手就能一了百了了?我看未必。”

  子涵臉上剛展露的笑意,瞬間又收攏了回去,這也是她養病期間常問自己的問題。文凱離開後,她卻越來越覺出他的種種好來,發現身邊少了他,生活變得蒼白、無趣,他層出不窮的點子,他筆下優美的插圖畫??但正是這些,曾讓子涵深深為文凱擔憂,就像母親看著陶醉在遊戲世界中的孩子一樣,擔憂著他的將來。

  見子涵陷入沉思,美珊忙轉開了話題,“還去讀研究生嗎?”

  子涵苦笑了一下,“心有餘而力不足。”

  美珊附和著,“在職讀研,的確挺累的。我們做編輯的,時間還相對穩定,你們記者,全國各地跑來跑去,從外地採訪回來還得趕著編片子、發片子,首先上課時間就保證不了,更別説體力、精力能不能跟上了,何況你學的還是國際貿易,和我們本科專業完全不沾邊。”

  子涵又是苦笑,這個國際貿易研究生專業,本來是給文凱設計的未來發展方案,而文凱根本不顧子涵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咬準自己感興趣的插圖畫不放,天天悶頭擺弄,一氣之下,子涵只好自己報了名,於是這也成了兩人分手的導火線。

  美珊一走進東四聯片的小商鋪,就像小孩子進了遊樂園。領著子涵東轉西轉,試完鞋看衣服,看完衣服再挑手袋,還不時和店家討價還價,並非常專業地告訴子涵這件衣服配什麼下裝、那雙鞋子搭配哪樣的手袋。

  子涵只覺得滿眼的顏色,滿眼的春意。所有人,包括身邊的美珊,已是一身春裝,微喇的緊身牛仔褲,輕便的淺棕色的夾克衫,再係一條湖藍色調的薄圍巾,如同鑲嵌在眼前這幅畫中。而自己,依然裹著笨重的大衣,厚實的西裝裏面還套著毛衣,裏裏外外穿了三、四層,越走越乏、越沒精神,只能脫了外套搭在臂彎裏。子涵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不和諧的音符,攙雜在這首春的樂章中。

  自己到底適合哪兒呢?子涵問自己,適合來回奔波的飛機、旅館裏?適合辦公桌旁一個接一個的聯絡採訪的電話?還是適合在話筒前接受採訪的,走馬燈一樣換了一張又一張陌生的面孔?

  腿好像在拖著笨重的身體步步前移,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努力。看著美珊興高采烈的面孔,子涵真的很羨慕,要是自己也能像美珊一樣該有多好,生活中的快樂俯拾皆是,沒有那麼多的憂慮,沒有那麼多的想法,簡單而純粹得活著。

  子涵兩手空空地回到家,頭仍然昏漲,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房間是沒有氣力去收拾了,子涵打開了衣櫥,翻找換季的衣服。

  從襯衫到西服,翻著翻著,子涵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力,這麼多可以重新搭配的衣服,竟都被遺忘在角落裏,而自己還穿得像上個世紀的老古董。

  一下子來了精神,子涵架起熨衣板,耐心地把衣服上的褶皺一點點地熨開。

  子涵不禁笑自己,逛街翻商家的衣櫥就沒有興致,翻自家的衣櫥興致倒是蠻高的。這麼多春天的衣服,看來,又不用買了。可這些衣服,怎麼就會忘了呢?

  文凱,肯定是文凱洗完後收起來的。

  去年春天分的手,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年了。

  襯衫依然散發著清清爽爽的洗衣粉的味道,別看文凱比子涵還小一歲,理起家來倒像大哥哥一樣細心。

  電話鈴聲響了,是文凱。

  “聽美珊説你病了,現在好些了嗎?”

  子涵好像早有預料,淡淡地回道,“好了。”

  “這幾天的飯是怎麼吃的,怎麼不回家養病?”文凱又問。

  “不想讓爸媽跟著著急,反正這裡能叫外賣。”

  “多買些水果吃,這時候身上會沒勁兒,吃水果能補充維生素,再就是多喝水。別著急,把病養利落了再上班,別重感了。”

  子涵的淚就噙在眼睛裏,她不能説話,怕讓文凱聽出來。

  “我現在不在北京,我讓朋友給你送些水果過去吧?”

  “不用,太麻煩別人了,我自己會買。”子涵儘量壓低了聲音。

  “沒關係,是我的鐵哥們,就這樣吧,注意多休息。”

  子涵又拿起熨斗,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一個念頭:是不是適合自己的人,其實就在身旁。就像這些衣服,早在家裏的一個角落等著被發現,只是自己沒有留心而已。

  下了出租車,子涵和美珊一起飛奔著衝進售樓處。

  北京初春的風,裹挾著黃沙,鋪天蓋地地征戰著城市的每個角落。

  世恩已經在等她們了。世恩是這裡的開發商,子涵通過朋友介紹來他這裡看樣板間。

  世恩熱情地給她們倒茶,招呼秘書把宣傳材料送進來,不厭其煩地回答子涵提出的問題。美珊在一旁靜靜地喝茶,偷眼打量著眼前這個散發著古龍香水味道的男人。看著他認真地講解他的經營理念,由衷地讚嘆澳洲設計師的獨到之處,不留痕跡地點評自己開發的商品房的諸多好處。説到口乾舌燥,世恩先起身給子涵和美珊的杯裏續上水,最後才給自己加上。

  美珊暗想,這應該是個既敬業又懂得照顧別人的人。

  子涵對世恩開發的小區頗感興趣,連美珊都跟著松了口氣,這已經是她們看的第十二家商品房了。在美珊看來,這些房子都大同小異,不過美珊也理解,買房有點像買衣服,當你只想在商場裏轉轉,不打算買時,許多衣服看上去都不錯;而當你真正想挑選一件時,才發現,適合自己的卻很少。

  經過來來回回地幾番接觸,世恩和子涵、美珊熟稔起來,常常呼朋喚友地一起吃飯。

  等到子涵正式簽下買房合同,世恩和美珊的關係也已經明朗化。

  子涵逗美珊,“你的收穫比我的大,你找到的不僅僅是意中人,還是個避風的港灣,以後真的可以安心呆在家裏,不用在社會上費心、費力地打拼了。”

  美珊也暗嘆自己的好運氣,好像學校的初戀過後,就一心一意地等著世恩的出現一樣。她忽然明白,一直以來自己的潛意識裏就是做一個完完整整的女人:和心愛的人組建一個美滿的家庭,再添一個小寶寶。美珊想,這大概就是自己的一生吧。

  這天,葉茵請子涵和美珊吃飯。

  放下葉茵的電話,子涵和美珊不約而同地打了對方的電話,以確定消息的準確性。同窗四年,加上工作了四、五年的時間,葉茵請客?真的是鳳毛麟角。兩人猜測,這回葉茵肯定有事要讓大家幫忙。

  不出所料,葉茵細小的眼睛興奮得瞪圓了,沒等菜上齊,就已經宣佈,她同人合夥要承包電視臺的一個欄目。她大致講了講欄目的內容和形式,希望兩個老同學能鼎立相助、積極參加進來。

  “你們沒有錢沒關係,但你們懂行,可以入技術股呀,成為我們廣告公司的股東,等節目開播之後,你們就是節目組的製片人。你們的工作時間靈活,不影響本職,利用業餘時間就可以幹這份活。如果節目效益好的話,你們就能要房有房、要車有車了。”

  葉茵的創業激情感染了子涵和美珊,在這頓飯上,她們已經開始憧憬著收穫的季節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三個人多次碰面,不斷細化節目策劃案的同時,子涵還負責聯絡了在臺裏的熟人,打探承包欄目的具體操作程序。

  一天,子涵在葉茵離開之後,悄悄對美珊説,“你發現沒有,葉茵的那個合夥人,到現在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連面兒都沒照過。”

  美珊也品出了其中的蹊蹺。

  美珊和世恩,好像積蓄太久的兩團火,撞擊到一起之後,都想在瞬間發散出所有的光和熱。兩人天天耳鬢廝磨、卿卿我我,如果分開一兩天,美珊的電話就永遠佔線,聊上兩、三個小時竟是常事。美珊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起來,嘴角總挂著莫名其妙的傻笑。

  美珊想,這才是生活、這才是愛情,以往的日子,只能算是自得其樂罷了。

  但美珊的“蜜月期”好像短得離譜,被愛情滋養沒幾天的美珊,就迅速憔悴下來。

  一個真實的不加掩飾的世恩,漸漸浮出水面。

  拉開他的衣櫃,除了不同款式的西服、休閒裝外,還整齊地碼放著各式各樣的襯衫,與衣服、鞋配色的各種質地、圖案的領帶、襪子,更不用説價格昂貴的手錶、腰帶、鞋等等了。世恩更換、搭配起來絲毫不嫌麻煩,比美珊還要講究、還要精益求精。開始美珊暗自慶倖,如果嫁給這麼懂得自己照顧自己的人,日後肯定省不少心。但後來美珊才逐漸意識到,在世恩眼裏,他自己比什麼都重要,美珊和她全心全意經營的愛情,對於世恩來説,好像還沒有他面對滿櫃子的衣服那樣有耐心。

  而但凡世恩對美珊表露出一點點關心,都能被世恩誇大十倍。

  有一回,美珊身體不舒服,沒有跟著世恩出去吃飯,世恩飯後打了包帶給美珊。這件事被世恩在不同場合樂此不疲地念叨了好幾遍,美珊心裏剛剛冒出的感動,也蹤影全無。

  其實,美珊不願和世恩一起吃飯還另有原因。

  世恩吃飯,不喜歡兩人單獨面對,而是成群結隊、至少叫上司機和秘書一起,就好像美珊在和他們這個群體談戀愛。當美珊在飯桌上發表自己的觀點、看法時,最常得到世恩的評價就是:“幼稚”、“你不懂”、“閉嘴吧”。一開始美珊會很驚訝、在這麼多人面前感覺無地自容,後來美珊發現,世恩對他的司機、秘書的態度,比對她還要挑剔百倍,批評他們時也往往毫不顧忌,不論是當著美珊的面,還是當著客人的面,張口就來、隨心所欲,最後的落腳點都是“要不然你就只能是個司機呢”云云,世恩司機、秘書的窘態和咬碎牙齒咽進肚子的隱忍,美珊都看得一清二楚。

  更多的時候,世恩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忠實地跟著自己頭腦中閃現的念頭轉動,精力充沛、鬥志昂揚,生意場中如此,人際關係中更如此。他奢望用自己的個人魅力收編一些同道者與他合作,但最終,能夠受得了他的脾氣、拿著並不豐厚的工資依然為他賣命的,大多是眼前尚無其他謀生途徑的平庸之輩。

  美珊和他的司機、秘書,在世恩的唾沫星中反倒建立了惺惺相惜的情誼,於是,公司裏的事,美珊又能聽到另一個版本。

  美珊真心為世恩著急,他會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段日子,美珊總是獨自一人去逛街,早已失去了買東西的目的,只為了不停地走、不停在轉。讓困頓的身心,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得到徹底釋放。

  子涵從臺裏熟人那兒得知,葉茵不僅已經瞞著她和美珊註冊了公司,而且葉茵承包的欄目,也馬上要開播了,節目的定位完全套用了子涵她們的策劃案。子涵一知道這個情況,頓時火冒三丈,當著美珊的面撥通了葉茵的電話,劈頭就是一句,“恭喜呀,聽説你承包的節目馬上就要播了?”

  葉茵猝不及防,吱吱嗚嗚地接不上話。

  子涵語氣不陰不陽的,説出的話就像指甲劃在玻璃窗上,“怎麼,我們這兩個‘股東’什麼時候開始上班呀?”

  葉茵想挽回局面,有些低聲下氣,“要不,今晚我請客,去吃法國菜,怎麼樣?”

  子涵沒好氣地頂回去,“謝謝大經理了,我們不缺這頓飯。”説完,就“啪”地挂斷了電話。

  美珊和子涵從對方的眼裏都讀出了一種輕鬆,也明白,從此之後,葉茵這個人再也不會走進她們的生活了。

  在美珊昏天黑地地談戀愛時,子涵的衣著悄悄發生著變化。向來不是黑就是灰的職業套裝,現在也出現了淺綠色、藕荷色點綴著蕾絲花邊的襯衫;今天配一條細細的白金手鏈,明天是長髮中若隱若現的耳墜;甚至一向便於行走的平底鞋,也會在子涵休息日裏消失,換上能襯托她長腿的高跟鞋。

  “怎麼,談戀愛了?”美珊發覺了子涵的變化。

  “哎,還不是支圓舞曲,跳到最後,又回到一開始的那個人身邊。”子涵主動約美珊,“走,去看場電影吧,現在公映什麼?”

  美珊大加讚嘆,“我早就説過你和文凱挺合適的,你偏要求那麼多,搞得兩人緊張兮兮的。這回可要吃一塹、長一智呀,別再反反復復的了。”

  子涵白了美珊一眼,“我哪兒有那麼多功夫?”她笑著説,“以前是我想錯了。我以為不斷進取,就應該像我這樣,再進修一個學歷或者學一門外語什麼的,要不也應該跳槽、換一換工作。其實文凱人也不懶,就是喜歡按照自己的興趣發展。我現在也想通了,看一個人是否有能力,學歷、工作只是其中一個衡量標準,而決不是唯一的、絕對的。”

  美珊吐了下舌頭,“幸虧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不然肯定要鬱悶死。你想呀,每天一回家,就要面對一個考官,審查一下你今天都有什麼長進、又學到什麼沒有,你累不累呀?”

  子涵沒理會美珊的調侃,仍然認真地説,“我覺得,不管男人、女人,都應該對自己的將來有個計劃和安排。人這一生真的過得飛快,從我們上大學到現在,不知不覺已經在北京呆了快十年了。有時侯一回想,都覺得自己是在虛度光陰,你沒這種感覺嗎?”

  美珊樂了:“要是你都覺得是虛度光陰,那我們就沒法活了。”她話鋒一轉,“哎,你不是説要看電影嗎,去哪兒看?”

  轉眼是美珊的生日,世恩給美珊過生日的方式出乎美珊的預料,即沒有迷人的玫瑰花,也沒有浪漫的燭光晚餐,更沒有令人心動的小禮物,而是“率領”著司機、秘書,還加上世恩公司的其他幾乎全體人員,浩浩蕩蕩地開往海鮮城,在能容納上百人的嘈雜、喧鬧的大堂裏,匆匆忙忙地吃了頓中午餐,因為世恩説,他晚上有應酬脫不開身。

  美珊整頓飯沒説幾句話,世恩早已習慣了美珊作為一個忠實的聽眾存在著。

  美珊覺得和世恩在一起,就好像身處明亮的探照燈下,舉手投足都要想一下是否得體;言談舉止要考慮世恩是否滿意。在強烈的光線下,雙方的面孔纖微畢露,一點點缺點都被誇張著、放大著。美珊看世恩有幾分衰老和醜陋,想想自己,也有些乏味、倦怠。

  美珊越發感覺意興闌珊。

  葉茵來找美珊,臉上有幾道傷。

  自從三人合辦公司、承包欄目的事泡湯之後,美珊和子涵就再沒見過葉茵。葉茵突然來訪,大出美珊的意料。

  美珊默默地給她倒了杯水,坐在葉茵的對面,等她開口。

  葉茵用手摩索著杯子,好像很冷,單薄的身體,在一襲白衣裙的映襯下,更弱不禁風。

  “我之所以一直沒讓你們和我的合夥人見面,是因為我和他的事還沒有處理好,”葉茵咬著嘴唇繼續説,“他有妻子、孩子,但他答應我會馬上辦離婚,和我結婚。我就信了他。他説開公司股東太多即不好管理,又涉及利益分配的很多事,還是越少越好。他説,反正我們遲早是一家人,他的就是我的,所以,公司就註冊了他一個人的名字。”

  美珊仍然沒説話,盯著葉茵的鞋子,鞋面上的折皺很多,蒙了一層灰。

  “昨天,他太太來找我,和我大吵大鬧,罵了很多難聽的話,還動手打了我。”葉茵的聲音越來越低,就要聽不見時,她低頭喝了口水,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我讓他選擇,他就真的走了。”

  葉茵的目光有些散,好像找不準焦點,勉強擠出一句話,“我發現,我懷孕了。”

  葉茵抬起頭,滿眼的祈求,“好美珊,陪我去醫院吧,我害怕。”

  和葉茵一起出門,轉身鎖門的時候,美珊已經原諒了葉茵所有的錯。

  子涵和文凱開始裝修新房。

  子涵這才真切體會到為什麼別人都叫家裝是一“跑”二“泡”了。首先要舍得下功夫去跑建材市場,哪家的便宜,哪家的貨好要大體做到心中有數;其次要善於和商家討價還價,力爭用最少的錢,買到最好的材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要肯花時間泡在工地督工,使自己的設計意圖能得到準確實施,裝出最滿意的效果。

  開始子涵還和文凱一起,挨家去建材市場看,後來乾脆讓了權,放手讓文凱拿主意,對文凱的用料選材、設計構思都大加讚賞,當著美珊的面也情不自禁地表揚文凱,“現在我真有在大樹下乘涼的感覺。”

  看著灰頭土臉、在新房中就差擼起袖子和工人一起幹活的文凱,美珊想到世恩,臉色暗淡下來。

  子涵察覺到美珊的不開心,問,“怎麼,談了才幾個月,你和世恩就出現問題了?”

  美珊想了半天才説,“對於很多事,我們的想法不合拍,大概我們之間有代溝吧。”

  子涵獻計獻策,“你要把自己的想法説出來,讓他知道,‘交流’當然是談戀愛中最重要的環節,要不怎麼叫‘談’戀愛呢。”

  美珊點了頭。

  與世恩交流的結果,竟以兩人徹底分手而告終。

  當世恩咆哮出,“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有什麼?你可以給我什麼?”時,美珊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她剎那間明白了,在這之前,世恩肆無忌憚的所作所為的根源,不在於年齡大小、不在於閱歷的多少,只是從一開始兩人的地位就不平等,經濟地位,甚至左右、主宰著感情世界。

  美珊被世恩一句話封了嘴,她無法説出她對世恩的感情是她唯一擁有和付得起的。對於商人來説,感情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不如眼前的物質利益更有價值、份量更重。美珊緩慢地站起身,仿佛在幾秒鐘裏做了個決定,“你説的沒錯,我確實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我美珊配不上你,我高攀不起。”

  美珊冷靜地推開門,儘管眼裏還殘存著世恩錯愕的表情。

  大熱天,美珊的小房間裏悶得透不過氣,床上鋪的涼蓆燙得能烤熟人。美珊木然地躺著,好像把這一切都置之度外,她只能感覺到自己最疼的地方,如同有一把尖刀,在不停攪動、刺扎,胸口淌著血。

  愛了又怎樣,原來愛也分輕重,人微不僅僅是言輕,別人對你的愛也視如敝屣。不過,世恩也沒説錯,自己想找一個躲避風浪的港灣,那麼別人在你這裡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呢?

  “你有什麼?你可以給我什麼?”這句話在美珊的頭腦中反復迴響,是呀,自己一無所有。

  “但我還年輕,我還有未來。”

  頭一回,“未來”這個詞,在美珊的頭腦中清晰起來。

  大學同學聚會,子涵拉著情緒低落的美珊赴宴。

  子涵捅了捅美珊,讓她看葉茵,“看她躊躇滿志的樣子。”

  葉茵穿了件白色絲質上衣,上衣的帶子在頸後打了個結,肩和瑣骨半遮半露著,下穿一條米黃色筒裙,短到膝蓋,這身打扮讓瘦骨嶙峋的她,有了幾分飄逸、動人的感覺。葉茵也看見了她們,熱情地打著招呼,子涵裝做沒看見,美珊衝葉茵點了點頭,心想,“她恢復得可真快。”

  葉茵一邊給身邊的同學散發著名片,一邊像拉選票一樣口中唸唸有詞,“以後同學們有什麼生意,儘管介紹過來,有錢大家賺嘛。”葉茵把一張名片塞給美珊,頗有些自豪地説,“現在我自己開了家廣告公司,不靠別人,只能、只有靠自己。”

  美珊看著精神煥發的葉茵,心中一動。

  經過反復權衡,美珊打算做一個服裝品牌的代理,做這個小生意的好處,一是品牌服裝有自己固定的顧客群,不像做其他小店面一樣要重新培養回頭客;再就是品牌店有成熟的管理經營模式,不會讓人兩眼一抹黑的去做代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美珊可以不放棄本職工作,完全利用業餘時間來打理。

  “‘錢’到用時方恨少”,美珊到了這時才開始檢討自己以往的消費、理財觀。美珊的工資中除去租房費、電話費、交通費這些必要的花銷之外,如果再多買幾件衣服、進兩次美容院,每月就剩不了多少錢了,對於代理品牌服裝所需的啟動資金來説,她的存款絕對是九牛一毛。

  美珊只有向父母、親戚、同學伸出求援之手。

  當父親把沉甸甸的一包錢交到美珊手上時,美珊心裏很不是滋味。父母都是小學教師,辛苦供完自己念完大學,自己無以回報,反而又向他們索取更多。美珊暗下決心,一定要把店開好,一定要讓父母過上舒適、清閒的日子。

  在子涵朋友的幫助下,申辦營業執照、找合適的店舖,一時間美珊忙得不可開交。

  而世恩的電話這時卻如影隨行地跟了來,電話裏的他,又讓美珊感覺到初次相識時的溫文爾雅、細心體貼。

  做一個了斷雖然不容易,但堅持自己的決定卻更難。

  有時侯,在熙熙攘攘的地鐵裏,世恩的影子會附著在別人身上,吸引住美珊的視線;進出子涵家時,這些熟悉的建築物就像世恩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美珊;美珊刷牙時,世恩會在鏡子裏笑;美珊吃飯時,甚至想再次聽到世恩的高談闊論,儘管他那麼目中無人。

  美珊慶倖自己既沒有躲在小屋裏偷哭,也沒無所事事的到處遊逛,要不然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重新回到世恩的身邊,心甘情願地仰人鼻息、忍氣吞聲的活著。

  為開服裝店而奔走、忙碌著,多少減輕了美珊失戀之苦。

  在匆忙衝出已經變得雜亂的小屋之前,美珊抓緊時間照了下鏡子,發現黑眼袋已經很深了。

  開店的事節外生枝,營業執照還沒有申辦下來,借來批貨的錢卻由於種種原因必須提前到位,美珊不忍心讓子涵事事操心,就聯絡了葉茵,想通過她的公司轉一下帳,葉茵爽快地答應下來。

  而當借款到了葉茵公司的帳上之後,葉茵卻像泥鰍一樣怎麼也抓不住,她總推三宕四,就是不把錢還給美珊。

  拉鋸戰了近兩個星期,美珊漸漸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急得她嗓子啞了,舌頭也生了?瘍,額上還冒出了幾個火疙瘩。萬般無奈之下,美珊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子涵。

  經過子涵的交涉,葉茵扣下五千圓轉帳手續費後,終於將其餘的錢悉數奉還。

  子涵意味深長地對美珊説,“花五千塊認清一個人,也值!以後千萬不要在同一個地方摔倒、犯同樣的錯誤了。”

  在酒吧裏,射燈打在墻上,折返回來的淡淡的微黃的光線,罩在美珊小巧的臉上,給她年輕的相貌添加了一些滄桑和沉重,像一張翻新的老照片,讓人有驀然回首恍如隔世的觸動。美珊身上粉紅條紋的T恤衫,也在這光線中暗淡下來,這一刻的美珊就像活動在三十年代老上海的香煙廣告招貼中。

  美珊問文凱和子涵,“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事呀?”

  文凱説,“就最近吧,讓家裏挑個日子,然後分別回兩家請幾桌就行了。”

  美珊打趣文凱,“那麼輕鬆呀,還不得先拍幾套婚紗照,再出去旅遊,至少要到歐洲十國去走一圈吧,是不是,子涵?”

  子涵看著文凱,一臉的幸福狀,什麼也沒説。文凱趕忙解釋,“最近太忙,顧不過來,以後一定會補上。”

  美珊“哼”了一聲,“總而言之呢,別對輕鬆娶進門的媳婦不珍惜,要好好對待子涵。”

  文凱吐了下舌頭,“還輕鬆呢,我們這一波三折的,讓我足足等了一年,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又是一年的春暖花開。

  美珊拎著嬰兒用品去探望子涵和她剛滿月的小寶寶。

  一進門,就聽見孩子的哭聲和子涵溫柔的哄唱,原本標準的兩人世界,現在被嬰兒身上特有的奶香點染得富有生活氣息。

  看著眼前溫馨的母子圖,美珊心裏癢癢的,坐在那兒只有羨慕的份兒。

  文凱問美珊,“還沒找到合適的?是不是標準太高?”

  美珊一邊逗著小寶寶一邊嘆息,“哪兒有時間呀,雖然現在服裝店裏用不著我整天盯著,但我想過段時間再開間美容院,到時候子涵可以免費去做美容呀。”

  子涵搖著小寶寶,眼睛亮亮地看著美珊,“到年紀了,也該考慮找了,別又走極端。”

  美珊也笑了,“我也不想這樣,還不是給逼得。”

  子涵忽然想起來,“有一次世恩給我打電話時還問起你,你們沒再聯絡?”

  美珊搖著頭,“你不是説過,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交嗎。”

  子涵開懷大笑起來,“這可並不一定是金玉良言、屢試屢中呀!”説完回頭看著文凱。

  三個人都樂了起來。

  窗外,白玉蘭正開得嬌艷,在乍暖還寒的季節裏,淡淡地散發著香氣。如果你湊近了會發現,這香氣原來是那麼濃烈。

  2002年3月30日

(編輯:李恩泉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