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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岸的風景》:另岸的風景(小説)

------作者:梁艷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16日 09:16

  尹娟跟著陳原,儘量保持著一段距離。

  陳原剛才在家裏接電話時的躲躲閃閃、跼踀不安的表情,還有他出門前刻意低著頭和她説“我出去了”,好像避免看她的眼睛,這一切引起了尹清的好奇。

  尹清一面緊盯著陳原,一面嘲笑自己,自己真的很在乎陳原嗎?如果不在乎,又怎麼解釋跟蹤他的事呢?

  陳原急匆匆地穿過馬路,健步如飛地進了地鐵站。

  還沒有等尹清找個地方?好,陳原懷裏擁著一個女孩轉過身,四月交錯,電閃雷鳴。

  一切都成了過去。尹清的頭腦中,被這句話佔得滿滿的。

  

  這件事發生在尹清和陳原結婚後的第五年上,陳原能做出這樣的事,是大大出乎尹清意料的,她一廂情願地認為,即使世界上所有男人都變了心,陳原也不會。

  尹清大四在電視臺做實習編輯時,兩眼一抹黑,陌生的環境,高強度的工作,讓尹清有束手無措的感覺;更重要的是,她高挑的身材,時尚的裝扮再配上沉默的性格,就更有力地把她和周圍的人隔離開。

  儘管尹清在媽媽尹向嵐的指導下,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最後一個離開。但實習期已經過半了,同樣在電視臺工作的尹向嵐卻頻頻聽人講,你那個女兒,可真夠傲的,幾乎沒聽見她説話。

  尹向嵐便給尹清加壓,為了畢業分配,儘量夾起尾巴做人。而尹清只是越發感覺到憋悶,甚至在她已經熟悉了工作之後,她還是常常要藉故起身到辦公室外面走一走,透口氣,她不清楚這是為什麼。

  而陳原,就是在尹清生活中最徬徨的時候出現的。

  陳原是另一部門的記者,由於工作關係接觸過幾回,在樓道是擦身而過時,尹清會禮貌地點頭、微笑以示打招呼。記不清這樣打過多少回招呼,兩人再次在辦公區裏相遇時,陳原忽然停在了尹清的面前,低聲約尹清出去吃飯。尹清沉默了一會兒,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其貌不揚、個頭兒與她相當的男孩子,最後還是點了頭。後來上了“賊船”的尹清分析,當時是真的低估了陳原。

  兩人開始只局限于吃飯,吃完飯後就近在馬路上逛一逛,看看北京的夜景,這時候最讓尹清尷尬的是,常有賣玫瑰花的小女孩兒,扯住陳原,要他買花。她們像小蜜蜂一樣,只要一見著一男一女一起走,就緊叮住不放,買一朵吧,買一朵吧,看這位姐姐多漂亮,給姐姐買一朵吧。

  尹清這時會趕緊衝陳原擺手,別買,別買,別理她們,而陳原通常都會笑呵呵地,邊掏錢邊表揚小女孩,真會説話,嘴多甜呀,然後對尹清解釋,她們也不容易,就買一枝吧。

  買了花之後,他又會故作為難地把花送到尹清面前,你看,這花我也沒處放,你就拿著吧。

  因為這僅僅是一朵花,不要吧,尹清擔心駁了陳原的面子,讓人以為自己眼高看不上它的廉價。所以尹清也只有接下來,插在隨身的大挎包裏。那朵花就露著頭,一翹一翹地,點綴著他倆的背影。

  兩人的心境,也較此之前的禮貌和客氣又遞進了一步。

  就在兩人不溫不火地交往的時候,一個意外卻讓陳原因禍得福。

  一天兩人吃完飯從飯館出來,又邊走邊聊。尹清一不小心,扭了腳,疼得直往地上滑,陳原一把扶住尹清,就近找了個乾淨地方坐下,仔細查看尹清的傷勢。

  看著自己的腳揣在別人的懷裏,尹清的臉微微有些紅,忍不住挑剔起自己這兩天太忙,腳指甲都沒來得及修剪。注意力一轉移,腳上的疼倒輕了許多。

  而陳原並沒有查覺尹清的小心思,像抱著個易碎品,只顧左看右看地,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掉到地上打打碎一樣。

  尹清看著他專注的表情,有些好笑,問他,你當過醫生呀?能看得明白?

  陳原不接他的話茬,輕輕按了按她的腳踝,問,這兒痛不痛?

  尹清倒吸了一口涼氣,點了點頭。

  陳原背起尹清,一臉嚴肅地説,咱們得趕緊去醫院,你傷得不輕。

  尹清雖然嘴裏嘟囔著,不至於吧,但心裏也打起了鼓,正是實習關鍵期,這要是受了傷,可怎麼向媽媽交待呀!

  醫院的X光片子勿庸質疑地表明,尹清腳踝骨紋裂,至少要休養一個月。

  當陳原把腿上打了石膏的尹清背回家時,尹向嵐的臉,拉得不能再長了。即沒有給陳原讓坐,也沒有發脾氣,只低聲説了一句,怎麼出去時好好的,回來就成了這樣。

  尹向嵐給尹清和陳原洗了些水果後,就像召開了記者招待會,一個接一個地提問題。問題範圍不僅僅涉及尹清的腳傷,幾乎把陳原的根底都摸得一清二楚。

  等陳原走了之後,尹向嵐又給尹清上緊箍咒,這個陳原,別看他在電視臺工作了三、四年,可他現在還是臨時工,這樣的人,作普通朋友還可以,千萬不能深交。

  尹清有點不耐煩,媽,你想哪兒去了,我們不過吃了幾頓飯而已。

  但這時,尹清的心卻違背著她嘴裏説的話,剛剛發生的一幕好像就在眼前,陳原抱著她的腳時關切的目光,在醫院裏和醫生解釋時的焦急的神情。尹清就像一個局外人,安然地坐等著,因為一切都有陳原在。

  陳原溫情的雙手,已經悄悄撥動了尹清心底愛情那根弦。

  接下來,陳原不是送花,就是送水果,甚至還買了副柺仗送來,陳原的誠懇老實,的確也打動了尹向嵐。尹向嵐的態度也由僵硬、冷淡,變得緩和下來,不再像防賊一樣,把陳原盯得緊緊得。

  於是即使在尹清已經行動自如之後,陳原仍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到尹清家裏,幫著幹這兒幹那兒。

  陳原和尹清的關係就這樣在尹向嵐的全程監督下,漸漸明朗化。

  尹清畢業半年後,便和陳原結了婚。這個消息讓臺裏許多男同事恨得牙癢癢,一直以為尹清眼高、心高,擇的佳婿不定會是怎樣的高不可攀,不成想,讓一個渾身上下找不出什麼特別的傢伙搶了先。“早知這樣……”有男同事公開表示著遺憾。

  同樣是臺職工子女的段惠,和尹清熟稔之後,也悄悄問她,怎麼就看上陳原了呢?這一點最理解尹清的,恐怕還是當初反對他們交往的尹向嵐。看著女兒在沒有父愛的庇護下照樣一天天地長大,尹向嵐虧疚女兒的心才得到寬慰。雖然陳原的許多外在條件與女兒並不般配,但陳原對待尹清的真心實意,是能夠讓尹向嵐放心的。

  實際上,在尹清拿不定主意是嫁還是不嫁時,尹向嵐的一句話,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陳原會是個好丈夫。

  

  沉浸在新婚之中的尹清,看什麼都是好的,早起時擺在面前早餐,回家後的一個擁吻,甚至睡覺之前,陳原會把尹清的一雙腳捧在懷裏,認認真真地替她剪指甲。尹清幸福地想,一個愛到女人腳的人,應該是最愛她的了吧。

  婚後不久,陳原又不得不隔三差五地出差、採訪,尹清獨自在家裏的日子開始慢慢增多,但細心的陳原每次出差回來,都不忘給尹清帶個小禮物。尹清的不快還沒有説出來,就已經被他的小禮物堵了口。

  

  日子就這樣平平實實,不知不覺地一天天地劃過,轉眼又是一年的春節,尹清和大學同學聚會後回到家,一直若有所思。

  陳原樂呵呵地像對小孩子一樣,逗尹清開心,尹清卻一本正經對陳原説,我們有同學都懷孕了,你説她為什麼要孩子要得這麼早?

  陳原不加思考地接話,生孩子越早,恢復得越快。

  尹清想一想,也是,媽媽生我時,也是在我現在的年齡,如今她多顯年輕呀。可人家現在要孩子有人家的條件呀。尹清話峰一轉,住的房子是老公買的,兩人的工作都很穩定,趁著現在有精力,不養孩子,難道讓老公去偷養別人嗎?

  尹清的話,讓陳原有些轉不過彎來。如果説婚前陳原追求尹清,完全鑽了尹清對他不設防的空子,那麼婚後,陳原一步步處於被動、退讓的位置,也有低估了尹清的意味在裏面。

  陳原沒有抓住尹清話裏的重點,只對她末尾的話有所反應,對呀,孩子能維持一個家的穩定,你同學這麼想也對。

  尹清看陳原不得要領,只好把話挑明了,你的工作關係,一直放在人才交流中心,也不是個事,你是想一直在臺裏呆下去,還是想有所變動?

  請記住,這已經是兩人結婚第三年發生的事了,雖然陳原工作關係的事,尹向嵐曾多次背著陳原跟尹清提過,但真正從尹清口裏説出這樣的話,還是第一次。這也僅是個開始。

  尹清接下來的話多少有勸勉的意思,考個研究生吧,陳原,這樣不僅工作可以重新選擇,戶口也會落下來。

  陳原回看了尹清一眼,有點像看外星人,都什麼年代了,還戶口戶口的。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問,這是不是你媽的意思?她怎麼不直接跟我説?

  尹清白了陳原一眼,你多大的人了,還得讓我媽操心?

  陳原陪上了笑臉,我聽你媽説過,她跟我們部門領導挺熟,她能不能幫我去説説。

  尹清氣不打一處來,你自己沒嘴、沒腿呀,讓我媽去説,你也好意思!

  雖然這次談話的導火線貌似由同學懷孕而引發,實際上,陳原的許多做法,早已讓尹清欲言又止。

  從談戀愛到結婚,陳原一直拿尹清當小孩子看,小孩子自然就應該是被動的,是呆在家裏等候分配、收穫寵愛的,所以陳原從來沒有向尹清交過一分錢的家用。而大手大腳的陳原,總能在每月的工資一到手就搞聚會,喝酒,唱卡拉OK,直到錢花光了,才又準時回家,給尹清做幾個可口的炒菜,和她一直吃晚飯,也只有這時,陳原對尹清的愛才是真切的,才又回到他給尹清剪腳指甲那樣的甜蜜狀態中。

  生活在尹清面前已經全然消退了詩情畫意,滋生出她不願看到的隱憂。

  

  陳原從澳門回來,喜滋滋地告訴尹清,差一點就沒去成。

  怎麼會,尹清問,你們不是團體行動嗎?

  陳原説,是呀,可澳門人不懂開玩笑。我們這一隊人一過邊檢,我就高喊了一聲,終於自由了!結果,我們整隊人被扣了下來,重新檢查了一遍。

  尹清問,領隊的沒有批評你?

  陳原説,怎麼沒有。領隊的是我們部主任,他讓我不要亂説話。

  尹清看著陳原,不知道都三十歲的他是怎麼想的。在那種場合要説那樣的話?

  陳原接著説,我們部主任,什麼也不懂,做片子還不得靠我們?

  尹清已經懶得和他爭辯什麼了,甚至懶得説,你如果做了主任,也可以不做片子這類活,因為她知道,這種話説出來,就像用針扎墻一樣,聽這話的人,是沒有感覺的。

  尹清看著陳原除下脖子、手腕上的銀質飾品去洗手,一下又想起兩人在深圳蜜月旅遊時,想到深圳與香港交界的商品街買點東西,卻又找不著路,陳原就去問當地的小孩子。幾個小鬼頭,翻著白眼,用懷疑的目光乜斜著他,然後相互一拉扯,大聲説,別告訴他,他是偷渡的。陳原氣得直瞪眼。而尹清站在遠處只能嘆氣,誰讓陳原穿得太像一個社會不良青年了呢。可現在,尹清不得不承認,別人對陳原的懷疑,不只從他的衣著上,還有他對待生活的邊緣態度上。

  陳原洗完手,興奮地從旅行箱裏,一件件向外掏,不是小擺件,就是給尹清買的小飾品,卻幾乎沒有一樣給他自己的。

  尹清已經沉到底的心,這時卻又升起了希望,陳原是愛她的,或許為了她,陳原還是會改改自己的脾氣。

  尹清又提起一個話頭,媽媽説,跟你們部的領導談過了,你業務能力不錯,只要你拿了研究生的文憑,臺裏就能招聘你。

  這一下,好像又觸到陳原的痛處,什麼話,他叫嚷起來,你看段惠,也就是個大專學歷,也能進臺,不就是因為她是臺裏的職工子女,到了我這兒連本科都不管用,還要考什麼研究生,就不考,他能拿我怎麼樣?

  尹清不鹹不淡地回敬他,不能拿你怎麼樣,人家就是不招你。

  陳原,喊起來,不招就不招,我還不稀罕讓他招呢。

  尹清不願抬頭再理陳原,過去吸引她的陳原身上的傲氣,現在全變成了一肚子的不合時宜。

  過了一會兒,尹清還是憋不住,把心裏話説出來,那你就甘心這樣一輩子住租來的房子?

  陳原也沉默了。他忽地把的旅行箱合上,站起來,我們自己買房,才不指望臺裏分房呢。再説,你家住的倒是臺裏的房子,住了多少年的小二居了,東西都堆得快冒出來了。以後咱們自己買房,至少要買一百平米以上的。

  尹清身子一仰,靠著床上的被子,淡淡地笑著,看著陳原,那敢情好,這可是你説出來的話,真希望我能住上你買的房。

  陳原氣哼哼地小聲嘀咕著,等著瞧!卻分明沒了剛才的理直氣壯。

  

  陳原還真把賺錢當回了事,其實他原來就有這個雄心壯志,想在北京打拼出個樣子來,可結了婚,就好像消了人的鬥志,總讓人有種捨不得離開溫柔鄉的感覺,只有當尹清把話一步步説開,把事一件件擺在陳原面前時,陳原才發覺自己肩上擔子的沉重。

  陳原從尹向嵐那兒借了三萬塊錢,和幾個朋友一起租機器,甚至還租了間房子做臨時辦公室。陳原信誓旦旦地向尹清保證,今後,他們自己的公司發展狀大了,也去租寫字樓辦公。

  最要緊的是得還媽媽的錢。尹清不敢希望太多。

  接下來。陳原忙得累瘦了一圈,尹清有些心痛,竟也開始下廚和尹向嵐學著煲湯給陳原喝。尹向嵐打趣地説,現在知道關心老公了。

  可事情並沒有向陳原設想的方向發展。由於不了解買方市場,陳原幾個人拍出來的專題片銷不出去,他們先期投入的資金全打了水漂不説,公司根本無法再繼續運轉下去了。

  眼看著公司在自己手中失去了生氣,陳原很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從上大學到現在,自己已經在北京工作生活了近十年,可每每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著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還有樓群中散發出的溫暖的燈光,總讓他有些迷茫,甚至要問自己,我這是在哪兒,哪兒才是我的家。只有結了婚,陳原才好像塵埃落定,才發現繼續呆在這個城市的真正意義,可尹清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又把他拋向了那個孤立無援、漂泊不定的境地。如果説現在的陳原真有什麼雄心壯志的話,那就是能在尹清的眼裏,作個能撐起一片天的男子漢。

  陳原把幾箱素材帶子搬回了家,箱子上漸漸蒙上了一層土。陳原不願再提,尹清也只能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可媽媽那兒怎麼交待?尹清心裏犯了難。

  

  雪下得很大,尹清等了半個多小時的公共汽車,每一趟車裏的人都滿得要爆炸,站臺上的人,仍然奮力往裏推擠著,想再搶佔一席之地。尹清被撕扯的人流無情的沖刷下來,和另外兩、三個同樣掉隊的小女孩無奈地相視一笑,便重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再等下一班公共汽車。

  接著,一次次升起的希望,總被冷冰冰的現實一次次撲滅。

  冰冷的感覺從雙腳向上攀升,最後控制了整個身軀,包括那顆依然跳動的心。

  一個小時過去了,尹清決定打車。

  尹清知道,陳原肯定會在家裏透過窗戶看著她,她希望陳原能因為心疼繼爾發奮圖強,用實際行動來改變兩人的生活現狀,尹清覺得自己要求的並不過份,在電視臺工作的雙職工,家境都不會差過他們倆。

  尹清下了班回到家,忽然發現窗玻璃上的哈氣,有些清?可見的字跡。尹清仔細的辨認著:我愛尹清、尹清、尹清,一串串她的名字。

  她知道,她猜得沒錯,早晨陳原一直在窗前看著她,她也知道,陳原是愛她的,但她實際上卻利用了陳原對她感情,尹清有些慚愧。

  

  陳原從烏煙瘴氣的廚房出來,喜滋滋地端著他的戰果,一盤炒土豆絲,香氣四溢,頃刻間尹清發覺作為一個居家小女人的快樂,別奢求太多,別思考太多,不就意味著坐擁幸福嗎?

  端起香軟的米飯,陳原和尹清的臉上,是戀人間的甜蜜和滿足,如果這一刻拍成照片的話,標題為“相愛到永遠”應該是最恰當不過的了,但慢著,絕不能高興得太早,尹清複雜的小腦瓜,可以做到間歇性缺氧:幸福是溫存的泡泡浴,浸泡一會兒,什麼都不想她還能做得到,可一旦適宜的溫度沒有了,霧氣消散了,美化生活的柔光鏡撤掉了,呈現在她面前的是生活再原本不過的面貌時,她的頭腦,便會迅速冷靜下來,這之間的過程,如果用鐘錶掐算的話,應在“嗒”、“嗒”兩下之間,也就是説,應在一秒半之間就完成了。

  於是,當幸福的迷霧在眼前褪卻之後,尹清忽然悲憫地撫著陳原的臉頰説,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男人。雖然大多數男人不喜歡一個稱呼,但我覺得這個稱呼用在你身上是再恰當不過了。這就是“小男人”,你是我的“小男人”。

  陳原偏過臉,躲掉尹清的手,臉上呈現出明顯的不快,什麼小男人,我是大男人。

  尹清想,你真能做個大男人給我看嗎?

  尹清沒有把真實的想法説出來,也沒有為了讓陳原高興而馬上改口,邊收拾著飯筷,她還邊給自己的説法找注腳,小男人就是居家小男人,好多女孩子都喜歡小男人,這樣叫有什麼不好?

  陳原一臉的陰霾沒有散去,他只覺得這個稱呼中有輕蔑的成份,本能讓他感到不舒服,卻無法了解尹清這樣叫他的背後,是失望之後的無奈和認命。

  

  段惠花枝招展地來約尹清,走吧,別老呆在家裏,去參加酒會,我哥哥公司辦的,去玩玩吧。

  尹清一踏入酒會,發覺掉進了無聊的圈套,周圍是亂糟糟地生疏,一款款精心裝扮的衣衫、一張張堆著笑的臉。

  段惠的哥哥,殷勤地跑前跑後,這邊打聲招呼那邊介紹一下來賓,段惠和尹清剛一坐下,段惠的哥哥就走過來。

  自己照顧自己呀,別拘束,該吃的吃。尹清今天真漂亮呀,會迷倒一大片。

  段惠撅起嘴,我就不漂亮嗎?

  她哥哥趕緊安慰,漂亮、漂亮。然後一俯身對著段惠耳邊低語了幾句,段惠撒嬌地捶了她哥一下,她哥哥臨走之前還回頭説,過一會兒我讓我朋友來照應你們。吃好呀!

  段惠笑著對尹清説,我哥剛才説,我們的美是不同的,我是女孩子那種單純的美,而你是女人般的成熟美。

  尹清微微笑著,心裏卻有些失落。

  段惠狡黠地接著説,好像和尹清的心思對話,誰讓你結婚早呢?

  尹清作勢去掐段惠,口裏不服氣,你比我小五歲,你知不知道,你當然是小孩子了!得意什麼,總有一天,人家會説,嘿!這個老女人!

  尹清和段惠正笑作一團,段惠的哥哥領了一個人來到桌前,介紹説,這是我們公司的經理盧石,被兩位迷住了,特地來陪你們説説話,你們聊,我還有朋友來。

  段惠和尹清互相對視了一下,會意的一笑,就大大方方地和盧石握了手,坐下來聊天。

  盧石話不多,段惠卻像老熟人一樣,依小賣小地逗他説話,沒想到盧石被逗得臉發了紅,只能掩飾著低著頭喝茶,但紅彤彤的耳朵,卻洩露著他的尷尬,段惠見狀更起勁了,越發的沒大沒小起來。

  尹清有點驚訝,堂堂的一位大公司經理,怎麼會這樣容易臉紅?

  見盧石並不惱,還笑呵呵地自我解嘲,尹清也就不鹹不淡地幫著段惠敲著邊鼓,試試盧石的容忍度到底在哪兒。

  沒想到盧石又紅了臉,耳朵像投降的招牌一樣,實實在在地亮著相,尹清有些不忍,想示意段惠偃旗息鼓,而盧石卻靦腆地接上了段惠的話茬,這讓尹清覺得他並不討厭她們的作弄,於是又和段惠一起,把語言遊戲玩到底。

  段惠的哥哥送她們出門時,忽然壓低聲音,卻讓她倆都聽得到,盧石可是有老婆的。

  段惠和尹清都樂了起來。

  段惠的哥哥趕忙説,沒別的意思,沒別的意思。

  段惠指著尹清衝著她哥哥説,你是不是還要跟盧石説,尹清也是有老公的。

  

  陳原又出差去了。

  尹清玩著電腦遊戲,竟沒有發覺天已經黑了下來。以往陳原出差,尹清或多或少總有些失落,可現在,陳原不在身邊,她卻好像松了綁。

  尹清清楚地記得送陳原走時的情景。按照過去的習慣,尹清把陳原送到馬路上,目送著陳原打車走了,只是出於禮貌,尹清站在原地,直到出租車看不見了,才轉身返回。尹清恐懼于回想當時自己的心思,早想抽身走掉,卻仿佛要對得起誰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幫著陳原收拾行李,擁抱,吻別,就如同演出終於謝了幕,臺上的演員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盼望著大幕早一點拉上,於是心裏開始倒計時。

  出租車消失在視野裏的那一瞬,尹清周身疲憊,竟冒出一個念頭,他能不能永遠不再回來?尹清被頭腦中這瞬間的想法嚇住了,開始跑了起來,沒坐電梯,一路沒停,直奔十二層自己的家中。空蕩蕩的房間,從剝落的墻皮上,掉了把手的窗戶上,露出一些頹敗的氣息,尹清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雙手死死按住頭,悲傷卻開始抑制不住地冒了出來,這就是我的生活,這就是我的人生。

  

  電話響了,出乎尹清的意料,竟然是盧石。

  盧石熱情地邀請尹清吃飯,這恰好給正處於水深火熱的尹清服了一顆鎮定劑。

  出了門的尹清,是一幅耐看的畫面,雖然她的衣著並不引領潮流,卻透著一種精緻的美。如果把這種精緻放在她粗糙的生活環境中,就能比較容易理解她與之的格格不入了。

  到了盧石約的海鮮城,尹清下了出租車,娉婷地向裏走著。

  自動門在身後緩慢、無聲地關上了,把外面的一切嘈雜,都輕輕?去,裝修細緻的飯店大堂,讓尹清感覺溫暖,她焦慮的心這時才慢慢放了下來。原來優雅的環境,也能締造良好的心境。

  看見了盧石得體的笑,尹清不失分寸地衝他點了點頭。

  

  尹清的心裏燃起了一把火,盧石便是火種。

  生活在尹清面前,像如洗的天空一樣,重新清洌、明朗起來。

  尹清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翻飛,胸口卻撲撲亂跳,盧石溫和、內斂的笑,具有那麼強大的震撼力,其實只要他輕輕一推,就會顛覆尹清的整個生活。

  尹清甚至有些期待,這會是在哪兒?怎樣發生的?

  

  潤朗的空氣,呼吸起來甚至有絲絲甜意,在香山公園的臺階上,尹清有些氣喘,招呼著跑在前面的盧石,別太快了,我走不動了。

  盧石又倒回來幾步,拉著她的手,山的一半還沒有爬到呢。

  尹清的臉早已漲得通紅,血好像要穿透她薄而透明的皮膚.

  盧石拉著尹清的手,帶著她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就像牽著自己的孩子一樣,呵護倍至。

  尹清心裏的暖,盪漾開來。

  盧石回望的臉,有陽光作背景,尹清看他要瞇著雙眼,微微仰著頭。

  這一瞬在尹清頭腦中,就像一幅永遠不褪色的畫,被一筆一畫地描繪下來。

  希望這路永遠都走不完,尹清邊和盧石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邊笑著,邊暗自想著。

  一群打打鬧鬧的少男少女,也從山下奮力向上攀登,他們不時停下來,擺著各種逗趣的姿式拍照。

  盧石一直緊握的手,這時忽地松了下來,看著尹清疑惑的神情,他指了指孩子們手中照相機説,我不喜歡這個。然後,又緊跑了幾步,與尹清拉開了距離。

  尹清回頭望望鬧成一團的學生們,還是有些理不清頭緒,這時一個孩子對她喊了一句:“這位姐姐,能不能再往前走走?你進了我們的畫面了!”

  尹清剛剛還沸騰的心瞬間就落了地,她明白盧石為什麼不喜歡別人拿的相機了,他怕,哪怕只是別人照片中的背景,他也怕,他不能留下任何授人以把柄的證據,他背後的那個家是不可動搖的,而自己,自己在他心裏,到底是怎樣的份量呢?

  尹清帶著淡淡的笑,有禮有節的舉止,和盧石共進了晚餐,如同初識者,談著時事、娛樂、財經等等,可以填滿時間卻不流露心跡的話題。

  目送盧石的車走遠了,尹清才轉身進了院子。

  天已經全黑了,家裏沒有光亮,尹清舒了口氣,臉上陰沉的表情,可以不用再刻意掩飾了。

  

  一個月後,陳原還是活靈活現地回來了。

  他激動地擁抱著尹清,低聲説,真想你,想早點回來。

  尹清平靜地和他擁抱,接吻,履行著把他送出門時的程序,只是這時她心裏的怨恨少了,卻多了些內疚和忐忑不安,面對一無所知的陳原,她有點無法直視他,她在作最後的掙扎,見了陳原,她才明白她的底線在哪兒,就在陳原這裡,哪怕他能再給她一點希望,讓她能見到兩人的美好未來,她會就此打住,收住即將約束不住的心。

  等陳原重新在熟悉的家中放鬆自己,又積極主動地去做他拿手的炒土豆絲時,尹清也幫著他打下手。

  趁著陳原開心,尹清又老話重提,考個研究生吧,這樣,我們能更穩定一些。

  陳原不耐煩了,我不願考,現在哪有心思去學習呀,再説,你是北京人、有北京戶口,不就足夠了嗎?咱們再慢慢賺錢買房,日子還長著呢。

  尹清小小的希望,就像一個水泡,就這樣輕易地破碎了。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語氣,背對著陳原,儘量平靜地問,你説現在學不下去,那,什麼時候才能學進去呀?

  陳原回頭吻了一下尹清的面頰説,如果我們分手了,我一定要做出一番大事業來,讓你看看,讓你後悔!

  尹清閉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卻輕輕地呼了出來,擔心陳原聽見。

  正沉浸在小日子中的陳原,沒有發覺尹清的心在一點點和他疏遠。開始尹清對陳原只是有點失望,如果陳原有足夠敏感的話,一切都還來得及,但陳原仍然樂呵呵地到處炫耀著他的嬌妻,甚至,他們租的房子裏,也時不時全擠進來陳原的同學、朋友,房子雖然老舊,但陳原盡可能地把它裝扮得現代、溫馨,於是這營造得像家一樣的屋子,也是陳原能夠拿得出手的,他的心思,他的藝術氣質,是能夠用尹清、用這個家來體現、來證明的。他要的都在眼前、在身邊,而尹清要的,看來是陳原不能給予的。

  

  尹清心裏酸酸??的,看著對面的盧石,好像有滿腹的話要説,卻什麼也説不出來。

  盧石也不説話,只打開了電視,隨意地調著臺。

  尹清坐在盧石家的沙發上,強烈地感受到另一個女人的存在,沙發上細密地一針一線勾織的扶手墊,茶几上一小束正開得艷麗的康乃謦,洗手間裏錯落有致的化粧品,臥室裏散發著的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還有尹清腳上的女士拖鞋,桌上那個女人的小照------

  尹清越來越坐不住,猛地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盧石追到門口,惟恐一個抓不住,尹清就消失了一般,雙手緊握住尹清的肩,把她搬轉過身子,盧石這才看見尹清滿眼的淚。

  盧石用額抵住尹清的前額,輕聲地問,怎麼了,不喜歡這兒?

  尹清不回答,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盧石把尹清輕輕抱起來,回到沙發上,讓尹清坐在他的腿上,頭枕著他的肩,像哄孩子一樣,撫摸著尹清的長髮。

  盧石無法給尹清什麼承諾,就像尹清也無法給盧石什麼承諾一樣,一種越來越濃的絕望,瀰漫在兩人之間,盧石低頭尋找尹清的唇,淚水流進兩人蠕動的嘴唇中,鹹鹹??的。這種絕望,麻痹了他們痛苦的神經,拋開撲朔迷離的未來不講,滿屋子女主人的氣息,就像有第三者在旁邊觀看他們的溫存一樣。絕望逐漸演變成了抵抗和叛逆,好像要奮力掙脫什麼,兩人反倒興奮起來,喘息著探索著對方。

  當身體實實在在的依偎在一起時,那顆懸著的心,才像有了著落,動蕩不安也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此時的尹清,心中只反復重復著一句話:他是我的,我的,哪怕只是現在。

  

  尹清從夢中驚醒,胸口像壓了塊石頭喘不過氣來,她竟在夢中體會到了“悲末過於心死”的感覺。當巨大的悲痛襲來時,夢中的她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悲傷,在眾人面前沒有絲毫的流露,只有她自己知道,生之熱情正在褪減,她的心漸漸冷如冰、硬如石,她甚至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溫度,一點點冷卻的過程,這個過程如此清晰、逼真,讓夢醒的她連回想一下,都不寒而慄。

  尹清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睡意全無。她夢到的是她一直害怕發生、避而不想的,盧石怎樣扔下她,跪在她老婆面前,請求原諒;而陳原在得知這件事後,憤恨得扭轉頭,只説了一句話:你太讓我失望了。

  最後是她自己默默承擔著這一切的後果,連眼淚都沒有流。

  睡在一旁的陳原,忽然翻了個身,用胳膊緊緊摟住她,迷迷糊糊地問,怎麼了?醒了?然後吻了一下尹清的面頰,就又睡過去了,而胳膊卻依然圈著她,護著她。

  尹清貓在陳原的懷裏,忽然很想哭,像是冰被融化了似的,不可抑制。她不知道,如果自己離開眼前這個男人,今後能不能遇到像他這麼深的愛她,毫無保留地給予她的男人,陳原,雖然他一無所有,卻從沒吝惜過他的愛。

  這時的尹清,才深深地認識到自己以往所做的一切,有多麼的自私和冷酷,需要愛時,陳原在身邊;當陳原給予她的愛已經不能再滿足於她的時候,盧石又不失時機的出現了。尹清悲憤地想: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怎樣活著自己才心滿意足?即使陳原真的考了研究生,真的辦了入臺手續,他們的婚姻還能持續下去嗎?他們到底疏忽了什麼?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盧石愛憐地看著尹清,我給你買套房吧!他問。

  尹清笑了笑,我還沒有離婚呢。

  盧石嘆口氣,那我還能為你作什麼呢?

  一個念頭産生了。送我出國唸書吧,尹清看著盧石,我想先離開他一段時間。

  盧石沉默了一會説,那你也離開了我。

  不,我還是要和陳原離婚的,先離開他,再提出離婚,會給他保留面子,會讓他比較好過。等我回來後,我們不就可以重新開始了嗎?

  

  就在尹清緊鑼密鼓地開始籌略出國留學的事情時,本文開篇的場景出現了,尹清看著陳原拋開那個女孩,奔向自己,嘴巴焦急地張著,好像有一肚子的解釋要噴出來。

  尹清掉轉頭,僵硬地往回走,耳邊有成片的汽車嗚響,眼前分辨不清紅綠的交通信號燈在閃爍。有什麼東西,在尹清的心裏徹底倒了,垮了,尹清紛亂的頭腦,根本理不出頭緒,只一味直挺挺地向前走,幾次掙脫了試圖拉住她的陳原,尹清的力氣大得驚人,陳原拽了幾次沒拽住,只能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後回了家。

  陳原擔心的場景並沒有發生。

  尹清即沒有哭鬧,也沒有發脾氣,而是極其冷靜地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就走出了家門。

  從汽車站到家中,陳原注意到,尹清連一眼都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

  

  尹清住回娘家,尹向嵐自然清楚肯定是因為和陳原鬧了彆扭,可不管尹向嵐怎麼問,尹清就是不開口,問急了,尹清乾脆頂回一句,媽你就別問了。搞得尹向嵐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陳原的電話也追了過來,尹清一律不接。

  當著尹清的面,尹向嵐也只能應付兩句就擱下電話;尹清不在的時候,尹向嵐又刨根問底地追問陳原,電話那邊的陳原也支支吾吾地説不清楚。

  

  離婚的念頭,不斷侵擾著尹清。以前即便對陳原已經失望,即使又遇見了盧石,尹清依然固守著婚姻,因為她相信,陳原是愛自己的,是天下最癡心、癡情的男人,她不能離開他,不能傷害他,可現在,婚姻存在的前提條件已經消失了,那麼這個婚姻也應隨之瓦解。

  但尹清卻無法責怪、怨恨陳原。

  五年的婚姻生活,的確讓尹清成熟了許多,她清楚,自己對陳原的不忠,源於對陳原的失望,而陳原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婚前、婚後沒有什麼變化,變的倒是尹清自己。婚前要的是陳原的溫存體貼,婚後卻要更進一步,要安居樂業,要望夫成龍。

  如果説尹清和陳原的婚姻是失敗的,那麼導致其失敗的大部分責任,應歸咎於尹清而非陳原。

  回首五年的婚姻歷程,尹清才發覺,自己之所以一直害怕讓陳原發覺到自己的變化,還竭力維持著這段婚姻,也是因為自己是愛陳原的,可能是陳原愛的反作用,尹清在乎陳原的感覺,在意陳原對她的愛。所以當尹清看到陳原和別的女孩兒在一起時,倒塌的是她心中自以為堅實的堡壘,認為陳原在堅守著愛情,認為陳原雖然無法為她遮風擋雨,卻一直在努力去做的一種信任。正是基於這種信任,尹清才毫不在意陳原的外在條件,才一腳踏進了婚姻的門檻,而汽車站的一幕,卻像一支魔棒點醒了尹清,也傷害了尹清。

  

  現在的尹清如同溺水者,眼前看得見的希望就緊抓住不放,她一門心思想出國,好像出了國,新的生活就會開始一樣。

  尹清頻繁地給盧石打電話,催他加緊辦理出國的事情,盧石開始還讓她別著急,耐心等待,後來漸漸不接尹清的電話,再後來即使接了也只説一句,我正開會,就把電話挂了。尹清乾脆跑到盧石辦公樓下,攔住了下班的盧石。

  盧石見了尹清有些惱,卻又不好發作,只好找了間清靜的咖啡店坐下。

  盧石終於向尹清攤了牌,我以前沒告訴你,我現在的公司,是我妻子家族産業的一部分,公司的錢,我無權輕易動;家裏的錢,都是她在管,我一時拿不出讓你上學的錢。如果過些日子,或許我還會有辦法。

  尹清眨著眼睛,好像這個事實來得太突然,有些分辨不出是真是假;又好像,她在分辨的根本不是盧石説的這段話,而是在拿以前的盧石和現在的盧石做比較。

  你明知做不到,為什麼還要承諾?這句話,雖然就在尹清舌尖上打轉,但她還是把它咽了回去,因為她不願看見盧石尷尬的樣子。

  兩人分手時,盧石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説了出來,尹清,知道我為什麼和你交往嗎?因為你不會給人負擔,就像跳舞一樣,如果女孩子把手輕輕搭在對方的肩上,男孩子就會把她帶得很好。但絕不能把全身重量都依靠在對方身上,你明白嗎?

  尹清苦笑了一下,請放心,我可能搭錯了肩。

  

  只一個月的功夫,尹清的生活就變了副模樣,她負了陳原以為盧石至少能對得起她,而現實又給她上了一課,她曾經藉以依靠的兩堵墻,先後倒了,儘管這兩堵墻在尹清以往的生活中時隱時現,甚至爭爭搶搶。

  尹清感覺到自己下墜的速度快得不可扼制。

  夜夜,尹清頭腦清醒,全身無力地等待黎明。

  不是沒有想過回到陳原的身邊,繼續過著受寵愛的日子,一種熟悉的窒息,一種自欺欺人的殘忍,最終還是讓尹清下了決心,這個婚姻是虛偽的,是早不該存在的。

  

  辦完離婚手續出來,陳原執意要替尹清打上出租車再走,於是兩人並排站在馬路邊等車,忽然陳原扭過頭來看著尹清,尹清不解地問,看什麼?

  陳原低了頭,用腳蹉著地説,再也不是我的了。

  一種奇怪的情緒襲擊了尹清,尹清急躁地坐上出租車,甚至沒有再回頭和陳原告別。

  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們是不會白頭攜老的,他知道我們不會相守一輩子,是什麼原因,仍然讓他選擇了我?選擇了婚姻?是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還是因為不捨?不甘心?尹清想,如果他在我自己都沒有了解自己的時候,就清楚我想要什麼,就清楚我要的,是他所達不到的,那他為什麼還要牽著我走進婚姻,而且這一走,就是五年!為什麼?

  尹清與自己頭腦中的念頭搏鬥著,最後卻精疲力竭地敗下陣來,雖然他為陳原設想了種種理由,卻沒有一種能説服自己。

  尹清下了車,悵然若失地站在馬路邊,眼前是今非昔比、日新月異的立交橋、新建築,處處朝氣篷勃、欣欣向榮,尹清忽然覺得自己老了,這蒼老感並非來自年齡,而是回首來時路,虛擲光陰的悔恨。

  

  尹向嵐拉著尹清去逛商場,這讓尹清有些新奇。尹向嵐一向的作風都是男人般的乾淨利落,想要買什麼東西,絕對目標明確、目不斜視,尹清還真不記得和尹向嵐一起逛過商場。

  本來沉悶的尹清,進了商場話就多起來,拿起這件,放不下那件,都比劃著讓尹向嵐幫著參謀。

  尹清的快樂剛剛升起,無意間一回頭,看見尹向嵐跼踀地站在店舖門口,身上落伍的裝扮和周圍富有現代感的氣息形成鮮明對照,尹清心裏一沉,頭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媽媽真的老了。

  

  尹清攙扶著尹向嵐,邁著細碎的步子走出商場。

  一齣門,正看見草地上一群孩子在放風箏。

  孩子們仰著頭,臉上盛開著單純的笑。

  尹清和尹向嵐就仿佛在時間的河的一岸看向另一岸,過去的無法改變,將來的必須承擔。

  2002年6月4日

(編輯:李恩泉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