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維鈞
五集黃梅戲電視劇《李清照》（中央電視臺電視劇製作中心、安徽電視臺聯合攝製，編劇侯露，導演葛曉、戴蔚安），時間長度略大於一齣大戲，卻用寫實寫意相間的手法，繁簡得當地寫盡了南宋大詞人李清照的一生，傾情唱出了這位婉約派大師的佳作名篇，解析了這位與坎坷命運作不屈鬥爭而驅不盡一生愁苦的佳麗奇才的憂患人生。
我讚賞主創人員對這部電視戲曲所持的嚴謹創作態度。凡緊要關目，生平經歷，命運遭際，情感波折，乃至個性色彩很強的細節，都有史實為據。如果要媚俗，或按時下流行的戲説來寫，此劇也可以弄成廉價的情結劇或濫情劇，這樣就褻瀆了這位尊貴高雅、冰心玉潔的絕代詞人。劇組主創人員無意媚俗而降格，不為造戲而胡編，也不作小兒女的忸怩情態，但是也不以搬運史料為能事。《李清照》明晰而富感染力地傳達了主創人員對李清照人生價值的認知和對其身世的感悟，而且頗具時代特色，與現時代發生著緊密的精神聯絡，並由此鑄定了這個戲的戲魂和劇品。
《李清照》從她18歲出嫁一直寫到日沒黃昏的暮年，最有創意並富感召力的是對李清照精神的解讀和剛柔相濟的性格的塑立。李清照和丈夫趙明誠都出身貴胄之家，但家境並不富有。這對青年夫妻，一個天生奇才，早以詞而聞名；一個是難得的金石、字畫、典籍收藏家和研究家。身逢亂世，他們幽居青州12年，過著遠離名利場的澹泊生活，悠逰于賦詩讀書、賞玩文器的文化氛圍裏。一旦趙明誠奉命出仕，夫妻倆都懷著報國之志，甘受夫妻分離之苦。金兵入侵中原，昏瞆的南宋小朝廷聞風而逃。李清照以弱女之身，車載船運地押著大量古董文物，踏上了流亡之途。她自知戰亂時世，這些珍貴文器，難免散失。她要把它們進貢給朝廷，一是為本朝保存文物，二是藉以洗清丈夫被小人陷害而蒙受的不白之冤。她奔逐于浙東各州縣，但是流亡朝廷飄忽無定，李清照始終沒有趕上。“追躡朝廷逐聖蹤”的目的沒有達到，大量珍貴古董文物已被明搶暗偷，丟失了十之八九，這不僅是物質的損失，更是精神的摧殘，李清照大病一場。
護送、轉移這些稀世金石、字畫、典籍的艱難過程，成了李清照朗朗精神世界的寫照。當初從山東青州啟運，轉輾到安徽池陽之後，夫妻又將分離，李清照問丈夫，敵人若攻陷城池，文物保不住時怎麼辦？趙明誠目光如火，他授意李清照的一番話被後來的知識分子作為座右銘而視之。他説：必不得已的時候，先把日常生活用品丟棄；還不行，再把衣被扔了；如若還不行，先棄書冊卷軸，再棄金石古董，唯獨（那些代表民族精神傳統之物）古代宗廟祭祀所用的禮器，你要親自抱著、背著，與你的生命共存亡。千萬不要忘了我的囑咐！李清照謹遵夫命，才有後來護送這些文物的生死相搏，可見這對夫妻的骨氣與精神境界。《李清照》對這一點表達得非常明晰並予以強調，並幾次以李清照的著名詩句塑立意境，詩曰：“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這是對婉約詞人李清照內心愛國熱忱和剛強秉性、豪壯氣慨這一面的準確而深刻的發掘。
《李清照》全劇的高潮部分出在她第二次婚姻的發生和破裂之時，這是對上述李清照骨氣與精神的進一步揭示和上揚。李清照在浙東奔波追蹤朝廷未果，大病于臨安。有一個叫張汝舟的舊時相識而居心叵測之徒，他裝作對李清照仰慕不已，表示願與李結為夫婦。李清照正病得不省人事，她的在朝中做著小官的弟弟李迒看姐姐病得可憐、孤苦無依，竟代姐答應了這樁婚事。李清照在迷糊中被抬進洞房，醒來時已是“紅燭高燒照眼明”。她一方面架不住弟弟的勸説，一方面也多少被張汝舟的“癡心”所迷惑，便遷就了這樁婚事。婚後，李清照容忍了趙明誠的缺文少才，只希望他不要走逢迎拍馬以求進身之路。直到趙明誠背著她搶走彝文鼎，去賄賂朝中大員，以求連升三級，終於原形畢露，加之他的“妄增舉數”（相當於現在的偽造學歷）而得官的醜聞被揭穿，李清照秉性難容，不再遷就，決不讓自己清白之身和高潔的詩魂被惡俗之徒所玷污。《李清照》濃筆重墨地強調她精神的價值取向。她做出了驚世駭俗之舉：把張汝舟的惡行向朝廷告發。張汝舟不過因此而降了官職，按宋律，李清照因妻告夫而入獄。這樣的下場，李清照事先是知道的。《李清照》用點晴之筆寫出她的決絕心態：告丈夫自己將身陷囹圄，不告他“此身得救卻死了靈魂”。李清照把拯救靈魂置於首位，坦然入獄。這是《李清照》對這位女詩傑精神追求和高潔秉性的由衷禮讚。一般情況下，研讀李清照，對她這樁失敗的婚姻，也就輕輕帶過而已。《李清照》卻把戲劇衝突高潮置於此，把李清照的精神追求推向頂峯，足見編導對李清照心靈燭照和精神境界的重視和筆力的鋒芒所向。
“君子當自律，操守伴終身。”《李清照》的精神價值取向，和決不向卑污低頭的人格力量，既是絕代詞人的真實寫照，也是本劇思想性的現實意義之所在。
本劇的結尾令人回味，皓首垂老的李清照見幾個小女孩在朗讀她的詞，她問她們，長大了是否想當李清照，孩子們異口同聲回答她：我們不做女才子！我們不當李清照！這是這部電視黃梅戲對李清照憂患人生所表達的無限惋惜，也是對那個不堪回首的時代的否定和回答。
作為電視戲曲連續劇，《李清照》戲曲本體與屏幕敘述，以及生活化和詩化，都結合得相當出色，寫實寫意運用自如，敘述流暢，詩情畫意，清新撲面。音樂唱腔既保畄鮮明的劇種特色，又有豐富發展和創新。《李》劇的主演均為當今戲曲的中堅臺柱，他們演得動人，唱得動聽，難得的是鏡頭面前的那份自信自然和從容，而且塑造人物的意識和能力都很強。我還欣賞此劇的舞美，在以“真”為本的基礎上的美化、詩化、畫面化做得相當出色。
責編：淩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