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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解剖學專家隋教授給趙欣講解了人類這五百年來在探索自身過程中取得的經驗和相關的資料之後,趙欣恍然大悟,原來這五百年的過程當中,不僅僅是醫學家能夠投身到這個工作當中去,像一些大藝術家,達•芬奇這樣的畫家,還包括一些能工巧匠,甚至是最早期完成人體解剖的理髮師們,都在這裡傾注了巨大的心血,那麼趙欣通過一些圖片也大概了解了這個過程,我們也可以借助這些圖片給大家簡單地説一下,我們看到的第一張圖片是心肺聯合體的圖片,其實它是純手工繪製出來的,那麼第二張圖片我們看到是保存在意大利一個博物館當中的用蠟製作出的一個心肺聯合體的模型,已經有兩百多年了,第三張圖片就是趙欣用自己的照相機拍攝出來的我們人體心肺聯合這樣一個結構。其實不管我們説,達•芬奇也好,維薩裏也好,早期的理髮師也好,甚至到現在的趙欣也好,大家也能看出來,在這個過程當中,人類為了了解我們自身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了解到這些情況,趙欣有些動搖了,自己真的要放棄這項重要的工作嗎?還有一件事讓她不忍心丟下拍攝工作,因為她感受到了解剖工作者的艱辛和不易。
趙欣:可能是得解剖十幾個才能找到一個他們特別特別滿意的東西,如果他們因為攝影技術記錄不了的話,他們也覺得特別遺憾,那麼其實他們給我講了這些的時候,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原因讓我做下去。
在之前的拍攝中,趙欣邊拍邊總結,發現了拍攝標本的一些特點和規律。在拍攝理論中,從暗到亮,劃分了十一個光區域,在拍攝人體標本的時候,如果暗部太暗,某些細節就不能在照片中看到;如果太亮,又會讓標本失去層次。為了保證各個部分都清晰、準確,最好把標本的每個部分都安排在中間亮度的光區域裏;另外,在曝光值的選擇中,以重點表現的部分作為測光點;還有一點就是,攝影師不能加入太多的藝術效果,以免影響科學性的展現。
專業人員也非常希望她能把標本攝影工作繼續下去。最終,趙欣還是留在了人體標本的拍攝現場。儘管丈夫小徐還有些不情願,但是看到趙欣如此執著,也只好沉默了。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是,趙欣並不知道,在與人體標本的“對話”中,還有更大的考驗等著她。
2004年冬天的一個傍晚,趙欣正準備拍攝當天的最後一組照片,為一個站立的標本拍照。為了達到好的拍攝效果,攝影棚裏其它的燈都關閉了,只留下一盞攝影燈。屋子裏很安靜,只能聽見快門的咔嚓聲,一切都很靜謐。突然,她覺得被誰拽了一下。
趙欣:我當時往前走,走不動,就感覺後面有人拽我,當時也是特別特別害怕,也不敢回頭看是誰拽我,這個屋裏就我一個人。正常女生面對恐怖的時候肯定會叫出來,但是我的感覺是什麼,等到了害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已經叫不出來了。
主持人:任何人,膽子再大,鐵打的漢子,往這一站,趕上趙欣這事,我相信恐怕也得嚇得一身激靈,更多的人馬上魂飛魄散,更別説趙欣人家是一個女孩兒了。趙欣自己説,當時覺得腦子嗡的一聲,趕快往外衝,冷風一吹,哎呀,不會是遇到鬼了,想去找人又怕被別人笑話,想一想還是自己進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吧。進去之後,趙欣可以説,自己都想笑出聲來了,因為她發現這個標本本身是站立的,她過去測光的時候,正好她衣服上的帽子勾到了標本的手上,所以她一轉身,往前一走,怎麼有人?我呀,於是就感覺到脖頸子後頭髮涼。咱們先拋開趙欣不談,可能您也注意到了,這個標本很有意思,它不是泡在福爾馬林池子裏的,也不是擱在大瓶子裏的,而是乾乾淨淨,身上不帶一滴水的站在那裏的,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標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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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好奇趙欣也有過。兩年前,她剛剛開始拍攝人體標本不久,為了增加對標本的認識,她忐忑不安地走進了大連醫科大學的標本製作室。出乎趙欣的意料,這裡的標本並不像之前看到的,都要泡在福爾馬林溶液中,而是保存在自然環境中。這樣做,標本不會變質嗎?研究人員告訴趙欣,這種新型的標本叫生物塑化標本,它們完全可以暴露在空氣中,不需要特殊的保護,而且經久耐用。
隋教授:生物塑化技術説白了就是把生物標本給塑料化,就是用高分子材料來把組織當中容易腐敗的水,脂肪,蛋白質,溶酶體?等等這些物質給替代,這樣的話達到長期保存的目的,這樣就不再需要福爾馬林了,所以從塑化標本的特點來講,它可以保存幾百年乃至上千年。
那麼這項技術是如何發明的呢?福爾馬林強烈的刺激性,讓人們無法停止繼續尋找的腳步。究竟什麼物質可以和福爾馬林相媲美,它,躲藏在哪?德國病理學博士馮•哈根斯進行了一次大膽的嘗試。他設想用硅膠替換人體標本中的水分、脂肪以及容易腐爛的物質。防腐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主持人:現在是要做這種新的人體標本就必須解決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把人體當中的水分包括脂肪中的水分,包括脂肪本身,都要和硅膠進行一種替換,這樣一來我們就需要有一個非常好的二傳手,一個媒介物質,因為水和硅膠之間是很難融的,這個物質能夠一把就把水抓住,一把把硅膠抓住,然後完美地讓這兩個東西進行替換。哈根斯找到了這個物質,這個物質就是丙酮。原理我們可以這樣解釋一下,大家也都知道,在一個標準大氣壓的狀況之下,水的汽化溫度也就是它的沸點,應該是在攝氏100度,可是如果我們把水拿到高原地區,不使用任何加壓設備,也就是不使用高壓鍋的話,這個水可能九十幾度,八十幾度,甚至七十幾度就達到沸點,就會沸騰,冒出水蒸汽了。丙酮也是同樣如此。於是哈根斯就想到,我把氣壓給它降低,讓它變成幾毫米汞柱,在這種情況之下,原本五十六度才能沸騰的丙酮,它的沸點,就是汽化的溫度,就會急劇地降低。首先把人體標本放到丙酮溶液當中浸泡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讓丙酮溶液很好地進入到標本的細胞當中,於是和水,脂肪融在一起,然後再把它取出來,放到另外一個池子當中。這個池子當中注滿了硅膠溶液,並且有一個蓋,這個蓋起什麼作用呢,這可以讓我們抽真空。抽真空的同時,再人為地把溫度降低,在這種狀況下,溫度下來了,氣壓也降下來了,於是丙酮的沸點自然也就降低了,它能夠在這種狀況下迅速地汽化,從標本的細胞當中,以氣泡的形式釋放出來,這樣一來,毫無疑問,標本體內的壓力就變小了,於是溶液當中的硅膠自然就進入到標本當中了。經過這樣一系列複雜的過程之後,這種人體塑化標本也就做成功了。
生物塑化技術對解剖學,生物學等形態科學帶來了革命性的變化。1994年,大連醫科大學隋鴻錦教授和同事們掌握了這一技術,並且實現了國産化。目前,塑化標本不僅應用於教學和研究,而且在人體科普展覽中,越來越發揮著作用。趙欣拍攝的許多圖片,成為科普展覽中的重要內容。
但是,在長期與人體標本打交道的過程中,趙欣落下了心病,很害怕看標本的眼睛,她總覺得標本要和她説話;還有一件事,讓趙欣心裏很委曲,每次回家,丈夫小徐都要盤問她。
趙欣:我回去之後,他問我的第一句話,今天你碰沒碰到這個標本,他還不説屍體,只説碰沒碰過標本。我説有可能吧,我也沒有太多印象,他跟我説你今天不要碰我,今天不用你做飯。
小徐:她每次回來之後,然後把衣服挂在那之後,然後我就偷著把她衣服給洗了。她都不知道。
一天晚上,趙欣做了一個可怕的夢。朦朧之中,她又回到了攝影棚。正當趙欣接通電源準備為標本測光的時候,突然,標本身上的黑布滑了下來。
趙欣:就是特別木訥,好像是想説話,想告訴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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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當趙欣站起身的時候,標本發出了聲音。
趙欣:開口跟我講話説我身上這些東西太沉了,你幫我挪一挪。
標本怎麼開口説話了?死人真的能復活嗎?就在這時,趙欣被嚇醒了,原來是自己做的噩夢。她回憶起,相同的夢境已經出現第二次了。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受不了了。最終,壓力和焦慮擊垮了趙欣,她停止了標本的拍攝工作。
楊老師:如果我自己到一個黑屋子裏看到這麼多屍體的話,我也很害怕,這是人之常情,這個我是很理解的。
隋教授:但是理解之餘也是非常遺憾,因為在這個過程當中,趙欣已經體現出她的這個專業的素質,包括她這種敬業的精神。
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拍攝標本了,少了這項工作,趙欣和丈夫小徐也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了。她和小徐正打算生一個自己的寶寶。就在這時,一個接一個的噩耗降臨到這個溫馨的家,趙欣從小一起長大的三位親人相繼去逝。特別是堂哥的意外離去,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趙欣: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往火化的那個爐子裏頭推的那一瞬間,那個時候,因為我哥特別胖,大概能有210多斤,等到他火化之後拿出來的東西可能就一小把的骨灰,留下的東西可能只是在腦子裏頭,再也看不到他們以前一起玩,一起笑,一起過年,這些東西就都沒有了。
堂哥去逝後,趙欣做出了兩個決定:自己死後,將遺體捐獻,用於醫學研究。第二,重新進行標本拍攝,用自己的鏡頭向人們展示生命的奧秘。
經過幾年的積累,趙欣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她拍攝的作品被醫學書籍採用,在國內外許多人體科普展覽中都有她拍攝的圖片。
隋教授:所以我現在我總是説這是一個從事解剖學工作的一個藝術家。
趙欣:當時看到自己的這個書,自己的拍攝的照片不只以中文的這個形式,可能還有國外的,英文的,還有捷克語的印刷發表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挺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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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為趙欣帶來了喜悅,但是,要想成為一名專業的醫學攝影師,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2006年暑假,趙欣準備拍攝一組心臟圖譜。以往的拍攝,大多是趙欣和一位解剖教研室的老師一起完成,但是這次拍攝卻來了四位專業人員,其中兩位臨床醫生,兩位解剖老師。趙欣很納悶,今天的拍攝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當趙欣拍攝了一組心臟標本照片之後,幾位專家看完之後,竟然發生了爭論。他們在爭什麼呢?
趙欣拍的這組照片,將來是要給心臟外科醫生看的。現代醫學對於心臟病的治療有一種新方法,叫介入治療。在心臟的內部有一些空間,如果心臟出現問題,某些情況下,不再需要開胸手術,只要把一根攜帶藥物的導管送入心臟,醫生在體外操作,何時用藥,用多少,都可以人為控制,非常方便。採用這種方法,心臟的受損面積小,病人恢復所需要的時間也短。但是,在治療過程中,醫生們不能親眼看到病變的位置,而是借助影像學的幫忙,所以他們非常希望有一些多角度的心臟解剖圖譜,用來指導介入治療。但是在拍攝這些圖片時,攝影師站立的角度,心臟擺放的位置應該是怎麼樣的,解剖教研室的老師和臨床醫生出現了意見分歧。
張老師:我要選擇側位的原因就是我消融的部位和冠脈血管的部位如果正位看,兩者重疊,因而我不敢進行手術介入治療,但是我從側位看兩者之間就有明顯的距離,也是血管和我要摧毀病灶這一點的真實的距離,那麼我就能夠進行手術治療。
但是,于老師並不同意這樣的拍攝,他認為解剖學有自己的一套體系,對位置和角度有嚴格的界定。
于老師:比如説內側、外側、前後、深、淺,如果我們在這個方位術語下來描述這個人體結構,在國內也好,在世界也好,他馬上就明白在什麼一個位置,如果我們不在這個位置上來做這個圖譜,就會産生混亂。
趙欣不理解,而且她覺得專家們所説的角度,通過相機的位置變化,完全可以實現,他們幹嗎還在爭論向左向右,向上向下。
高老師:病人是活生生躺在手術臺上,最好是按照我們要求的角度你都給我照到,最終讓看到這些圖的人在腦子裏能形成一個三維的空間的概念,永遠的牢牢的放在自己的腦子裏,不論碰到什麼情況,都會有應變能力。
主持人:現在我拿的就是人體心臟的一個模型,但是高教授他們需要的不是這個,需要的是病人躺在病床上,他們準備下刀或者是進行別的手術的時候,他們的視角和病人之間的關係,誰都知道,病人躺到手術臺上,您不能説來翻個身勞駕,我們得重新找個位置,那不可能,病人只能躺在那兒,麻醉之後,等待你來開刀。而且況且,現在這種介入療法又不需要開大的傷口,在這種情況之下,醫生一方面是要借助影像學的資料,另一方面,就是要憑經驗和你掌握的積累的這些東西,在大腦當中感覺到病人心臟的結構和具體的位置,所以從這個角度講,高教授也好,張教授也好,都希望趙欣給他們提供的是什麼呢,那就是病人躺在病床上之後,與醫生之間形成的這種特殊角度的時候,心臟結構的圖片。
于老師:我們一開始是爭論了,爭論解決,但是最終我們覺得解剖還是要為醫學服務,醫學最終的目的是治病救人,要臨床的醫師看得懂,真正不是為了做學問而做學問,是為了解決實際問題。
趙欣在一旁聽得很認真,專家們對待每個環節都一絲不茍,這讓她很敬佩。幾年來,趙欣拍攝的圖片得到了專業人員的肯定,她拍攝的圖片不斷出現在醫學書籍中。趙欣把對親人的懷念和對生命的理解傾注到每一張圖片中,用鏡頭詮釋著生命的意義。
趙欣參與拍攝的圖譜,陸續出版了。現在,一些醫學院的學生正在使用她所拍攝的醫學圖譜,探究人體奧秘;不久的將來,趙欣的作品將會為介入治療的臨床醫生提供幫助,在治病救人的第一線發揮作用。
趙欣:現在再看到它們的時候是願意用自己的鏡頭去記錄這些人體的奧秘或者是秘密,向更多的人展示人體的基本的結構,讓人們了解自己,去研究自己。
趙欣給自己的拍攝工作定義為醫學攝影,在工作中,她不僅為醫學工作者拍攝了大量的專業圖片,同時,還找到了自己攝影事業的一個突破口,人體標本已經成為她藝術創作的素材,不久的將來,我們也許會看到趙欣的醫學攝影藝術展。
依然想做母親,依然想做自己的個人藝術展。在趙欣的內心,還有很多美好的願望要去實現。她正在尋找藝術與科學的完美結合。
責編:走近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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