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照片是100年前拍攝的。照片中的人是流浪街頭的乞丐。她們手裏拿的是打狗棍,這也是那個時候乞討者的象徵。這些也是100年前拍攝的。那麼拍這些照片的到底是什麼人呢?他為什麼要拍這些照片?這背後還有什麼故事?帶著諸多疑問我們來到了昆明,並找到了照片的持有者殷曉俊先生。
1996年,殷曉俊偶然得到了這本法文的書,很長一段時間,書中的這些照片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那時,殷曉俊正在和法國人做生意,在法國他知道了拍攝這些老照片的是一個法國人,名字叫方蘇雅。這個法國人叫奧古斯特?弗朗索瓦,1895年底,38歲的奧古斯特?弗朗索瓦來到了遙遠的東方古國——中國,並起了一個中國名字方蘇雅。在中國生活了近十年之後,1904年返回了他的祖國。這期間,他拍攝了大量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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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多方聯絡,殷曉俊終於見到了方蘇雅的侄子皮爾?賽都先生,並説服了皮爾?賽都先生允許他看看那些保存了一個世紀的照片。
殷曉俊説:他就帶著我下到他的地窖裏面,方蘇雅當年的遺物交給他太太,他太太最後又交給這個侄子皮爾?塞都的東西就放在那個小倉庫裏面。他帶我到他的地窖的時候,它是一個樓梯,好像也比較長,慢慢地就下去了。下去了以後,裏面比較潮濕光線也不太好。
眼前不斷掠過的景象和面孔讓殷曉俊備感親切,尤其是這張照片更讓他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一定要把祖宗的靈魂帶回來。其中有一張照片就是乞丐的,一看就是衣不蔽體的一些女乞丐的照片,這張照片其中在最左邊的一個乞丐,一看那相貌跟我外婆的相貌一模一樣,臉也是寬寬的,拄著個棍子。好像眼睛已經瞎了,那一看跟我外婆一模一樣。這種感覺,讓我確實在那時候受到一種非常大的震動。我就感覺到, 哎呀,真是一個照片它的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把人的靈魂攝起來,並且記錄在影像裏面,而這個靈魂又是外國人記錄的,怎麼會跑到萬里之外的法國呢?所以當時我就想,怎麼樣也得把這些祖宗們帶回去。
於是,殷曉俊花重金買回了方蘇雅1200多張照片在中國的使用權。方蘇雅在中國拍攝的照片中乞丐的照片有16張之多,他為什麼要拍這麼多的乞丐照片呢?難道他對遙遠東方的這個古老國家陰暗落後的一面有著特殊的興趣嗎?
1840年鴉片戰爭以後,一直自恃強大的清王朝卻不斷被西方列強欺辱,一次次戰敗,一份份喪權辱國條約的簽訂,曾經強盛的東方大國逐漸衰落。1885年,清軍在鎮南關打敗了法軍,取得了難得的一次勝利,然而戰勝了的清廷卻簽訂了屈辱喪權的《停戰撤兵協議》,承認法國對越南的佔領。從此,越南名正言順地成了法國的殖民地。有了越南這個橋頭堡,法國的勢力得以不斷地向中國的西南邊陲滲透,與英國形成了競爭的態勢。
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候,方蘇雅來到了中國並最終進入雲南,擔任法國駐滇領事館名譽領事。方蘇雅的領事府正好就是在翠湖賓館下面,現在可以看到兩個小房子的屋檐,直直地過去,就在那個位置。
方蘇雅來到的時候,中國已經是積貧積弱,滿目瘡痍了。因此,他所看到的自然更多的是苦難、貧窮、疾病。然而,他照片中所記錄的還不僅僅是這些。這些照片中的人物上至將軍總督,下至黎民百姓;這些照片中的內容則涉及文化、宗教、民俗、刑律、軍事等等。
看來,方蘇雅對任職地的關注是全方位的。了解、熟悉任職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許這正是他作為外交官的職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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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理老照片時,有一件事令殷曉俊費解。在這個地方,方蘇雅一共拍了兩張照片。殷曉俊説:我們也一直非常困惑,為表現這個通道和這個白塔,那麼這張照片已經夠了。他拍照片很不容易的,他一次出去6個挑夫,帶著6部照相機。那就是一次出去,可以拍6張照片。在這種情況下拍一張照片,他要等光線, 曝光速度很慢,光線好了以後還要等人,等了人以後可能還要在不同的場景把人做一些佈置,他才拍。當時玻璃幹片非常昂貴,帶到這邊來不容易。應該説是,如果拿到室外去照一般的沒有太多意義的東西,這是很奢侈的。
也許方蘇雅對他拍的前一張照片不滿意,為了追求更好的藝術效果又拍了後一張?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麼他這個外交官對攝影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如果他真的是為了更好的藝術效果,那麼這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照片,又怎麼解釋呢?因為我們實在看不出這兩張照片之間的優劣。
如果方蘇雅真的追求藝術效果,那麼在照片的構圖上應該是很講究的吧。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簡單看起來的話,這個照片它的構圖,還有它的這個角度給得非常平淡,基本看上去就是一個平面圖被壓縮過來的東西,這是我們照風光照,或者是掌握了攝影技巧的人,都比較忌諱的。你怎麼樣也要給個角度,給個角度它的光影和它的透視關係就可以表現出來了。這樣的照片,他爬到一個很高的位置,拍的照片又是這樣,畫面進行疊加壓縮。這樣的手法,不是一種很唯美的拍攝手法。但是,大量照片他是這樣來處理的。
殷曉俊與攝影同行探討東門外照片。加一個路比較明顯的特寫。對方蘇雅這樣的拍攝手法,我們同樣困惑不解。
這些疑惑像一團亂麻纏繞在殷曉俊的心中,於是他找到搞攝影的朋友討教。殷曉俊説:黃老師,就從這兩張照片來説,你覺得在構圖、用光上你怎麼評價?我覺得,從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它是有缺陷的。一個就是説,從正中這樣拍下去,它的立體感和角度,房屋的雄偉,都不夠。我覺得它是紀錄型的,所以他要用有限的鏡頭,能夠捕捉更多的東西。主體可能就是想記錄這條路吧! 對!
隨著探討的深入殷曉俊隱隱感到:方蘇雅也許並不像想像的那樣是個攝影愛好者,因此照片質量的好壞對他並不重要。讓我們再來看看這兩組照片:一張人多,一張人少;一張有人,一張沒人。在同一個地點拍攝同一物體,難道僅僅因為人多人少,有人沒人就值得拍兩次嗎?難道這拍兩次的背後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如果有,那麼這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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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曉俊的家裏隨處可見這種鋦過的盤子、碗,在收藏家的眼裏,這樣的舊瓷器簡直就是破爛,那麼殷曉俊為什麼要收藏這樣的破爛呢?
老照片的展覽一次次引起轟動,這讓殷曉俊有些意外。在北京的轟動遠大於昆明的轟動。照片記錄的是一個中國社會的縮影,也就是中國在清朝末年,半封建辦殖民社會狀態的一個記錄。我就發現我有一種歷史責任,所以這個時候我説,其他生意的事慢慢放一放。
放下了生意後,殷曉俊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老照片上,並對老照片上的那些生活用品産生了濃厚的興趣,開始在老街小巷、文物市場轉悠。原來他收藏的東西都和照片密切相關。
殷曉俊説:1999年以後,我就開始有選擇地對著照片,到市面上到處去尋找。不僅去尋找實物,還要找文史資料。
幾年下來,他蒐集的與照片相對應的實物共計17000多件,他認為通過那些實物,可以觸摸、感受1900年前後的那段歷史。帶著許多難解的謎團,殷曉俊又踏上了方蘇雅曾經走過的一條路。在那條路上,或許能夠找到破解謎團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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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年5月15日,方蘇雅離開工作生活了6年的昆明,踏上了去往西康的古老驛道。“步行一小時後,帶角的高級建築和城門的輪廓都消失在我們已越過的岩石後面了。永別了,雲南府!”方蘇雅的隊伍龐大,包括衛隊、外交官隊、勘探隊、挑夫,共計200多人。帶著所有的測量工具,溫度計、海拔表、指南針、相機,浩浩蕩蕩地從昆明的西北邊這樣出去的。
他為什麼離開已經非常熟悉,甚至已經有了些感情的昆明,踏上那條充滿艱辛,生死難料的險途呢?方蘇雅在離開昆明那天的日記中是這樣説的:“去年我愉快地接見蓋布里昂神父時,他在地圖上給我指出一條與長江河灣垂直的走廊,名字叫建昌(今西昌)。神父對我説:如果你認識幾個好奇而大膽的旅行者,給他指明這條路。我記住了這個地名,並將是這位旅行者。”
方蘇雅從昆明出發,從皎平渡渡過金沙江進入四川,到西昌後,繼續北上渡過大渡河到達康定,最後從樂山坐船沿江而下到達上海。整個行程歷時近半年。一路上,方蘇雅拍了200多張照片。在給這些照片分類時殷曉俊卻犯了難,從人文的角度,許多照片無法分類。分了以後也不對,這樣分還是不對,一直找不到一個方法。
沿著方蘇雅走過的路,殷曉俊進行了幾年的尋訪,他試圖通過這樣的方法,解開那些久懸在心中的謎團。隨著尋訪的深入,一些謎團漸漸地浮出水面,但是更大的謎團依然沉在水底,懸在殷曉俊的心頭……在方蘇雅拍攝的照片中,對沿途的民族風情雖時有表現,但是更多的卻是這類照片,他為什麼對道路、橋梁、隘口這樣的地方特別感興趣呢?難道方蘇雅此行並不像他自己説得那樣僅僅是為了探險旅行?難道旅行的背後另有深意?
在方蘇雅離開昆明的前一年,也就是1903年,英國第二次入侵西藏。在方蘇雅離開昆明的時候英國的侵略戰爭仍在繼續。在英國不斷擴張勢力範圍的時候,在中國西南部一直與英國競爭的法國能不為所動嗎?
殷曉俊説: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法國是世界資本主義的強國之一。它的地位,就是經濟地位、經濟實力僅僅次於英國。它進入雲南的目的,它不僅僅想停留在雲南。它法國的勢力還想往四川方向發展。他這次到西昌,他日記裏面反映是這樣的,他是受法國議會的委託,去尋找鐵路從雲南府延伸到四川腹地的可能性。
那時,方蘇雅還兼任著法國駐雲南鐵路委員會代表,這條1903年破土動工的滇越鐵路的線路,就是方蘇雅曾經勘探過的。對於這條鐵路的作用,法國政府的一份報告中説:“滇越鐵路不僅可以擴張商務,而關係殖民政策尤深,宜控制鐵路修建權,以獲大量的礦産資源。”在當時,鐵路是西方列強實現殖民統治,掠奪資源的重要工具。原來方蘇雅西昌之行並不是個人行為,而是執行著一項特殊使命,那就是為法國政府向四川擴張勢力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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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金沙江,東岸是雲南,西岸是四川。這裡是金沙江一個著名的渡口,叫皎平渡,現在這座大橋把金沙江這個天塹變成了通途。但是,當年方蘇雅來到這裡的時候,寬闊的江面上卻只有幾隻渡船。
方蘇雅在這裡一共拍了6張照片。方蘇雅為什麼要在這裡拍這麼多的照片呢?為了解開這個疑問,2005年殷曉俊特意來到這裡實地尋訪。
在這裡,他找到了當年幫助紅軍渡江,目前惟一健在的老艄公94歲的張朝滿。
殷曉俊到老艄公家:張大爹,在家呢。你是哪的人?我是皎西鄉的人,我叫潘爾清。我們小殷同志有點事情要找你請教。划船的地點還認得吧?划船的地點,在將軍石那地方。
在與這位飽經滄桑的老人的交談中,殷曉俊隱隱感覺到那個困擾了他幾年的巨大的疑團即將撥雲見日了……在老人的指點下, 2006年4月5日,殷曉俊又一次來到皎平渡,這一次多了我們這些隨行者。通過在實地對照片的分析,那些懸在殷曉俊心中的疑惑漸漸有了答案。
情此景,多年的苦心探索,數次的跋涉尋訪,方蘇雅拍攝照片的真相終於水落石出。要渡過金沙江,這些照片就是最直接的情報資源!所以可以這樣説,方蘇雅真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一個情報人員。
當清楚了方蘇雅的真實身份後,我們就不難理解方蘇雅拍攝那些照片的良苦用心了…
歷史過去了一百多年,方蘇雅拍攝的那些老照片沒有成為武力征服的工具,反而變成了極有價值的歷史資料,使今天的我們可以形象地了解那段時期中國社會的真實狀況。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