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是抗日戰爭勝利的六十週年。6月,兩位韓國記者悄然來到昆明,找到社會科學院的龍東林院長,向他打聽一支朝鮮民族抗日武裝當年在昆明的活動遺跡。據他們説,這支部隊在昆明的一所特殊的軍事學校受訓以後,就奔赴了東北邊境地區的抗日戰場,隨即在1920年10月間,殲滅了日本討伐隊400多人,創下了朝鮮民族獨立史上著名的青山裏大捷,成為了讓日寇聞風喪膽的一支鐵軍。他們的領導人李范是將軍,更成為日寇投降以後韓國建國的開國元勳。
韓國記者的要求,卻讓熟悉昆明歷史的龍東林犯難了,他從來也沒有聽説過在昆明還活躍過一支朝鮮民族抗日武裝的身影。他來到大學裏去詢問有關的專家,卻沒有打聽到一點下落。
韓國記者失望地離去了,這件事情像一塊石頭一樣沉甸甸地壓在龍東林的心頭。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學者,龍東林對昆明的大街小巷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至今在昆明街頭,還保留有不少當年的戰爭遺跡和舊址,但沒有一處能夠透露出當年這支朝鮮抗日部隊的信息。他們為什麼要不遠萬里來到昆明受訓?難道昆明還存在過一所跨國性的軍校?
昆明社會科學院院長龍東林:既然是韓國那麼重要的一個電視臺,就MBC,他能派出記者來到昆明來拍這個專題,應該是這個事實在韓國應該是公認的,那麼昆明之所以找不著,就是我們線索還沒有查到。
事有湊巧,昆明著名的收藏家殷曉俊這時在一家古董商店裏,淘到了幾本毛筆抄寫的珍貴書籍,包括戰略,戰術和工程等等的內容。專家們認為這是一套很有研究價值的完整的軍事教材,那麼它會不會跟韓國記者所要尋找的那所軍事學校有關係呢?
昆明收藏家殷曉俊:但我有一冊打開的時候,就看到它是庚子年修訂的,這個庚子年,也就是1900年。細心的殷曉俊仔細查找當時昆明的所有軍事單位,發現了在昆明出現的第一所軍校。殷曉俊説:這個庚子年的話,也就是我多年在追蹤的雲南武備學堂是1899年開始組建,1900年開始上課,這是正常的。
昆明發現了最早的軍事教材,給龍東林的調查研究提供了新的線索,他找到歷史學家謝本書了解情況。謝教授雖然並不知道雲南武備學堂和朝鮮抗日誌士之間有無關係,但還是力所能及地提供了一些背景資料。據考證,清朝末期的昆明的確出現過軍校,它是中國社會發生了重大危機的産物。
在清朝統治的後期,屢屢遭受到列強的入侵。1894年發生了中日甲午戰爭,在兩年時間裏,日本在海上和陸地都對中國發動了進攻,由於清朝政府的腐敗,軍事技術落後,中國遭到了全面的失敗。清政府感受到了來自各方面的壓力,朝野上下有識之士提出了一個口號,叫做“整軍習武,以救危亡”。一些以使用大刀長矛等冷兵器為主的舊式軍隊逐漸裝備起新式火器,也從國外翻譯了新式的教材來培訓軍官。
謝本書説:雲南因為地處邊疆,當時清政府給雲南的名額是兩個鎮,就是建立兩個鎮的陸軍,新式陸軍。當然直到辛亥革命前期,雲南只建了一個鎮,就是第十九鎮,要建立這個新軍,就急需新式教育軍官。
專家們認為,殷曉俊發現的這套教材,就是雲南新軍培訓新式軍官的教材。
在昆明社會科學院院長龍東林的記憶中,當年和中國接壤的朝鮮,幾乎是同時遭受到日本人的入侵的,兩國之間都有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的經歷。那麼作為清朝訓練新軍抵抗外國殖民者的雲南武備學堂,是不是就是這批朝鮮民族抗日誌士當年留學受訓的地方呢?9月份,他決定去一趟韓國,實地調查搜尋有關的資料。
與此同時,收藏家殷曉俊先生在繼續研究他收藏的這套教材。通過考察當年雲南新軍和武備學堂面臨的處境,他發現,它們都無法完成清朝政府期待它們的抵禦外辱的歷史使命,竟然成了一所非常短命的學校。
殷曉俊説:而雲南這個地方的話,英國的勢力從緬甸已經過來了,法國的勢力從越南已經過來了,甚至的話,在那個時候,法國的話,已經把雲南府,就是現在的昆明,已經劃為他的版圖。所以也是在這個時候的話,法國的總領事,是強行地進駐昆明。兩年以後,他就得到大清帝國的執照,他進昆明的話,是強行地在這裡設立領事府,強行把他的法蘭西的旗幟挂在昆明的。
在面臨英法帝國主義入侵的嚴峻的形勢下,儘管清政府先後派出了多名朝廷重臣來整頓雲南的軍事,也不能挽救雲南武備學堂搖搖欲墜的命運。
1904年,正是昆明的多事之秋。法國殖民者強迫清政府簽訂了《中法會訂滇越鐵路章程》,開工修建一條由法屬殖民地越南通向昆明的鐵路,妄圖掠奪中國雲南省富饒的資源。清朝當局為了抵禦外辱,保護邊疆,從雲南選拔了一批素質好,又有愛國熱情的年輕人留學日本,學習軍事。這批人回國以後,于1909年,在武備學堂的基礎上,又建立起一所嶄新的近代軍事院校:雲南陸軍講武堂,期望它能夠培養出重振雲南軍事的人才。
在昆明的民間,至今仍然流傳著一個叫朱德的四川年輕人,當年投考雲南陸軍講武堂,沒有被錄取的故事。據説,朱德和他的一個叫做秦昆的好友,從成都出發,在四川和雲南之間的崇山峻嶺之間跋涉了70多天,前來投考昆明這所剛剛開辦的軍事院校。
但入學考試過後,同為四川老鄉的秦昆金榜題名,而朱德卻名落孫山。這是為什麼?細問之下,秦昆告訴他自己改填了雲南的籍貫。
雲南師範大學教授吳寶璋説:因為他一開始作為雲南這個邊陲,防範法國和英國對雲南的入侵,因此他一開始把這個目標就定在,就是招雲南籍的軍官。
朱德急於考入講武堂報效國家,在第二次參加考試的時候,就迫不得已把自己的籍貫改成了“雲南蒙自縣”。可這一次卻發生了新的意外,雖然他被講武堂錄取了,但一個教官發現他的四川口音跟填報的雲南籍貫不符,於是決定開除他的學籍。
爭執鬧到當時的校長李根源那裏,他寬容地做出了決定:留下朱德。在當時,誰又能想到,李根源的這個決定,深深地影響了一個年輕人的命運。
吳寶璋説:本身李根源當時是同盟會雲南支部的負責人,因此,他要羅織人才,所以他感覺到朱德這是一個苗子。
就是這雙歷經長途跋涉的腳,穿著草鞋走進了講武堂,幾年以後,當它穿著軍靴再走出講武堂的時候,戰火紛飛的中國大地將為之震撼。若干年後,當中國共産黨軍隊的總司令,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開國元勳朱德將軍回憶起講武堂那段難忘的學習經歷時,不無感慨的説道:“我們都是戰神的信徒”。
當朱德在講武堂學習的時候,戰神也正在昆明的上空盤旋著。
在帝國主義列強連續的打擊下,滿清政府已經病入膏肓,建立起的新軍也無法挽救它滅亡的命運。講武堂的大部分教官,早年在日本留學的時候就開始追隨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加入了他創辦的同盟會,開始了以武裝鬥爭來反對帝國主義列強和國內封建統治的秘密活動。當年輕的朱德考入他們任教的雲南講武堂後,也迅速地加入了學校裏進步的同盟會組織,密謀推翻腐朽的滿清政府。
1910年前後,中國和朝鮮的民族危機都進一步加深了。日本已經正式宣佈吞併了朝鮮;在中國,4月1日滇越鐵路正式建成通車,從此,這根插在中國雲南省的吸血管就開始大口吮吸中國人民的鮮血。在滇越鐵路通車儀式的當天,講武堂的校長李根源就帶領學生來到昆明車站,讓他們親眼目睹雲南人民遭受的恥辱。看到法國鐵路工作人員在車站耀武揚威,有的學生當場痛哭失聲。回來以後,李根源寫下了“堅忍刻苦”四個大字,作為講武堂的校訓,他對學生們説,這個校訓的精髓就是“拼死”。
謝本書説:當時帝國主義瓜分中國已經迫在眉睫,而清朝政府又十分腐敗,在這種情況之下,李根源提倡拼死精神,帶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有非常重要的針對性,他就是要號召我們的講武堂的師生們,講武堂的學員們,為祖國的危亡而不惜自己的生命來挽救祖國,來爭取民族的獨立和解放。
2005年9月,在韓國調查的昆明社會科學院龍東林院長得到消息,經韓國學者樸鐘一查證,韓國開國元勳李范是在昆明接受軍事訓練的時間是1916年,那麼那所學校很可能就是雲南陸軍講武堂。
由於雲南地處邊陲,遠離中國北方清朝統治的中心,革命力量就有可能在這裡悄悄地蓄積力量,許多進步書刊都在講武堂師生中悄悄傳播著。
雲南陸軍講武堂遺址管理員倪寶興説:當時法國要把雲南變成它的殖民地,就在雲南設了一個郵政局,它的郵品不受滿清政府的檢查,好多的進步革命的刊物都是通過它寄進來。當局要檢查的時候,講武堂的學員要不就把它用火燒了,要麼就把它埋起來,但是革命的進步的思想已經牢牢地記在了大腦裏面。
夜深人靜的時候,有一個叫做黃毓英的同盟會員會常常潛入新軍士兵的宿舍裏,進行進步思想的動員。黃毓英:大家還酣睡不醒啊,你我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你我中華男兒,與其被人當牛馬驅使而終不免死,不如于槍林彈雨中為同胞求幸福而死。
倪寶興説:有個學員叫李伏龍,他每星期休假外出的時候,都要到雲南省軍械局去視察一週,然後又到總督府的大門去看一看,主要是為以後的起義進攻做準備。
1911年10月10日,推翻封建清政府的辛亥革命在武漢爆發了。在短短的十多天之內,上海,廣州,福州,南京等省會城市相繼起義。(減一段特技)滇軍的一些高級將領和將武堂的教官們,聚集在一起密謀響應,10月30日,也就是晚間9點鐘,新軍的秋季演習結束的時候,起義開始了,當時在新軍任下級軍官的朱德帶領一個連的兵力經過整夜的激戰,才攻下了總督府,起義取得勝利。事後朱德回憶説,滿清政府已經腐朽得不堪一擊了。
謝本書説:戰鬥整整打了一天一夜,據我們所知,它是武昌辛亥起義前後,戰鬥最激烈的省份之一。按照學者們的研究,武昌首義最激烈,其次就是雲南起義。就是雲南起義僅次於武昌首義的戰鬥的激烈程度,犧牲了一百多人。
在四年以後的護國戰爭中,講武堂出身的軍人們,用拼死精神再一次挽救了民族的危亡。當辛亥革命取得成功後,竊取大總統職位的軍閥袁世凱做起了皇帝夢,在美國,日本等列強的支持下妄圖復辟帝制,引起了全國人民的強烈憤慨。
1915年12月中旬的一個夜間,時任滇軍副團長的朱德奉命率部星夜兼程從蒙自縣向昆明進發。同時,滇軍的高級將領和講武堂的教官們,也在殺血為盟,決定舉行討伐袁世凱的起義。第二天,就組成了討袁軍,分別向雲南省的周邊四川,貴州和廣西進攻。
在護國三軍中,以蔡鍔所領的第一軍戰鬥尤其艱苦。最為激烈的戰場是在四川納溪的棉花坡,朱德臨危授命,以3000人左右的部隊對敵6000多人作戰,陣地反復爭奪了40多天,朱德對戰士動情地説:我們的確打得很苦,許多弟兄都犧牲了……但我們是為保衛共和而戰,生為共和的人,死為共和的鬼,不推翻袁賊,我朱德死不瞑目!陣地最後終於被朱德組建的敢死隊拿下。幾個月後,袁世凱就在走投無路中病死,護國運動終於取得勝利。
昆明社會科學院的龍東林院長從韓國回來後,接到了韓國學者樸鐘一收集後發來的資料。樸中一收集的材料再一次證實,朝鮮被日本吞併後,皇室後裔李范是將軍在1915年逃亡中國東北,第二年輾轉來到雲南,年僅16歲的他化名為南洋華僑李國根,進入講武堂第十二期受訓。那麼,李范是將軍為什麼要千里迢迢來到遙遠的中國雲南上學呢?
原來,護國起義勝利後,雲南陸軍講武堂名聲大振,也引起了亡國後的朝鮮民族抗日誌士的注意,他們紛紛來到講武堂求學受訓。當時講武堂內還有一批越南學員和不少東南亞的華僑,成為了東亞,東南亞地區反帝反封建的重要軍事培訓基地。
講武堂這期間為朝鮮民族培養出軍事人才50多人,分為騎兵,工兵,炮兵,步兵等科目。他們在這裡不僅學到了西方新式武器的用法,還學到了中國獨特的遊擊戰略戰術。同時,他們也和中國學生一樣,為了挽救民族的危亡而刻苦地訓練著。
倪寶興説:現在我們看到這一片的停車場,就是當年講武堂的廁所,它有一百多個茅坑,因為學員比較多,每個茅坑前面都插了一根竹竿,為什麼插這根竹竿?學員的話軍訓比較累,比較艱苦,每次方便的時候,站起來的時候,都有一點困難,所以就插了一根棍子,就方便站起來。
吳寶璋説:這樣呢久而久之在昆明人當中就流傳了一個歇後語:拉屎扶桿子,幹把穩事。
在昆明翠湖邊上,這個巨大的米黃色四合院,就是雲南陸軍講武堂保存下來的主要部分,它是1907動工興建的,大門是哥特式的門樓,屬於中西合璧式的建築,寓意著海納百川,廣泛吸收東西方軍事思想。如今的講武堂,還保存著當年起義時用過的武器,墻上還有著講武堂師生唱著它慷慨赴死的軍歌。講解員和車模在唱歌:風雲滾滾,感覺他黃獅一夢醒,同胞四萬萬,互相奮起作長城,神州大陸奇男子,攜手去從軍,但憑著,團結力,旋轉新乾坤。哪怕他,歐風美雨來勢頗兇狠,練成鐵肩但重任。壯哉中國民!
雲南陸軍講武堂僅僅存在了26年,然而它總共培養出各類軍事人才將近1萬人。從這些畢業生中産生了40位上將,72位中將和數以百計的少將。講武堂還為中國周邊遭受殖民侵略的國家培養出一大批高級軍事人才。
在昆明拍攝的這些天,我們沒有尋找到一個還活著的講武堂老人,除了年代久遠的因素以外,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在戰爭年代裏,相當多的講武堂師生為了民族的獨立和人民的解放事業貢獻出了自己的生命。據統計,僅僅在抗日戰爭時期,講武堂畢業的將校以上的軍官就犧牲了100多個。
很不容易打聽到昆明郊區有戶人家還保存著講武堂畢業的烈士的遺物,我們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找到了這戶人家。這位老人從屋子裏取出了自己父輩的講武堂畢業證書。
嵩明縣白邑鄉甸尾村村民劉存孝:這個是畢業證書了,我老祖宗的,在講武堂的畢業證書,這是講武堂的丙班生。陸軍講武學校工兵科學員劉國威,我們中國不是有句話説,睡獅猛醒,所以當時設計這個呢,只是設計,現在這成了事實了,一百年後,這成了事實了,就是睡獅猛醒了,我們中國已經富強起來了。
像這位叫做劉國威的烈士一樣,從講武堂走出來報效祖國,血灑疆場的畢業生和為了民族與人民的解放事業做出重要貢獻的軍人們,還有很多很多……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