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門內外
------譚派代表人物譚元壽做客《藝術人生》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23日 14:50
京劇,自清乾隆年間四大徽班進京,逐漸形成,至今已經風雨歷經了200多載。200多年來,生旦淨末丑,不僅角色繁榮了起來,而且唱法各異,各有韆鞦,形成了各派爭相鬥艷的局面。而各大著名唱派中幾代出自一門一姓的數來又只有專工老生的譚派。七代譚派弟子,100多年之中,兢兢業業,繼承祖上的武功和唱功。早年,在戲子卑微的封建時代,後來,在風雨飄搖的戰爭時期,以至到現在崇尚叛逆、誘惑極多的年代,繼承都顯得如此困難。於是,我們請來譚派代表人物譚元壽做客節目,講述這個京劇宅門內外的故事,故事充滿了傳奇性和時代的波瀾,因而更加吸引了我們的聆聽。
“我的家”——大宅門
由電腦合成的照片上的“六個諸葛亮”便是我們今天講述的主人公——專工老生的譚家六代祖孫。因為血緣關係,他們模樣大致相同,因為時代不同,性格各異,神態也各有不同。
其實,老祖宗譚家的歷史可追溯到譚元壽的高祖——譚志道先生,先生開了七代之首。道光年間,志道先生為湖北漢劇名角兒,演老旦,也演老生。因為嗓音洪亮,故而獲“譚叫天”的美稱。志道先生之子譚鑫培有“小叫天”之稱,曾主演中國第一部電影《定軍山》,頗為轟動。鑫培先生會戲500齣,因此得到慈禧太后的賞識,于大內演戲20年之久,獲珍奇寶貝種種。鑫培之子譚小培繼承祖上衣缽,專工老生,曾經一則漫畫描繪了小培先生承上啟下的作用。畫上,譚小培對父親説:“你兒子不如我兒子”,然又對兒子富英説:“你父親不如我父親”。正是譚小培的承上啟下的作用,才有了後來譚富英重振譚派,以及後來的“四大鬚生”之一的美名。元壽先生本人也將自己的作用比做祖父,因為前輩技藝太精,也因為後輩趕上了好時代的緣由。而筆者則認為是元壽先生的過於謙虛,其技藝有目共睹。此為譚家五代,之後還有元壽之子孝曾、之孫正岩,共七代老生。
七代老生,前赴後繼,宅門之內的規矩如元壽先生所言,“忠”字當先,“孝”字當頭。舉例來説,富英先生一生所賺錢財全部交由父親譚小培支配保管,父親奄奄一息之時,富英先生正要抗美援朝慰問演出,父親勸説“忠孝不能兩全”,於是富英先生遠行跋涉之中,父親撒手人寰。元壽先生説,之所以孝為忠後,因為“沒有共産黨就沒有我們的今天,是他們將我們這些舊社會的戲子翻身變成了文藝工作者”,因此無限感激。
“我的七年大獄”——入富連成科班
曾祖父譚鑫培為慈禧欽點,唱功卓著,京劇行有句話叫“無腔不學譚”,可見祖父的梨園地位。父親譚富英為“四大鬚生”之一,唱功堪稱一流。如此卓著的祖上基業一開始的時候譚元壽並沒有能夠享用,他被父親送到了富連成科班,隨其他老師開始了學戲的歷程。據説,父親和曾祖父都是從科班練出來的,並不是請不起師傅,只是祖上希望後輩能夠吸取他人的優點,繼而繼承自家的衣缽,不至於固守祖業。況且不打不成戲,父輩總是希望孩子年輕的時候多些歷練,方可成大才。
富連成科班的七年學徒生活,被譚元壽比做“七年大獄”,意為嚴格封閉的管教與嚴厲酷刑的相隨。每禮拜一為探望日,家人準備一些衣物食品送往探看。一年一次大假,即春節前三天,若趕上排練新戲,三天假期也只好作罷。元壽先生回憶,七年只趕上了三個假期,總共回家十幾天,因此每天都在盼望著禮拜一。念家心切,大多因為科班中挨打的經歷。雖説譚家與班主為世交,但是祖父留下話了,“該怎樣管教就怎樣,不必念情手軟”。科班講究“打通堂”,一個人淘氣全班跟著挨打,那時全是趴在板凳上挨竹板,祖父有言在先,班主常特殊照顧,給元壽增加一倍的板子,於是經常遭受不白之冤又無處傾訴。元壽先生回憶,一次,二十個板子挨了之後下不了板凳,幸好師兄給抬了下來,可是已經走不動。但是,該練功的時候還要練,該拿鼎的時候還要拿,沒有專門休息養傷的時間,如此回憶起來不免膽寒。元壽先生卻解釋為自己太笨,並無十分責怪。除此之外,元壽先生回憶,在科班中還常受到師兄的欺負,給師兄洗衣服、端洗腳水都是常有的事情,當年共同“患難”學戲的白元明老人在現場作了證。
七年科班學戲,譚元壽惟一趕到遺憾的是除了學戲還是學戲,沒有太多的文化積澱。富連成也有文化老師,但都是晚上習武之後進行教授,累了一天無心學習,況且老師的水平也非常有限。七年後會的還是七年前的“三字經”和“百家姓”。
雖然,七年如同牢獄,元壽先生堅持若是新社會還有這樣的科班一定把兒子送去鍛鍊,畢竟老祖宗總結的“不打不成戲”的道理還是被實踐證明正確的。説到這裡,先生似乎對如今的五天工作日兩天休息日的安排頗有異議,“兩天大假,心都散了,哪有功夫去學戲。”正印證了梨園的那句老話:曲不離口,拳不離手。
“怪老頭”——老人的性格
元壽先生年輕的時候頗喜歡趕時興,科班剛畢業買了正流行的白球鞋,祖父見狀臭罵一頓責令脫下,不敢再穿。還曾經留過如同現在男子一樣的普通髮型,祖父又大罵:“男不男,女不女,成何體統”,於是又改回了禿頭。要説元壽先生最大的特別就是他從不清唱於臺上,但凡登臺一定要穿上戲服,扮上戲粧,不然則認為是賣唱,非常抵觸。從藝60多年演戲200多出,不久前,先生為父親音配像中還摔了“吊毛兒”,那時已經72歲高齡。他堅決不用替身,説摔死了也就摔死了,如此才能對得起父親的在天之靈。從中,我們可見先生從藝的嚴謹,也見識了先生的童子功,正所謂“臺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我的命運之戲“《沙家》”—— 一部係關老人人生的樣板戲
一生演戲無數,扮演眾生,元壽先生最難忘也是觀眾記憶最深的還是現代戲《沙家》中的指導員“郭建光”。1971年,上海劇院譚元壽連演了40場,達到了非常火爆的程度。其實,最初接觸現代戲感覺非常不適應,《青春之歌》、《黨的女兒》、《草原烽火》、《智取威虎山》等,嘗試了很多曲目之後才有了《沙家》的成功。遺憾的是,當年如此火爆的劇目先生後來再也不曾演過,他説年齡大了,很多音符太高已經上不去了,演出就要將最好的狀態呈現給觀眾,他玩笑地説“演員有時候要遮醜”。
我們家的女人——五代男人背後的女人
譚元壽先生言談中突然談起了自己的老伴兒,一臉的溫情。他稱讚老伴兒是一個賢妻良母,不幸的是現在患有老年癡呆症。在譚家,男人永遠都是主導的,衝在前面,女人從不拋頭露面,除了那個頗有名的兒媳婦。得到丈夫的如此誇獎,表明了如今男女地位的平等。元壽先生的婚姻也屬於封建家庭包辦,兩人之前未曾謀面,見過一張相片,祖父過目之後答應,於是20歲的譚元壽組建了自己的家庭。用他的話説,很盲目,為的就是讓爺爺多見一輩的人。過門的媳婦不僅要照顧丈夫,還要伺候祖父祖母和父親、母親,孩子出生又要照顧孩子,孩子有了孫子又擔負起祖母的作用。伺候了整整五代人,非常辛苦。譚元壽記得媳婦第一次被祖父賜坐的情景。17歲進入譚家,在祖父和父親的房間裏都是站著的,只有男人才能堂而皇之地坐著,直到兒子孝曾結婚的時候,父親才對元壽媳婦説,你坐吧。她還是不敢坐,只坐了凳子的一個小邊,應了那句老話:“千年的媳婦熬成婆”。元壽先生説自己對家族的這種封建意識也多有不滿,但是真正體會老伴兒的辛苦是到六十歲靜下心來的時候。當著現場兒女的面,先生的所言頗有些氣量和與時俱進的感覺。
譚家還有一特例女子,就是元壽的兒媳婦閻桂祥女士。當年排練交響樂《沙家》,譚孝增演刁德一,譚富英在家裏看電視看到閻桂祥飾演的阿慶嫂,覺得不錯,説“以後能做我孫子媳婦就好了”,説者無意,聽者有心,孝增的同學就把閻桂祥帶到家中,老人就破例許了這樁婚事。如今生活美滿的閻桂祥無不感謝當年爺爺的亂點鴛鴦,“沒有爺爺這句話我真是沒有今天,沒有這麼好的公公,沒有這麼好的丈夫,沒有這麼好的兒子,我非常幸福,非常感謝爺爺,給了我現在美好的家庭和美好的事業。”
在譚家還有一個規矩,就是每週六全家老小不論有多忙都要放下手中的事情,回到家裏聚會。飯菜都是兒女們自己做好了帶來的,主要的目的是陪上了年紀的父親和母親説説話,十幾年幾十年都如是,如此小節恐怕別家很難堅持住。
我們祖孫三代——微妙的情感
譚元壽先生説,“以前怕看兒子演出,現在最怕看孫子演出”。如此,我們能夠體會到一個為父親,為祖父的心情。其實,在不久前的香港藝術節上,祖孫三代的表演獲得了時尚之都香港觀眾的極大歡迎。不僅上座率非常之高,出乎意外的是孫子正岩的表演獲得了超越二老的掌聲。作為祖父欣慰勝過自己取得成功。其實,為了京劇藝術,祖孫三人之間發生了很多衝突。
元壽先生曾經為了音配像的完美剃了眉毛,做了眼袋,用心良苦。如此之來,先生以身作則常常逼著兒子孝曾也如此剃眉毛,做眼袋,為的是舞臺上的逼真和完美性。但是元壽先生還是不敢現場觀看兒子的演出,多是觀賞錄像帶為他們指出毛病。
正岩身高一米八五,今年正25,正是追趕時尚的年齡卻也迷上了老生。祖父為其取名正岩即希望孫子能好好繼承譚家唱腔,並結合於派的特點,有所成就。譚家弟子學戲多是進科班磨礪,問及正岩父親孝曾若是有科班是否送兒子前去,正岩笑説自己已經身在其中:曾在北京戲校學戲,戲校之後又去了中國戲曲學院,兩個地方都是現如今正宗的科班之地了。聽説正岩還準備進修研究生,曾有機會進軍影視、模特行業的他勢必在這條路上堅定不移地行走。
孝曾笑談起當年描繪曾祖的那則漫畫,指出自己如同曾祖一樣僅僅是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我這一生的藝術是比較平穩的,沒有大起大落,沒有大紅大紫,可是我有一種非常平常的心態,因為我比較能夠正確地對待我的人生。”從父親那裏,多年來孝曾也僅僅是領到了“還不錯”的言語獎賞。其實,父親在兒子面前總會顯出一些威嚴,有時候“還不錯”便是最大的褒獎,做了父親的都明白其中的含義。
憂思未來
譚家七代,繼承祖上衣缽,一直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令人佩服。七代藝術皆為單傳,沒有依靠外援,又著實罕見。欣慰之餘,憂思難免。經歷了家族興衰,社會變革,經歷了京劇由傳統變為現代又到了現在的回歸期,元壽先生和他的兒子、孫子如何抉擇?在這變遷中對京劇和家族的衝擊,是堅守“譚家”陣地?還是另尋發展?正岩生在新時代,計劃生育國策之下,倘若後代為女子,又該怎麼辦?
好在譚家也教授徒弟,如元壽先生所説,“京劇藝術不是私人財産,沒有專利,這個派呀,不能夠把它那麼狹隘的只許譚家用別的家不許有,所以我一直覺得譚派藝術會發揚光大的,這發揚光大不能僅僅限于姓譚的,你姓什麼都行。”但是,倘若孫子決心轉行,元壽先生將誓死抵抗。好在正岩説其實一直以來對唱歌沒什麼興趣,自己會一直繼承祖上業績,這是一種責任感。
其實,繼承並不是譚家一個家庭的事情,而是我們整個國家國民的一種責任。在遊戲充斥銀屏,後現代被眾人追捧的時候,珍惜、保護、弘揚國粹顯得彌足重要。其實,如中央電視臺戲曲頻道的開播,地方檯眾多曲藝類節目的開辦,支持的開辦,國家對戲曲學校採取政策傾斜的態度都是國民憂思未來的有效途徑。現場還有觀眾支招:可特需正岩生倆孩子,繼續祖業。
如此看來,宅門憂思已經變成了普遍的國民憂思,大家心之所繫,共渡難關,還何愁未來。文:周敏,攝影:劉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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