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熱鄉村

　　98年初冬，天好像冷得特別早，可是當我們聞訊來到曲阜市長途汽車站的時候，卻被眼前的火爆場面驚呆了。

　　不算太大的長途汽車站已經成了白色條幅的海洋，所有的條幅上你都會發現醒目的“玉米麵條機”的字樣，仔細瞧瞧你還會發現，每一個條幅上所註明的廠家卻是五花八門各有不同。在這個"玉米麵條機"的大本營裏，我分明還記得幾個月前，我們報道的曲阜市科協顏世恩同志的兩項發明專利：純玉米彈性麵條和玉米麵條機。國家專利局頒發的專利證書與眼前的景象反差實在是太大了。

　　我們組的記者曲展帶着無線話筒四處轉悠，我扛着攝像機在遠處的吉普車裏拍攝。瞧瞧吧，走進汽車站，那些出租車司機、三輪車司機、擺攤的、拉客的，只要你從長途車一下來，他們就呼啦一下子圍過來，“買玉米麵條機嗎？”“我們有現貨。”“我直接帶你到生産車間。”“到我這兒來看一下吧，我這就幾步遠。”“我們是國營單位，包教包會！”曲展問了一句：“不是有專利嗎”？對方回答：“麵條機不存在什麼專利”。不費一番周折你真的很難脫身，就是在汽車站脫身，到了外面也可能有很多人找你答話，話題當然只有一個：玉米麵條機。

　　這還不算，還有更絕的呢。眾多的條幅中我們竟然發現了“《鄉村季風》接待處”、“《鄉村季風》拍攝現場”等字樣，還有人支上長條桌，大模大樣地以《鄉村季風》工作人員的身份在那兒搞起了接待。一打聽我們才了解到，那些拉客的被一些廠家告知：拉來一個客戶，給50元，客戶只要買上一台玉米麵條機，給500元。那段時間着實有人發了一筆財！而真正的發明人顏世恩卻十分尷尬，他的門頭周圍竟然有盯梢的，只要一齣門，就會有人打手機進行通知。更可氣可樂的是，有人跑來找顏世恩説：“老顏，你只要每天在我們門頭站上半個小時，我給你80元。”顏世恩差點暈過去：“有沒有搞錯？整人沒有這麼個整法，我自己的發明，讓我給你假冒的去作宣傳？”老顏也有招兒，在自己的門頭上挂起照片，下有註釋：《鄉村季風》節目主持人肖東坡採訪玉米麵條機發明人顏世恩。而他自己門頭上“玉米麵條機”的字樣前，也不得不加上“正宗”二字。可是這兩個字，在那裏眾多的條幅中顯得毫不起眼。

　　老顏告訴我們，那段時間他自己接待了來自全國各地除了西藏、台灣的客人8000多人次，電話、信件更是不計其數。由於生産能力有限，幾個月內，他共銷售玉米麵條機十幾臺，同樣的時間裏，曲阜市卻有400多臺“玉米麵條機”被出售。曲阜市工商局的同志後來告訴我們，那一年冬季因各地來買玉米麵條機的人太多，曲阜的賓館旅社爆滿，餐飲交通大增，據統計市旅游收入竟比往年同期增加了百分之二十多。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在《鄉村季風》播出一條《粗糧細作麵條，玉米身價倍增》的節目後發生的。

　　我們知道，玉米麵不太容易被捏合到一起，而且遇水就散，做麵條本不可能。可偏有發明家使不可能變為可能，不但做了出麵條，而且筋道滑爽，韌性十足，從色澤上看，還是金黃鮮亮、晶瑩剔透呢，吃起來更是有一股子玉米的濃香。據了解，在許多發達國家，玉米已經成為一種時髦的保健食品。在美國，上千種食品中有十分之一是用玉米為原料加工而成的，有的美國人還將玉米製成玉米花用來炒菜呢。而在其他的國家，像油炸玉米片、脫水玉米、膨化玉米、玉米糊、玉米春卷、玉米罐頭等玉米系列食品更是多的不計其數。玉米中富含的維生素A、E、不飽和脂肪酸、粗纖維等對高血壓、動脈硬化、心血管病、直腸疾病等都有良好的防治作用。因此，粗糧細做，適口保健的玉米麵條一問世，在時下求異追新、口味刁鑽的消費時尚中，便大受歡迎。

　　玉米是我國北方栽種的主要農作物，目前除了工業用途，大都用來做飼料，價值非常低。這加工玉米麵條，無疑給玉米的轉化增值帶來了一條新路。有人在四川專門開了個玉米麵條館，每人限售一碗，結果就火得不得了。一台玉米麵條機價值三千多元，每小時可加工玉米粉50至80公斤。我們採訪的當地農民孔憲東小倆口，把家中種植的玉米全部加工成玉米麵條賣到市場上，還遠遠不能滿足需要呢。採訪時孔憲東對我説：“以前的玉米主要是當飼料，喂豬喂雞，這個價值就很低了，只相當於五六角錢一斤，現在我採用了咱們曲阜市科協的新科技項目，把它加工成玉米麵條，在市場上很暢銷，現在大賓館裏就能賣到三元錢一斤，一般的小市場、快餐店，也能賣到一塊五六一斤。”不到一個月，小孔兩口子就靠加工這種玉米麵條就收回了投資，可謂投資少，見效快。難怪，製作玉米麵條的節目一經播出，各地的觀眾可就盯上了。

　　説起來，顏世恩産生發明玉米麵條的念頭純屬偶然。1995年5月，被邀請到黑龍江省建三江農墾局做生物肥料代替化肥試驗的顏世恩，發現外運鐵路旁有座一里多長的高高的麻袋山。農場的負責同志講這是外運剩餘的玉米，麻袋在兩年多的風雨侵蝕下幾近腐爛，用手一拉，麻袋自破，露出了佈滿黴菌絲的玉米。黑龍江是我國的糧倉，玉米種植更是鋪天蓋地，玉米的散失也很尋常，其原因就是玉米除了用做澱粉與飼料外，由於口感粗糙基本上無人食用。“顏工，您是搞發明的，如果您能幫我們開發出一種適合人們口感而且又獨具風味的産品，那無疑是對我們玉米産區的一大貢獻啊。”一句話，叫顏世恩走上了“純玉米彈性麵條”的發明之路。

　　打這以後的一年多的時間裏，顏世恩北起黑龍江，南至貴州，自費在我國的東北、西南玉米帶上進行考察。他發現，南方的小粒玉米，其蛋白高而筋力好，山東及周邊省份的半馬齒型玉米，營養低於小粒型玉米而高於大馬齒型玉米，東北的大馬齒型玉米富含澱粉。而在我國搞玉米鋼絲面的故鄉吉林省的延吉市，顏世恩了解到，這裡的玉米鋼絲面由於是玉米去皮去胚後，經過膨化擠壓而成的圓形麵條，大部分人吃後不易消化，雖然它早在1958年就出現了，市場卻是越來越小。經過市場考察老顏發現，長期以來，人們已經形成了開水之中下麵條的習慣，必須借用人們正常的操作心理進行麵條生産。他借鑒鋼絲面的成形原理，又結合了玉米分子能夠通過生物彈性轉換劑外加水溫來進行熱化處理，使它的分子由單鏈式排列轉化為交叉式排列，從而使玉米麵條像小麥麵條一樣有筋力。顏世恩有時間就泡圖書館，從機械原理、使用配方、綜合利用等幾個方面進行分析研究。1998年，一種能夠自動産生反壓而且適用於全國各地玉米的新型“純玉米彈性麵條機”與配方試驗成功，並申報了國家發明專利。生産的純玉米彈性麵條經過濟寧市質量監督局的檢測，被定位為：“柔軟爽口、筋道滑爽、富有彈性韌度”。為了使産品標準化，老顏又進行了“純玉米彈性麵條”、“純玉米彈性麵條機”兩項國家發明專利的企業生産標準的制定，所生産的機器由曲阜市技術監督局檢測，完全達到指標。

　　産品出來了，精明的顏世恩又在考慮他的下一步計劃－－在等待正式的專利證書到來的同時積極聯絡宣傳，組織批量生産，儘快使産品走向市場！老顏首先瞄上了面向農民的《鄉村季風》欄目。1998年6月25日，我們欄目組收到了曲阜市科協科技推廣中心寫給製片人張文兵老師的一封信。信是按照新聞報道的形式寫的，題目是《粗糧變細變精 增值增效新途徑》，報道中詳細介紹了他們發明的玉米麵條的特性以及粗糧細作的好處和意義。就是因為這封信，一段時間後，我扛着攝像機來到了曲阜，見到了專利發明人顏世恩和他的兩項産品：純玉米彈性麵條和玉米麵條機。

　　採訪進行得比較順利，拍攝中我還親口品嘗了他們生産的玉米麵條，這東西真的不錯，當時我們也隱約感覺到，節目如果播出將會産生巨大的反響，因為它的社會效益太大了：“如果能象加工玉米麵條一樣，多在玉米轉化上動動腦子，玉米本身潛在的價值便會被挖掘出來，農業的效益自然也就提高了。”

　　老顏的如意算盤打得真不孬，一切按計劃順利進行，專利證書下來了，節目順利播出。之後的幾天我一直聯絡不到顏世恩，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電話打不進去。“老顏嗎？節目看了嗎？”“看了看了，謝謝謝謝！”“你的電話這幾天怎麼總也打不通？”“哎呀，我這的電話根本就放不下，全國各地諮詢的我已經記錄了好幾本了。”“那可真夠你忙的。”“東坡老弟，謝謝你讓我這麼忙！該日我一定登門拜訪。”聽着電話那頭的客氣話語難掩激動和興奮，我真為老顏高興。其實那段時間，我們欄目也經歷了自開播以來為數不多的回電話、回信的高峰。

　　我原以為和顏世恩的交往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沒想到的是，事隔幾個月後，一封觀眾來信再次使我們前往曲阜，而我也又有機會品嘗了老顏的玉米麵條。

　　信是萊蕪市見馬鄉常家莊農民李明軍寫的，信中説，他在曲阜買的玉米麵條機根本生産不出玉米麵條，他的家境貧寒，一直關注我們《鄉村季風》，對欄目播出的致富信息非常信任，沒想到頭一次嘗試就讓他賒了老本。他在信中感嘆：“你們不是農民的朋友嗎？如此地坑農害農叫人心寒！”隨後類似的投訴信如雪片般飛來，叫我們欄目組的每一個人徹徹底底地嘗到了心寒的滋味。全組同志都意識到，曲阜那邊可能出事兒了。我再次撥通了顏世恩的電話，電話那頭的顏世恩沒有了激動和興奮，他告訴我們，節目播出後一夜之間，曲阜市冒出了22家生産、銷售玉米麵條機的企業，他現在整天四處交涉，可謂焦頭爛額，而假冒玉米麵條機卻是越來越多，他要求我們去看一看。聽上去，老顏的心也寒了。

　　我們去了，看到了本篇開頭的一幕。李鬼橫行，李逵無奈。由於售假者人多勢眾，曲阜的玉米麵條機市場竟出現了李逵打不過李鬼，甚至不敢打李鬼的現象！

　　1999年3月4日下午，我們踏進了給我們寫信的萊蕪農民李明軍的家門，迎接我們的是明軍年邁的父親和他的兩位哥哥，他們家看上去真的很窮，沒什麼像樣的家什，那臺所謂的玉米麵條機怕是最貴重的財産了，不過它已經銹跡斑斑，就那麼橫放在院中。李家人告訴我們，看了《鄉村季風》節目後，致富心切的明軍向左鄰右舍求助，又貸款2000元，拿上錢就直奔曲阜買回了這台機器！賣機器的是曲阜市永盛科技開發所，讓李家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台機器根本生産不出玉米麵條！而且多次找賣方交涉都沒有結果。為了還上貸款，李明軍只好春節後外出打工。明軍的大嬸心直口快：“瞧他愁眉苦臉的，我們想揍他他爸不叫揍，可不揍他誰替他還錢呢？當廢鐵了。”明軍的大哥在旁邊搭話：“一點也沒出，凈是些小塊塊，老百姓搞錢挺難，反復試驗二十多次，一弄一盆面，”“是不是不準備搞試驗了？”“弄不成怎麼辦，瞎了多少了，來回跑了七趟交涉”。

　　從李明軍家出來我們的車又奔曲阜，通往山外的道路崎嶇難行，幾個月間李明軍為了這台機器就是數次奔波於這條路上。我們可以想象，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給我們寫來了這封信的。

　　3月5日上午，在曲阜市工商局的大力協助下，我們找到了設在一家旅店裏的永盛科技開發所。這裡賣的實際上是粉條機，但他們卻冒用了玉米麵條機的名稱和濟寧市質檢所的檢驗結果。一番交涉過後，曲阜工商局消費者權益保護科的尹桂軍對着我們的鏡頭説：“他向社會各界轉讓玉米麵條技術，未經專利人同意，冒用濟寧市質檢局的檢驗結果，該行為是嚴重的欺詐消費者行為，他對此供認不諱。依照有關法規，我們責成該所向消費者退賠款。”

　　也許是因為臨近“3.15國際消費者權益日”的緣故吧，退款的事兒辦得十分利索。1999年3月9日，我們又一次來到了曲阜，在市工商局的辦公室裏見到了前來索賠的萊蕪農民李明軍的大哥，以及出售假冒玉米麵條機的永盛科技開發所負責人。永盛公司的經理在我們的鏡頭前顯得灰頭土臉：“配合電視臺、工商，叫客戶滿意。給他賠了款，包括機械費、差旅費、材料試驗費。下一步再幹的話，引以為戒”。李明軍的大哥拿着錢，心情十分激動：“原以為這事了了，現在非常滿意，我代表全家感謝《鄉村季風》為我們辦了件大好事。感謝工商配合，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覆”。工商局的負責同志則表示：“這事不算結束，下一步對永盛細調查，掌握充分的材料，依有關法律對他進行查處。萊蕪這事完了是第一步，第二步對汽車站所有經營標牌徹底清除，要挖窩點”。

　　那天下午，我的心情十分激動。幾天來暗訪一直沒敢露面的我，那天雄赳赳氣昂昂地跟隨工商人員挺進曲阜市長途汽車站。幾位工商在鏡頭前充分顯示了他們打假的力度，他們在調查取證的基礎上，對不法經營者進行了處理：條幅被撤下，廣告被撕毀，招牌被砸爛，曾作為曲阜長途汽車站一景的這些售假招牌，轉眼之間失去了容身之地。曲阜工商的檢查人員挨家挨戶地查處清理，制售假冒玉米麵條機的業戶個個像泄了氣的皮球，或認罪挨罰，或倉惶逃竄。那場面真是……，咋説呢？真是痛快！拍攝採訪時我心裏就想，這片子是給李明軍看的，也是給更多的像李明軍一樣的消費者看的。

　　在車站廣場，一位險些上當的廣西朋友，在攝像機前發出了慶幸的感慨：“通過這件事體會到，到處都有實用技術，首先要看證件，了解他的可信度”。玉米麵條機和純玉米彈性麵條兩項專利的發明人顏世恩，這回再見到我們卻是百感交集：“搞項目難，一個項目的成功更難，消協、工商我應該早找，我希望今後搞任何項目都應該拿起法律武器”。曲阜市工商局局長表示：“凡是企業有專利的，應主動與我們聯絡，形成打假合力，消費者受到損害，應及時向消協反映，查看産品證明，作一個合格的消費者。另一方面，希望全省、全國的消費者如果在曲阜遇到這樣的事，能主動與曲阜工商聯絡，我們將秉公執法。我們有承諾，地方保護我們決不會有”。

　　工商辦案嚴厲堅決，局長承諾鏗鏘有聲。我們那期節目也因此獲得了99年全省3.15好新聞一等獎。然而我的遺憾卻至今沒有消除，因為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的朋友，還有很多我並不相識的遠方的朋友，他們因為購買了假冒的玉米麵條機，蒙受的損失並沒有得到補償。

責編：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