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導:劉延厚
張興國,國家特級廚師,13年來因為拒絕烹飪野生動物,先後12次被解雇,28次主動辭職。工作最長不足3個月,最短兩天。12次被炒且次次被辱“有病”,他總結自己的命運:“跟野生動物綁在一塊,它慘,我就慘,它好,我就好。”
“畜生也是性命,是性命就不能傷害”
張興國19歲前生活在山東東平,其地理位置前有青河、後有黃河,旁有東平湖,還有一座後山。他青少年時期的快樂記憶來自三條河一座山———捕魚捉蝦、嬉水觀鳥。
8歲那年,他在後山發現一隻折翅斑鳩,它撲棱著被槍打中的血淋淋的翅膀盯看張興國。半個月後,斑鳩在張興國的呵護下痊癒。之後,張將它放飛。不久,張興國驚喜地發現這只斑鳩竟在他家屋後樹上築巢。“住了三四年,哺育了幾十個子女。”從天而降的“鄰居”給張興國一家帶來諸多快樂,張興國喜它率眾子女在自家院子覓食,落在狗背上嬉戲。只要他伸出雙臂,飛擁而至的它們,從肩到臂落滿,轟都轟不走。此時,張興國便以驕傲的擁有向夥伴宣稱:它聽我的話。
12歲,夥伴邀張興國到後山掏鳥窩,他佯裝同行,背地裏將鳥放了。大點的孩子手拿石塊追打“叛徒”。一塊三角形石頭砸在他左邊太陽穴上。傷疤落在臉上也印在心裏。20多年,傷疤提醒他“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
一件傷天害理的事,張興國記憶至今。鄰居殺了一隻刺猬。刺猬的慘叫聲讓奶奶恨罵:“缺德啊!生出孩子沒屁眼兒。”奶奶借此警告張興國“畜生也是性命,是性命就不能傷害”。
當年樸素的保護動物意識,隨著學廚後常常見到或活或死的可憐的野生動物,又從媒體上看到保護野生動物的宣傳,促使他深入思考野生動物與人的關係,慢慢地完成了從小我向大我的轉變。只有高中文化的他認識到,物種要是都滅絕了,人類離滅絕還遠嗎?不保護野生動物,地球的生態就平衡不了。你到森林裏去,沒有鳥叫,溪流沒有魚兒,會感到死一般的寂靜,有啥意思!中國要發展,每個公民都有責任,有義務去保護野生動物。他相信綠色餐飲一定會成為餐飲業的主流,要求自己做到對廚藝要有創新,對客人要有愛心,對野生動物要有良心。
“你們來了,我走了,對不起,我沒本事救你們……”
作為廚師,來料加工,天經地義,而拒絕用野生動物做菜的廚師,從前似乎聞所未聞。有的廚師因能烹一手好的野味常常身價不菲。東北卻出了這麼一位另類,他不在乎薪金的多和少,甚至不在乎失業造成的窘境。廚師在飲食文化發達的中國本是個基本無憂的職業,但對他來講幹這一行卻意味著高風險。1996年至1998年的東北,大酒店小餐館基本上家家都經營野味。野味,對食客是時尚,對店家是暴利。廚技小有名氣的張興國卻成了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幾乎處處碰壁。
1996年3月,在瀋陽做廚師的張興國苦難開頭。張興國的老闆琢磨出對門飯店火爆原因———經營野味。老闆跟張興國商量“咱也上點野味”。張興國警覺地阻止:“上那玩意兒幹啥?咱不上,不也挺火。”老闆説:“進了野味,我給你漲工錢,1800元行不。”幾日後,老闆從廣東帶來3隻鶴、兩隻穿山甲、8隻刺猬。一見它們,張興國便對老闆正色道:“我不能做。”“不會做嗎?”張興國答:“不是,是下不去手。”老闆立刻火了:“不做就走,我還怕找不著人。你是我雇的,我進啥你就做啥,你咋跟我提條件呢?”自野生動物進店的四天時間裏,張興國天天喂養它們並想辦法勸老闆放生。第四天,張興國將50元放在老闆面前,提出放生8隻刺猬。老闆摔了茶杯:“你馬上給我滾。”張興國走之前,給鶴喂食,他撫著鶴的脖子自語:“你們來了,我走了,對不起,我沒本事救你們……”張興國第一次見識鶴眼含淚。
有了第一次被炒的經歷,張興國再求職時先問:“咱家做不做野味?”“做”則走,“不做”則留。第二家承諾“只做遼菜”。一個月將滿時,老闆在當地進了鷓鴣、飛龍、山雞等。張興國跟老闆求情並攤牌第一次被炒原因。老闆話中帶刺:“看來,錢對你不好使,但對我好使得很。咱倆沒共同語言,你也別跟我嘮了,走人。”張興國要求給工資。老闆急眼:“你是擋我發財的剋星,我瞧你就犯相,你別讓我見著你,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後來他輾轉瀋陽、撫順、錦州,嘗夠了顛沛流離的滋味,後來跑到大連做起了海味,工作相對穩定些。他反復説,最近幾年國家打擊野味店很有成效,公開打野味招牌的酒店很難見到了,他的日子也好過多了。張興國“拒烹野味”如此執著,百折而不回,是什麼支撐著他?他曾被打,他曾被嘲笑,他曾失業長達七八個月。短短幾年時間內12次被老闆“炒魷魚”,還有20多次自己“炒”自己,最長的幹了不到3個月,最短的不到3天,失業頻率之高想必是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的了。
良知的聲音縱使微弱,但它不會停下來,直到這種聲音被聽到為止。
2002年1月26日,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東方美食學院及《東方美食》雜誌在北京共同發起“百萬中餐職業廚師拒烹珍稀野生動植物簽名啟動暨爭做‘綠色廚藝大使’”活動。目標:2008年前,100萬廚師簽名承諾“凈化灶臺、綠色烹飪”。年底,張興國得知此事,高興“真是件利國利民利動物的大好事”。2003年3月,他寄上申請並闡述自己對“綠色廚藝大使”認識種種及執著綠色的遭遇。表示“我要配合你們共同完成這項綠色事業”。6月,張興國穿上繡有“綠色廚藝大使”文字和徽章的工作服。
“宣傳工作是義務的,但我要生存。”張興國有些感慨,“從今年5月我從葫蘆島回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合適的工作。前段時間我在撫順應聘上了一個酒店的經理,本來幹得還行,但老闆娘經常剋扣員工工資,我就看不下去了,幫著員工求情。老闆娘説:你當經理,怎麼還幫著他們説話?後來也就沒再幹下去。”
張興國在 “痛並快樂”的狀態下艱難地生存著。一方面,他不願放棄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他又要為了生計奔波。
但無論是全心全意地保護野生動物,還是勤勤懇懇奔走于大街小巷宣傳環保事業,他心中始終縈繞著最重要的動力——熱愛生命。
一家綠色飯店能救多少野生動物?聯合其他廚師拒烹,能解決問題嗎?正是因為我們把野生動物當作了可資利用的資源,當作了可支配的對象,才造成了對動物權利乃至生態平衡的漠視。而這些,在筆者看來,也是綠色廚藝大師張興國屢遭解聘的根本原因所在。只有我們從根本上樹立了動物權利也需要得到尊重的理念,拋棄那種動物是可以任意支配的立場,才能取得保護野生動物的新局面。
廚師出身的東方美食院院長劉廣偉,也是“拒烹”活動的發起人。在訪談中説:廚師實際上是受夾板氣的,這邊是食客要吃,那邊是老闆要賺錢。一個廚師的選擇空間是很狹小的。除非是卷鋪蓋走人。只有把“一拒”變成“三拒”才能使我們的生靈更多的免受涂炭。
責編:肖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