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有個大導演
央視國際 2004年12月14日 12:10
編導:馬智超
因為節目的原因,我與周元強見面是在節目錄製完成後了。他來到北京開會,因節目的需要我向這位周老師要了一些他所拍攝電視劇的情節鏡頭。在我的眼中,這位49歲的周大導演,個子卻不是很高大概1.6米左右。僅從外表看,他的感覺與人們印 象中的遮陽帽、大鬍子、黑墨鏡構成的導演的那個酷樣,相距甚遠。不錯,他像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然而就是這個周元強卻是用自己的小DV自編自導了23部電視劇,並身兼編劇、攝影、製片人等數職,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大導演。
據我的同事介紹,他們初次見到周元強的時候,是在他的拍攝現場中,看到他正在邊比劃著手勢邊叫停:“卡卡卡!”“過!蠻OK蠻OK!”如果這些夾雜著洋文的術語,從某個港臺導演口中喊出,那麼我的同事們會覺得一切就再順理成章不過了,但問題是他出自於周元強的口中,就顯得不那麼簡單了。周元強所導的戲會永遠發生在江西省景德鎮市的竟成鎮,周元強的戲中的演員也同樣是竟成鎮的村民。當然,導演也永遠是他自己。
當我了解到他只用4000元拍一部電視劇時,感到非常好奇,要知道現在一部國産電視劇的製作成本已到幾百萬元,他是怎樣做到的呢?據説“瓷都”景德鎮知名度最高的人,恐怕要算周元強了。儘管他既不是政府高官,也不是藝術大師,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鎮文化站站長。從此我就留意著他的一些事跡了。
1970年,15歲的周元強初中畢業後,回到竟成鎮樊家井村。像豆芽菜般的他,每天要擔兩個和他差不多高的糞桶上工。只要説起幹農活,他就成為村裏年輕人取笑的對象。一次插秧,有人撿到一張連環畫頁,“呼的”圍上許多年輕人搶著看。周元強久已抑制的“文化”衝動被激活了。他把自己存了一年的30多元錢拿出來,買了65本書。然後,鄭重在自己9平方米的小屋門口挂起了“文化站”的牌子。從此,小夥子、大姑娘們幹完活就自動聚集到“文化站”。周元強受到了期盼已久的年輕人的尊重。上世紀80年代,“文化站”又添置了一台電視機。雖説只有一個江西臺,還要收兩分錢一張的門票,可一到晚上,年輕人還是把小屋塞得滿滿的。這種熱情一直持續到上世紀90年代。
看得多了,周元強腦子裏突然冒出個“歪主意”:以前農民們閒了唱大戲,演一場看一場,現在能不能把唱大戲變成拍電視劇,反正都是演戲嘛!他把這個想法跟大夥一説,聽的人都笑出了眼淚:就憑你這“文化站”,窮得叮噹作響。靠一幫子農民,還想辦那麼“高層次的事”? 周元強覺得這沒什麼好笑的。不過就是把我們身邊的人和事,用攝像機拍下來罷了,有什麼難的?他一狠心,從銀行貸了7000元,又專程從上海買了一台家庭用的M7攝像機。 接著是沒日沒夜地趕寫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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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處女作叫《裏村星火》,主要講述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由共産黨領導的農民,和國民黨、地主反動勢力作殊死搏鬥的故事,屬於革命歷史題材。儘管足足準備了近半年,可在拍攝前夜,周元強還是失眠了:這支完全由農民、屠夫、木匠組成的攝製組,明天能拍成什麼樣呢? 第二天,拍攝現場人山人海,村裏的男女老少早早趕來看熱鬧。可拍攝一拖再拖,因為幾個主要演員睡過了頭,有的臨陣脫逃。第一個鏡頭是演員騎馬朝天鳴槍。由於是首次演戲和騎馬,演員手腳僵硬地爬上馬背,立刻就被摔了下來,反反復復七八次才成功。好容易上去了,周元強又遇到了難題:他在前面拍攝,如果馬失控後飛奔而來怎麼辦?“好怕人吶!”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周元強不住地搖頭。從那刻起,他明白了拍電視遠不像自己想像得那麼簡單。《裏村星火》中有一場戲:一支4個人的八路軍小分隊要出發了。可是,作為道具的揹包一個要100多元,而劇組只能買兩個。怎麼辦? 周元強使勁搓著手走來走去,忽然靈機一動,只增加一句臺詞就解決了問題---一個女八路説:“連長,你們兩個先走,我倆隨後就到。” 拍戲用的是塑料玩具手槍,演員們反映聲音和視覺效果都不逼真。周元強急中生智,讓演員準備開槍時,其他人趕緊把一個點燃的小炮放進槍口,隨著“啪”的一聲,煙霧、火花都有了。 拍遊行的場面,演員沒那麼多。周元強把手裏的機器擺弄來擺弄去,發現居然可以打重影!這下子,他做出的遊行場面簡直人山人海。 當年10月,《裏村星火》攝製完畢。首次播出時,連鎮上外出打工的村民們都回來了,整個村子沸騰了。一個只能容納五六十人的大廳居然擠進了200多人。“如果誰把胳膊舉起來就別想再放下”。 只要劇中出現一個人物,便引來一片笑聲。觀眾中不時發出喊聲:“這個是你叔叔”,“那個是你爸爸”,“看!我的孩子在裏面”,“瞧!你舅舅是個壞蛋”。村民們的熱烈反映,完全出乎周元強的意料:“那麼一個小小的東西,能讓村民們那麼高興……” 打那以後,“文化站”只要籌集到200元時,周元強就組織大家拍一天戲。在哪個村拍戲,就變成了哪個村的節日。
拍片是沒有分文報酬的,可自願加入進來的農民越來越多。周元強估計,參與拍攝的農民總計已達到兩萬人次,僅登記在冊的農民演員就有1600多人。周導演根據水平和態度,分別把他們定為一級、二級、三級演員。“想成為一級演員,必須是‘百花獎’得主。”周元強一臉嚴肅地説,“當然,這個‘百花獎’是村民們自己評選的。”雖説只是拍給鄉親們看,但在細節上周元強絲毫不敢馬虎,因為“不能讓人笑話”。經過幾年的摸索,演員們在演技上有了不小的進步,以致有一次拍攝一場戲時,差點以假亂真。
刑場上,一對母女在分別:“匪兵”對20多歲的年輕母親威逼説,只要你説出紅軍的傷病員藏在哪,我可以向團長求情馬上放了你。 試了好幾遍,演員越演越投入。年輕母親一口唾沫吐在“匪兵”臉上。“呸,你別做夢了,廢話少説,開槍吧!”説罷,低頭安慰懷中被嚇得大哭的孩子,“好女兒,別哭,媽媽就要走了,你要聽黨的話,長大了為媽媽、為千千萬萬的死難烈士報仇!” 話音沒落,在場扮演村民的演員和一旁看熱鬧的觀眾,頓時哭聲一片。一旁76歲的老漢黃萬堂忘了這是在拍電視劇,舉著拐杖衝上前去,對那“匪兵”一通猛打。周元強和劇組人員趕忙上前阻止,黃老漢才想起這是在拍電視。
一次,竟成鎮的一個村選舉村主任,不少村民對候選人有意見。周元強決定以此為題材,拍一部《選舉風波》。 他把演員們拉到貼在村口的候選人名單跟前。“這場戲就拍大家發表意見。”他説,“誰想説什麼就説什麼。”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説開了:“大學生當村主任,能行嗎?”“就他,連自己兒子都管不好,還能管大夥?”“我看王大山行,心細、膽大、有本事。” 一場戲順利地拍完了,村民們也因為在戲裏説出了原本憋在心裏的話,個個心滿意足。
周元強發現,雖然眼下農村的物質生活水平越來越高了,可有一批20多歲的年輕人,整天無所事事,不是打麻將,就是睡懶覺。他便以此為題材,拍攝了一部反映青年農民生活現狀的電視劇《巨變》。
“看了真讓人不好意思!”電視劇一播出,就有好多小青年坐不住了,“瞧那個懶媳婦,嘖嘖,真丟人!” 現在,在竟成鎮,“懶媳婦”已成為遊手好閒者的代名詞,每個年輕人都惟恐避之不及。有人説,演戲的最高境界是與生活融為一體並能影響生活。周元強的作品,無疑個個符合這個標準。
從1993年拍攝第一部電視劇《裏村星火》,到2003年年底封鏡的《緬懷》,11年來,周元強他們平均每年拍2部,其中,有革命歷史劇《裏村星火》,有反映改革開放以來競成鎮成就的《風風雨雨五十年》,有宣傳計劃生育政策的《最可愛的人》、還有武俠劇《血海深仇》等等。如果單從數量上計算,周元強算得上是個高産“導演”了。這些電視劇是怎麼拍成的呢?周元強告訴記者,首先是演員的問題。22部電視劇,參加演出的農民就有1400多人。所有“演員”都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光組織工作就夠他忙一陣子的了。其次是時間和資金問題。由於演員演戲都不拿錢,在時間上很難保證。而拍攝經費需要文化站自己籌集,因此拍攝工作常常是斷斷續續的。什麼時候演員到齊了,什麼時候湊到了幾百元錢,什麼時候就拍一天戲。所以,一部電視劇拍上三四年是常有的事,最長的竟然拍了近10年。 當這個農民頭次聽説好萊塢一部大片居然要投入幾億美元時,嘴張得無比巨大:“天吶!”因為,直到今天,他的全部家當還只是兩部小型家庭DV。他不理解什麼是豪華製作班底。他也請不起大牌明星。當一部國産電視劇的製作成本已攀升到幾百萬元時,他只用三四千元就能搞掂。
這兩天,周元強的心情始終是欣喜與忐忑交織:欣喜的是,26日晚上,他將在北京與張藝謀、李王文、成龍等9大明星,一同擔任“2004中國首屆DV大賽頒獎晚會”的頒獎嘉賓;忐忑的是,他本人參賽的作品《虎口剿匪記》不知能不能獲獎。 當然,還有一個心願,他揣在心裏好多天了。“如果能跟張藝謀説上話,”周元強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我想,我想,他要願意,我想拜他為師。”
這就是周元強,普普通通的一個文化站長,用32個年頭探索出了一條農村群眾文化之路。他負責的景德鎮市昌江區競成鎮文化站,在11年內拍攝了22部49集電視劇,創造出了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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