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王玉春
央視國際 (2004年07月05日 13:30)
編導:楊鳳山
北京的冬天是這麼漫長。路邊、庭院中的泡桐削瘦了許多,顯得有些營養不良。零星的幾片早已耗儘自己的水分變得更加枯黃,它用瘦骨嶙峋的小手緊緊抓住同樣乾枯的樹枝與並之隨風搖晃,它不願意離開養育自己的樹體,在寒風中瑟瑟作響。時而,一片枯葉經受不住寒風的呵斥,在嘆息與無奈中,鬆開了那瘦骨嶙峋的小手悄然落在樹下,又隨風飄到的枯草上。
還有五六天的時間就到春節了,這是2004年春節。在濟南讀書的女兒來信説,她們的學校早已放寒假了,同學們都興高采烈地回家與爸爸、媽媽過春節去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在學校裏等著我去接她。
我把手頭裏的活兒趕緊處理完後,就提前向老闆告假,匆匆地爬上火車趕往濟南。
也許,快到春節了,火車上人很多,車廂過道裏站滿了人,兩節車廂的連接處也擠滿了人,車廂門口也堆著大包小包,連插腳的空都找不到。惟一不擁擠的地方就是眾多人頭上面、棚燈下面的那一層空間了,可是就那麼點空間也讓幾個煙鬼盯上了,他們使勁地向上伸著頭,臉揚得高高的,大口大口地吸著香煙。隨著身邊人的反對聲和勸阻聲,煙鬼們把剛剛點燃的香煙掐滅了,剩下的那半截煙還緊緊地握在手中。
我竄了幾節車廂,在一個車廂門口擠出來一個插腳的地方,總算有了安身之處。我打亮了一下擠在身邊的人:有一身戎裝的士兵,有西裝革履的紳士,有濃粧艷抹的時髦女人,還有裏邊穿了好幾上衣而不係扣子敞著懷扛著行李的農民;最佔地方的是那些戴著狗皮帽子,穿著厚棉襖,前後背著兩個老式大帆布提包回關裏家過年的東北老客。這些人目光滯澀,面無表情,默默地承受疲憊旅途的煎熬。
“哎呀,這個車咋這麼慢,我提腿都站麻了,他媽的!”站在對面車門口的一個東北漢子剛説完,他身邊的一位中年婦女説話了“我説咱不回關裏家過年,你非地要回去,你瞅瞅,這車上都擠不動,也讓我跟你遇這份洋罪。”
是啊,不管是天南的還是地北的,此時都想著回家過年。我爺倆上哪去過年呢?我把臉貼在車窗上沉思了良久。
對,去桃園村!
山東省榮成市石島鎮桃園村,我有一個朋友叫周德佔。這個人很講義氣,也很直率,也很有本事,在當地小有名氣。我是通過同學認識他的,經過幾次來往,人相當不錯,就是有點火爆子脾氣。男人嗎,誰沒點脾氣?
經過五個多小時的苦熬,火車終於駛進了濟南站。前來迎接的是我一位老同事孫志榮先生。他1 80米的個,留著清朝末年與民國初年時的長髮,戴著一副近視鏡,頭頂著一個帶沿的瓜皮小帽。孫先生執意讓我到他家去過年。我説不行,我要到榮成去。我倆爭執了很久,最後還是依了我。他通過車站的朋友給買了兩張去威海的火車票。
第二天晚8:25分,我與女兒婷婷踏上了開往威海的列車。
榮成市石島鎮桃園村是一座依山傍海、現代氣息很濃的小漁村。家家住洋樓,戶戶腰包鼓。青山、松濤、海浪、沙灘、海鷗、漁火是這裡祖祖輩輩欣賞不完的景觀。這幾年,桃園村建起了漁家民俗度假村,搞起了旅遊業。在這裡,遊客們來到這裡感受一番原汁原味的漁家生活,如砸牡蠣,割海虹,釣螃蟹,拾海鮮,搖大擼,賽漁船。除了吃好玩好之外,你還可以住進村裏古老的漁家民居裏住上一夜,並動手與主人一道做上桌漁家飯,然後盤腿坐在炕頭上,美美地喝上幾碗漁家釀製的玉米酒。如果你嫌古老的漁家民居不高檔,那你就到度假村裏一宿,裏面的設施與都市裏的星級賓館差不多,房價也很便宜。與之不同的是每個客房裏都是兩室一廳一衛一廚,廚房裏有鍋灶,廚具,要是你想品嘗自己燉的海鮮,你儘管動手就可以。而且出門就是大海,那環境美極了。僅去年一年,村裏就接待遊客近百萬人。
早上六點我們到了威海。周德佔派我的同學——《榮成日報》副總編王祖平用一輛“豐田”轎車把我和女兒接到桃園村。中午,周德佔備了一桌豐盛酒菜,並與村裏的三大員和村辦企業幾個老總為我們接風。
周德佔,1 77米的個頭,四十有餘,方頭大臉,濃眉大眼,嗓音宏亮,滿口是讓人聽不懂的榮成口音。有人説,一個人説話時所發出來的音量高低,決定著他的性格與魄力。是的,周德佔在還不到三十歲時,就離開了村子,在離家十多裏的地方建起了一個大型養雞場。當時,手裏的資金不夠,他就四處貸款。可是銀行懷疑他的償還能力,都不貸給他。。沒有錢,紅磚、水泥到不了位,施工隊只好躺在工地上停工待料。一分也能難倒一個好漢,這話一點都不假。眼瞅著這建了一半的雞場就要停工了,周德佔眼裏急得呼呼地冒火,都把頭髮燎焦了,離幾十米遠都覺得他熱得灼人。就在他絕望的一剎那,眼睛裏噴出來一個希望的火球。
天還沒亮,周德佔騎著一輛除了玲鐺不響那都響的自行車,直奔市政府。剛一進政府辦公大樓,他就扯著嗓門喊要找市長,他這一喊不要緊,震得整個大樓嗡嗡作響,裏面的人都以為是發生地震了,爭先恐後地奪門而逃。眾人從驚惶中醒過來以後,紛紛圍上來,小心翼翼地打亮這位污首垢面,渾身是土,説起話來嗓門特高的周德。認為是一個精神病,就找一個藉口,把周德佔支出去了。整個大樓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不料,第二天,這大樓又開始嗡嗡作響。周德佔又來了,他喊著要找市長借錢。工作人員上前勸阻,周德佔兩眼一瞪,接著就噴出兩條火苗子,烤得前來勸阻者渾身都是焦糊味。但依然沒有見到市長。
從家到市裏一趟就是60華里,一天打一個來回就是120里。周德佔跑了兩天,240里已經放出去了,依然是一無所獲。疲勞、饑餓加上火,周德佔回到家連端碗的勁都沒了。
晚上,他讓妻子烀了一鍋紅薯。晾透後裝進一個布口袋裏。
天一亮,周德佔用自行車馱著這一布袋紅薯進城了。這回他也不喊也不叫,就坐在市長辦公到門口等。餓了吃紅薯,渴了就跑到洗手間,趴在衝拖把的水龍上喝幾口。
第二天下午將要下班的時候,市長出現了。
市長把周德佔讓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問你為什麼要找我。周德佔把自己建養雞場、貸不到款的事情一股腦地端出來了,並請求市長出面幫助解決貸款的事。市長一聽,這位漢子有想法,有魄力,有膽識,有辦法,是咱農村&&致富的好苗子。並爽快地答應出面幫助協調。
別説,周德佔的這一手還真管用,沒幾天,60萬元的貸款就拿到手了。經過幾年的努力,周德佔把自己的養雞場運作成了膠東一帶最大的良種雞繁育場。這一下子,可讓周德佔日進千斗,腰纏萬貫,成了遠近聞名的大腕兒。
就在周德佔的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桃園村的老少爺們聯名上書鄉黨委、政府,要求讓周德佔回來幹村裏的支部書記。
為啥非得讓周德佔回村干支部書記呢?
原來,周德佔的老家桃園村是一個有幾千口人的大村。由於村裏幾任領導班子內部不和,領導無力,村裏的經濟依舊發展不起來,而且還欠幾百元的外債。看著鄰近村的人腰包天天地在鼓起來,村民們坐不住了,要求讓周德佔回村裏當大夥的領頭人。
周德佔回來了。他拿出自己的錢,還上了外債,又拿出自己的錢作資本,建了海參育苗場,近海養殖場,辦起了建築公司和房地産開發公司,沒幾年,桃園村火了。村民們的茅草屋換成了現代化的小洋樓,60歲以上的老人享受養老金,逢年過節給村民發魚肉蛋米等生活福利,並辦起了一個花卉場,凡是村裏找不到工作的人都可以到花卉場幹工作。這兩年村裏又辦起了民俗旅遊項目。桃園牛皮大啦。
臨近春節,時值旅遊淡季。桃園度假村已經見不到遊客的身影了。我和女兒住在113單元裏。這裡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靠南的臥室是兩張床,北面的臥室是膠東式大火炕。我住在南面的臥室,女兒住在北面的臥室。
第二天,周德佔派人送來了茄子,青椒,豆角等一大堆蔬菜和十幾斤豬肉和一箱子紅燒鴿子及香煙白酒,接著又送來了一箱子帶魚和一箱子黃花魚,還有三大桶扇貝、牡蠣和一些蛤等海鮮。有住的,有吃的,有喝的,還有玩的,很好,我和女兒就在這裡過年了。
臘月二十八、二十九這兩天,周德佔從村裏找來兩個做年飯的能手,幫助我們蒸了一些膠東大饅頭和餃子。年三十,一大早,周德佔的哥哥帶來一在幫人,呼呼啦啦地搬梯子上墻,給我住的房間帖上了迎新年的春聯。
這些天,我和婷婷吃完了就玩兒,玩夠了就呼吃,或是到海邊刨牡蠣,拾海貝。一天,退潮後,我和婷婷帶著一把小錘和一隻小桶,來到一塊礁石上,礁石上面長著密密麻麻的牡蠣。他們説鮮牡蠣味道很美,我和婷婷刨開一個一嘗,哇——,就是很鮮。接著我倆邊刨邊吃,吃了一下午的鮮牡蠣。
那幾天,石島的雪下得很勤,一會一場,一天有時下好幾場,而且都是鵝毛大雪。一下雪就出不去了,我們就在屋子裏看電視。王祖平和周德佔的哥哥不時地到我們的住處坐坐。
有一天,我與王祖平閒聊時,王玉春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正月初八,結束了在桃園的假期生活,事著女兒來到了北京。
第二天,我從網絡了查到了一些王玉春的資料。
王玉春是榮成斥山村的一個農民。在十六年前,他被趕下了大海,而且要他用兩條小漁船在一年內實現利潤超百萬。
“這簡直是開玩笑。”
周圍的人詫異的目光審視著這難以今人置信的事實。幾年後,兩隻小破船忽悠悠變成一支遠洋捕撈隊,駛向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
“不能再是靠海吃海了”。
他帶船隊登上了陸地,開始造柴油機、拖拉機,還搞旅遊嘿。漁業公司搞起了這行當,聽都沒聽説過!他一發脾氣説:“這不是開玩笑”。
這真是:昔日旱鴨子撼海動天,今日牧漁人陸地創業。
到山東省漁業公司找總經理王玉春做一期《船老大的故事》,已列入了我的年度計劃。
三月二十一日,我專程到榮成看望了一下老朋友周德佔和春節時給予我幫助的人。我又住進了113房間。到了榮成自然也會想起王玉春,我給漁業公司辦公室的楊廣學主任打了一個電話,詢問了一下目前公司的運作情況。
因為時間不寬余,我在桃園只住了兩天,就準備經省城回到北京。第二天,王祖平把我送到了石島汽車站。就在我掏出錢來剛要買車票的幾秒鐘前,我的手機響了,一聽,是楊廣學打來的。我告訴他,我正在汽車站,準備回濟南。楊主任説,你不能走,要到我們公司玩幾天。
不在一會的工夫,楊主任派車把我接到了他們公司所屬的東方娛樂城,並安排好了住處。
楊廣學,30歲有餘,長得非常帥氣,非常標致,五官的位置擺放的非常到位,而且是那樣的精益求精。我是1 73米的個,但要與楊廣學交談,我必須把自己臉向調整到45度角,才能準確無誤地欣賞到他那帥氣得令人焦躁不安的面孔。經過與楊主任交談,我很快發現他是一個全才,特別在文筆方面他絕對是一個高手。在處理一些事務上,他又是一個強手。
楊廣學的帥氣,早就令人嫉妒了,但他的才氣又讓人在嫉妒的基礎上,繼續嫉妒下去。俗話説,不被人妒是庸才。而楊主任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奇才。在我眼裏,楊廣學是奇才,但是舉止是那樣的規範,他的言談是那樣的謙遜,從他那規範與謙遜中,又表現出了一種與世無爭的平和心態。楊主任時常會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只有他那目光透過房間的墻,看那遠處的山,但這種目光沒有停留在山上,而是又透過厚厚的、堅硬的山體,在看山背後的東西。那山後面有什麼呢?這只有楊廣學自己知道。
第二天上午,公司負責宣傳的王文肖女士帶我去見他們的總經理王玉春。東方娛樂城,與斥山漁業集團總部只有一路之隔。
雖然已時值春日,但這裡的春天要比內地晚幾天,還看不到百花爭艷的場面。而一走進斥山漁業集團總部的大門,闖入眼簾的就是滿園春色,花壇,草坪,常青樹木,把總部大院點綴得生機勃勃;在總部大樓裏,一盆盆,一排排,一簇簇各種名花貴草,在自己比較合適的位置向來者競相展示企業的文化氛圍。靠近樓梯的那一大盆杜鵑花開得是那樣的燦爛,那樣的誘人,是那樣的奪目。能看得出它與王玉春一樣,是萬花叢中的領軍人物。
王文肖帶著我在花叢中穿過。三樓的一間大辦室裏,橫放著一張很有特色的大寫字檯,寫字檯的後面坐著一個人。
王文肖向那人説道:王總,楊老師到了。
這就是王玉春。
哇——,濃眉大眼,虎背熊腰,一副大將風度!不是。
王玉春,五十來歲的樣子,稀疏的頭髮配著一張細長削瘦而又黝黑的臉,一雙小眼睛鑲嵌在面部而又顯得可上的位置上,歲月的煎熬與日夜的操勞,他的眼袋早已提前出現並高高地隆起,無怨無悔地陪伴著自己上方的那雙一小眼睛。繞過高高的眼袋,細心地觀察他那雙小眼睛,你就會驚奇地發現,他眸子裏會不時的閃現出剛毅、不屈、機智、深沉的目光。也許,這正之所以能成為船老大的一個支點吧!今天,他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打著領帶,因為他站在寫字檯的後面,我看不到他是否也穿著一雙雪亮的皮鞋。但我想肯定是這樣。
我倆説了幾句相互拜年的話之後,就進入了採訪話題。
在北方,榮成的話是最難懂,在榮成,王玉春的話是最難懂。王玉春給介紹一段情況後,我聽得斷斷續續,似懂非懂。我就不時地向坐在我身邊的王文肖張望兩眼,她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給我當起了翻譯。通過王文肖這麼一翻譯,我白明了。原來王玉春是按照過去在經驗交流大會上的方式向我介紹情況的,並沒有向我流露自己內心的感受和內心和話語。根據多年的經驗,我斷定目前王玉春與之間在交流方面還有一定的距離。按照常規,這種距離需要用幾天的時間才能消除。但是,時間緊迫,不允許我在縮短距離之後,再進行交流。於是,我準備拿出了自己的“鎮言之寶”,在幾分鐘內就能與採訪對象實現零距離接觸。我耐心等待,尋找時機。就在王玉春停下話頭,掏火點煙空兒。我立即拿出了“鎮言之寶”:
我面帶微笑而又非常神秘地看著王玉春説:“王總,你剛才説,為了工作,你經常是幾天幾夜不回家,你是不是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啊?”
哈哈哈!王玉春還沒有把煙點燃,就放下打火機前仰後合地大笑。
哈哈哈!我與王文肖也在前仰後合地大笑。
這一笑,王玉春與之間拘束感,隨著笑聲飛出了窗外,並落地消失了。
我與王玉春談得很投機——
十六年前,王玉春還是普普通通的農民。一天,他正在這附近的山坡上拾搗他那半畝花生地。突然,家裏人跑過來説:鎮裏的張書記來了,讓你馬上回去!王玉春想:鎮裏的張書記找我幹什麼呢?王玉春滿腹疑慮地跑回家,一看,這位張書記正在屋子裏等著呢。張書記説:在榮成,咱們鎮是一個經濟最落後的鄉鎮,別的鄉鎮都發展起來了,就是咱們鎮不行。鄉里辦一個漁業公司,通捕魚來增加全鎮的經濟收入。這樣決定處你出任漁業公司的總經理,爭先恐後在兩年實現利潤超百萬。王玉春一聽傻了:我從來就沒有下過海,從來沒有打過漁,這不是難為人嗎?
那個張書記給王玉春做了一番工作後説:對咱們來講,時間就是金錢,你準備一下,明天就去鎮裏報到。
張書記起了。王玉春陷入了困惑之中:自己種了二十多年的地,在村裏也算上是一個能數得著的人,學大寨的時候,自大己就是“戰山河”民兵連連長,挖渠,打壩,個修梯田,從來就是第一名。可下過海打魚這行當咱的確玩不了。王玉春一夜都沒有睡覺,第二天他沒有去報到。第三在一早,他就跑到村委會給張書記打了一個電話,説:我覺得這個總經理的官的確不小,可是我幹不了。黨委還是再研究研究吧。對方説,黨委已經研究過,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你幹也得幹,不願意幹,你也得幹。叭,對方把電話扣了。王玉春扶著電話低頭想:再不去,就有點不識抬舉了。
為了識抬舉,年方35歲的王玉春就接受了斥山漁業公司總經理的這個差使。一個幾十噸的冷庫;一對180馬力和兩對40馬力的小漁船,是當時漁業公司的全部家當。他要用這點家當在兩年內實現利潤超百萬。此時的王玉春想,是不是自己有點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就在他心裏發毛的時候,周圍的人也大發感慨了。
“這簡直是開玩笑。王玉春是一個旱鴨子,他怎麼能當漁業公司的老總?”
“外行領導不了內行。”
是啊,王玉春是一個外行。在上任之初,船上的人都不把他放在眼裏,不少年青的船員叼著煙,仰著臉,質問王玉春:你懂嗎?
王玉春畢竟是一個有本事的人,沒用兩個星期,這種不利於自己的局面被子他打破了。公司裏的老船員親切地喊王玉春的小名,年青船員都稱王玉春為玉春大哥。王玉春只要有空就扎進船裏與船員們海闊天空地聊一陣子,整個公司關係融融。王玉春的第一步贏了。
王玉春知道,靠兩隻小馬力漁船來支撐漁業公司,是形不成氣候的;兩年內實現利潤超百萬也只能是自欺欺人。要想把目標變成現實,只能是提高捕撈能力,壯大公司的船隊。可錢從那裏來呢?貸款吧。
王玉春跑了好幾家銀行,人家都給翻白眼兒。為啥呢?王玉春説自己是斥山漁業公司的,人家説,這個公司我們沒有聽説過,王玉春解釋説,這個公司是剛成立的,人家説,你剛成立公司用什麼抵押?有償還能力嗎?王玉春説,我的公司以後會發展起來的,人家説,那是以後的事,告訴你,我們銀行不是扶貧單位,誰富我們就支持誰。你呀,等發展起來再説。
這一下子讓王玉春沒咒念了。他回到家,兩眼發呆,大腦裏一片空白:沒路了。
“ 養的,欺貧愛富!不行,我去找行長去。”
王玉春通過多方打探找到了工商銀行行長。這一天早上,他喝幾大碗稀飯,就進城坐在行長家門口等行長。從上午等到下午,又下午等到晚上。晚飯的時候,行長回來了。行長的妻子忙著給行長端菜上飯。行長問王玉春吃飯了嗎?王玉春連忙咽了幾下口水,打著精神説:已經吃完了。實際上他兩頓飯都沒吃了。
王玉春抓住行長吃飯的空説:
“行長啊,你無論如何要支持我,你別看我們的企業剛剛起步,我認為我們還是有希望的,所以這次我們遇到非常為難的事,我們要準備上一對船,就差40萬元,這40萬你幫助我們解決了,我們這船就能造起來,你不幫助我們解決,這對船我們就造不出來”
不管王玉春怎麼説。那個行長也不理這個茬,依舊低頭吃他的飯。這時行長的妻子體諒到了王玉春的難處,便悄悄地對行長説:“人家等你一天了,你就幫助他一次唄”
行長説:“他這個企業剛剛起步,誰知道他這個企業能發展成什麼樣?如果有風險了怎麼辦?誰來負這個責任?”
站在一旁的王玉春拍著胸脯講:“我來負這個責任,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還你錢。”
行長抬起頭來緊,皺雙眉看著王玉春説:“這砸鍋賣鐵才能賣多少錢?”
王玉春又沒咒了,只好磨吧。
最後,行長終於答應給王玉春40萬元的貸款。這一下子解決了王玉春的大問題,
有了錢,船很快造起來了。可是有了船,卻沒有船長和船員,這自然就出不了海。王玉春還是採用老辦法:借!
他和張書記開著一輛舊解放牌汽車,跑遍了榮成大大小小的漁業公司,可是對方提出的要求都很苛刻:錢少了,不幹;生活待遇低了,不幹;出海時,家裏的老婆孩子沒人照顧,不幹;出海時間長了,不幹。最後,他們找到朱口漁業公司,這家公司的老總跟張書記是鐵哥們。但他提出,借船長可以,王玉春必須先喝酒,喝一杯給一個船長,喝兩杯給兩個船長。他們都知道王玉春是從來不喝酒的,對方就想用這個辦法逼王玉春喝酒。王玉春説:“咱們一言為定,喝一杯給一個,喝兩杯給兩個。”説完端起三兩三一個的杯子,連喝了兩杯。這六兩六烈性白酒一下肚,王玉春就癱在桌子底下了。
船上有船長、大車、大副、漁撈長,這些人在船上都是分管什麼的?船長是指揮船上的全面工作,航海,尋找漁場,定漁場,安排所有的船員,保證海上的安全等。大車是管機器的,發動機啊,發電機啊, 這都是大車在那兒操作管理。大副呢,就是負責所有船員的工作,誰幹什麼工作,這全都由大副安排。那麼漁撈長呢,就是領著幹活,就是最基層的小班長。
有人這樣描寫道:斥山漁業公司新增的第一對185馬力漁船啟程出海時,石島港上沒有舉行任何儀式,甚至鞭炮也沒有放響一個,但王玉春是噙著兩眶淚水,目送漁船遠去的。這對於無邊無際的大海,對於山東榮城的漁業來説,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對於王玉春和漁業公司來説,卻意味著一個全新的開始。
全新的開始,也意味著王玉春的坎坷人生道路的延伸。咱們還是説人與船的事兒——
1989年秋天,颱風過來了,附近海域的船隻紛紛進港避風。遼寧的船,河北的船,江蘇的船,浙江的船都擠進了碼頭。這個船一多,拴船的纜繩就多。風起浪滾,船體搖晃。縱橫交錯的纜繩也跟著相互打架。王玉春公司的一艘漁船的纜繩和別的船纏在了一起,磨來磨去,纜繩就磨斷了。這時,一股強風過來把王玉春公司的船“噴”地一聲吹到二十多米高,“咣當”一下子落在一塊巨大的礁石上。這船就在礁石上來了一個“金雞獨立”,隨風搖晃,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而且船上還有六個人。岸上的人紛紛跑上前去,用手扶那搖晃的船體,試圖穩住船不被大風吹倒。可是這幾十米長的大船你怎麼能它把扶住哇?船依舊在礁石上,左右搖晃。
船上的人,岸上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兒了。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時,不少人開始下跪了:“求老天求龍王爺娘娘保祐我們平安吧。別出事啊。”接著在場的人全部跪下了,給龍王爺,娘娘,老天爺磕頭:“求老天,求龍王,爺娘娘保祐我們平安吧。”
在這方面,搞海上的人不認為這是迷信,他們認為,這裡祖祖輩輩留下來一個習慣。儘管現在科技進步了,衛星定位系統、衛星導航系統和自動駕駛系統早已在普通漁船上廣泛使用,但傳統的習慣還是保留著。每到過節的時候,像春節,穀雨節,七月十五,特別是大汛的時候,漁民們都向大海跪拜,一個是求平安,第二就是求發財。
我在桃園村過春節的時候,初一這天,一大早全村的漁民們扛著成箱的鞭炮,搬著成箱的白酒,抱著成捆的火紙,成群結隊地到海邊龍王廟前燒香、磕頭、放鞭炮。他們先是到廟裏給龍王爺、娘娘、財神爺燒香磕頭,然後在廟前,點燃火紙鞭炮,朝著大海重重地磕三個響頭。祈求大海能給予更多的財富,祈求龍王爺、娘娘能保祐出海人平安,同時是報答大海的一種方式。當然,他們也知道這也是自己安慰自己。同時,他們也認為心誠則靈嘛,如果心不誠,無論幹什麼事,恐怕都要失敗。
狂風大浪始終伴隨的漁民的勞作與生活,海上發生的事情都是與風浪有關。
有一次,正是大年初一,王玉春來到碼頭值班。他突然發現剛剛花了一百多萬無買來的一艘新船沒影了,找不著了。昨天晚上這只船還拴在碼頭上,一夜之間怎麼會被人偷走了呢?如果是纜繩讓風刮斷了,船跑了,它也跑不遠。因為這裡是一個港灣,附近海面上是在片片的海帶架子,就是有人駕駛的船要通過這一大片海帶架子也要拐很多很多的彎兒,何況是無人駕駛的船呢?王玉春立即派人尋找,可找了兩天也沒見那艘船的跡影。王玉春急了,跑到駐地海軍雷達站,請示他們幫助用雷達尋找。官兵們用雷達這麼一掃,説:“那就是你們的船,距這裡140海裏處。因為這個時候正是春節,附近海域沒有一艘過往船隻。”王玉春一聽高興了,馬上派船把前去把這那條船拖回來。
原來,就在大家歡歡喜喜過大年的時候,不知從那來了一陣大風,硬是把纜繩讓風刮斷了。這船就順著風自己出海了。這艘船很聰明,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自己拐了很多彎衝出港灣,然後在海流的陪伴下,自由自在地在大海上玩了一番。也許,它想施展一下自己打開事,在無須人的幫助下,週游世界。不料,沒跑多遠,就被神通廣大的雷達兵發現了。並被王玉春派出的天兵天將押回港內。
有的船被風刮跑了,還能找回來,有的船遇到了風浪卻永遠回不來了。
颱風每年都會在我國沿海登陸。而作為北方港口的石島港,一般在九月份才能遇到颱風的襲撓。不過也有例外——
1989年5月1日,一場突如其來的颱風突在闖進了石島灣。海上的大小船隻紛紛奪路進港避風。王玉春公司剛剛建造了一對木殼80馬力漁船緊隨其後快速入港。海面上巨浪翻滾,濤聲擊岸。遠處向港內行駛的漁船,時而被巨浪推上十幾米的空中,時而又被拋入浪谷。
王玉春站在岸邊,焦急地等待著那對80馬力的漁船返航。他用對講機與船上聯絡:
“怎麼樣啊,建亭船長?”
船長説:|“風挺大的王書記。”
王玉春不安地説:“千萬要注意,別——”
還沒等王玉春把話説完,對講機裏傳來一陣急切的聲音:
“不説了,王書記,我的舵樓子被浪打掉了。”
隨即就聯絡中斷。王玉春衝著對講機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嗓子都喊破了,可對方依然沒有任何音訊。
王玉春立即命令全公司的人從海上、陸地分別尋找。撕心裂肺的哭叫聲,焦促的呼喊聲,壓過了驚濤聲。到了第三天傍晚,他們終於見面了——那是六具船員的屍體。
這時,有人驚呼:咱們的船長哪?裏面沒有船長。大家擦一把眼淚,轉身就去尋找船長。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十幾天后,他們在一片礁石裏找到了船長。同樣是一具屍體。
出事地點,就在離家僅有五華里的海域,這五華里,他們就沒有走回家啊!。王玉春感到山崩地裂,天塌地陷,第一次嘗到了沮喪和絕望的滋味。船毀人亡,人命關天哪!從接手漁業公司總經理這副擔子那天起,這樣的結果似乎是海上生活祖祖輩輩無法回避的宿命,可真的事到臨頭,王玉春,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卻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然而,他畢竟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一次船被風刮到礁石上,一次船被刮跑,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沒有自己的碼頭。沒有自己的碼頭就等於沒有自己的家。
為了建自己的碼頭,王玉春與附近黃海造船廠達成一個協議:造船廠將一片荒海灘租給漁業公司用於建碼頭,漁業公司每年向造船廠免費提供十二噸鮮魚作租金。租用期是三十年。就在王玉春積備料建碼頭時,造船廠的職工不願意了,説廠長是賣國賊。造船廠的主管部門聽黃海造船廠的廠長是賣國賊,那還得了,外興安嶺和新疆西部的大片國土,不就是讓賣國賊給賣出去的嗎?如果還讓這樣的人在黃海造船廠當廠長,説不定那天這黃海造船廠就不是我們中國的了。於是,一紙公文就把這個廠長給免了。
王玉春一聽到這個消息,渾身就變成了一個火球,拖著一股濃煙跑到市裏,找市委書,找市長,找黃海造船廠的主管部門。跑了一個多月,最後還是免黃海造船廠廠的那個負責人把那片荒灘按照原來的協議租給了漁業公司。但是,那位被稱為賣國賊的廠長卻沒有復出。
王玉春在這一片荒海灘上建起了漁船碼頭,以及冷藏廠、船舶加油站和船員公寓等配套設施。漁業公司的大馬力漁船終於的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歸宿。這個碼頭投入使用不到兩年的時間,漁業公就新增300馬力以上的大型漁船24艘,新建冷藏廠五座。過去名不見經傳的斥山漁業公司,這一下子令人刮目相看了。就在王玉春剛剛露出喜悅的微笑時,斥山鎮黨委書記一連七個晚上跑到王玉春家做工作,讓王玉春再回斥山村。
斥山村怎麼了,讓王玉春回去幹什?
斥山村是王玉春的老家,共有三千多口人。頭些年,有經濟頭腦的人就出去做生意,搞承包,悶著頭掙錢;而那些沒本事的人就在村裏窮爭餓吵,往往為一半塊白菜幫也能打出人命來,各種矛盾越積越多。斥山村在直選村委會時,基本上就跟文化大革命差不多了,大字報貼得到處都是,傳單滿天飛。因為我們斥山村是一個好村,都想來做當家人。這樣宗族派別就開始出現了:你這個家族,我這個家族,我希望我這個家族選你,他那個家族選姓王的,他那個家族選姓姜的,互相之間在這個問題上就因為直選鬧得很不愉快。
説起來,這裡村民對選舉法不了解,在很多地面曲解了組織法的意義。不少人認為:我當上支部書記,當上村長了,我能坐上豪華轎車,別人就會給我送禮,我能拿高工資,能在社會上有地位。在這種思想支配下,村民直選競爭得就非常激烈。黨委政府派了很多幹部到斥山去做工作,都是這樣不歡而散。村裏的幾個上了歲數的人説:要想把咱村的事弄好,就是讓聯合國的安南來也白搭,還是讓王玉春回來幫助疏疏理理吧。鄉黨書記一聽:言之有理。於是,他一連七個晚上跑到王玉春家做工作,讓王玉春回老家兼任村支部書記。王玉春來村裏後,先是化解矛盾,把村裏十幾個企業所拖欠村裏的承包費一分不少的收上來。向村民講解選舉法,並選舉新的村民委員會,同時發展村裏的經濟,並按照小城鎮的建設標準實行舊村改造。而且為60歲以上的老人每年發放一千元的養老金。斥山村變得安寧、祥和了。
從那之後,不管是那一級的領導,只要遇到不好解決的事都來找王玉春。
——鄉辦企業柴油機廠倒閉了。鄉黨委政府請王玉春出馬把死企醫活;
——鄉辦企業建築公司倒閉了。鄉黨委政府請王玉春出馬把死企醫活;
——大型國有企業海山拖拉機廠破産了。市委市政請王玉春把它醫活;
——法華院風景區無法維持了。市委市政請王玉春把它醫活。
這些企業到了王玉春手裏,都活了。
現在海山拖拉機廠每年生産的拖拉機達到四萬台吧,三輪車能達到一萬台,手扶拖拉機能達到兩萬台,總量接近七萬台,銷售收入達四億元,利潤達到1200多萬元。
在王玉春醫這幾個死企業之前,他腦海就不斷地閃現這幾個字:
不能再靠海吃海了。必須儘快地實現漁業經濟向陸地經濟轉移。
王玉春接手海山拖拉機廠後,一部分精用於加快遠洋捕撈船隊的擴充上,一部分精用於打造朝陽産業——旅遊業。
赤山法華院風景區位於山東省榮城市石島鎮赤山南麓,景區以“山幽林密海相望,寺隱茂林通禪氣”而著稱。透過茂盛的松柏,你可以看到一座佛教寺院。這就是法華寺。法華院,于唐穆宗三年,即823年,為唐朝時應徵入唐從軍的新羅人張保皋將軍所建。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唐開成四年(839年)日本高僧圓仁法師入唐求法,客居此院兩年零九個月,求法得以成行,其《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被譽為世界東方三大遊記之一。法華寺重建後,深受當地百姓和各地僧侶居士們的推崇,遊客如織,香火旺盛。在王玉春接手法華院不到兩年時間,就投入了近兩億元,建了6個大的景點,36個小的景點。他要使旅遊業在幾年內成為公司最大的效益單位,成為骨幹企業。
到目前,山東省斥山水産集團已經形成以遠洋近海捕撈為主導,漁、工、貿多業並舉的多元化格局,擁有遠洋捕撈船隊、大型漁港碼頭、現代化的冷藏廠、制冰廠、魚網繩廠、魚粉廠、紙箱廠、建築公司、拖拉機廠和柴油機廠等二十多家經濟實體,初步實現了漁業經濟向陸地經濟轉移。同時,他們還組建了海運公司,建造遠洋貨輪,發展海上運輸業,使斥山水産集團的固定資由初期的200萬元,迅速提高到現的10億多元。
其實,在這十六年的奮鬥中,王玉春經歷了許許多多的坎坷,嘗盡了人生的酸甜與苦澀。我在採訪中所了解到的僅僅是這種酸甜與苦澀的一小部分。還有很多精彩東西等待我去挖掘。
我在出斥山水産集團只採訪了三天就匆忙地返回了北京。還沒有採訪到的內容等到拍攝時再繼續了解。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我再次來到了斥山水産集團。接待我的是公司負責宣傳的王文肖女士。她是一個大方而有心計的人。舉止有序,言談有度,熱情坦誠,對工作極端的負責任,做事無論巨細,都反映出強列的企業文化精神,反映出斥山水産集團人的良好素質。她向我介紹了很多王玉春奮鬥經歷,介紹了斥山水産集團的發展變化。這時,展現在我眼前的王玉春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幾天后,攝製組趕到了斥山水産集團。我們在碼頭上拉開了場子,布好機位,進入了實拍。片名是《船老大王玉春》
在兩次去山東省斥山水産集團採訪的過程中,我接觸了水産集團中的很多人,除了楊廣學和王文肖之外,還有一位被我稱為白骨精的小韓。他們都是公司的普普通通的員工,但我他們的身上真正領悟到了什麼是企業精神?什麼是企業發展的動力?什麼是企業的脊梁?他們是令我尊敬的人,也是最可愛的人!等有機會,我一定對這些人大寫特寫。
責編:肖闊 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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