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農業頻道 > 鄉約 > 正文

穿峰透壁撼峽江 

央視國際 (2004年07月05日 12:56)

  編導:楊鳳山


  前兩天,一個遠方朋友給我打電話説,他遇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兒:春節後,他從重慶坐船去武漢,當船走到西陵峽時,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陣船工號子聲,睜開眼一看,是淩晨四點,舷窗外一片膝黑,什麼也看不見,只感覺到悲壯淒涼的船工號子在峽江的夜空中回蕩。他有些害怕了:這船工號子是從哪來的呢?。我説:這不可能。他説:不信,你側耳細聽——

  “望夫灘啦望夫灘,

  朝思暮盼夫今還;

  妻思夫來兒想婦,

  何年何時能團圓”

  ......

  這的確是悲壯淒涼的船工號子,是船工縴夫們氣壯山河的哭訴。還有哪,你再聽——

  一條縴繩九丈三,

  縴夫屍骨埋江底,

  父子代代肩上拴,

  老闆年年添新船。

  船工號子,曾在峽江縴夫們中流傳了千百年。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隨著機動船泊的廣泛使用,“縴夫”一詞,已經成了歷史概念,船工號子也隨即在三峽上漸漸地消失了。那麼,到了今天,這古老的船工號子為什麼又開始在峽江上空回蕩了呢。這是江底無數縴夫冤魂的吶喊?還是險峻峽峰對縴夫祭奠?這個問題我要搞明白。

  2004年4月5日中午12:10分,從北京直飛屈原故里——湖北省秭歸縣。兩個小時後,飛機降落在位於宜昌的三峽機場。一輛“藍鳥”轎車沿著三峽高速公路直奔秭歸。

  駕駛員是一位非常精明而且十分熱情的小夥子。他是中共秭歸縣委宣傳部的司機,奉鄭部長之命前來接我的。當我向他打聽長江三峽出現船工號子事情的時候,他介紹説:屈原故里秭歸縣有一位民間藝人,叫胡振浩,今年已經八十二歲了。這位老人的是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就到木船上體驗生活,與三峽船工們一道在激流險灘搏擊,將船工們的一聲聲吶喊收集整理,彙編成船工號子曲牌三大類四十余首。演唱船工號子是他一生最大的愛好,退休後,閒著沒事,就找來一幫老船工在江邊上唱船工號子。因而人們送給他一個美稱:“船工號子王”。

  原來,近幾年,回蕩于三峽上空的船工號子是發自一位民間藝人的吼聲。那麼,這位老人為什麼對船工號子情有獨鍾呢?現在,這位老人的身體狀況怎麼樣?他還能唱嗎?駕駛員告訴我説,老人的身體沒問題,他天天在長江邊上為觀光三峽的遊客們演唱船工號子,上臺表演時,老頭還把自己粧扮一番。我一聽,興趣立馬就上來了。但,接著心裏一沉:胡振浩講的是什麼方言?我能聽懂嗎?要是聽不懂就麻大煩了。我問駕駛員:你講的是普通話,還是地道的秭歸話?他説:我講得是純粹的秭歸話。我心裏有底了:沒問題,能聽懂,到時候就等著與這位船工號子慢慢地交流吧!

  躍過西陵峽大橋,穿過三峽大壩建設工地,一座新興的山城出現在眼前。這裡曾是普通普通江邊小鎮,名叫茅坪。前幾年,由於三峽大壩的開始興建,原秭歸縣城將隨著三峽庫區蓄水量的增加而沉于江底。所以秭歸人就將縣城遷至茅坪鎮。遠遠望去,這裡這青山綠水所環抱,座座現代化樓房依山而立,佈局考究,錯落有致;山水相映,白綠相間,是一座非常美麗的江邊山城。

  一艘快艇在西陵峽水面上逆流飛馳。第二天,我在當地電視臺記者宋兵陪同下,乘快艇離開茅坪去距這裡七十五華里的歸州鎮。快艇飛馳,險峰後移;浪花橫濺,危涯沖天。在過去的三峽中,西陵峽最為險峻,急流險灘隨處可見,千百年來,它曾吞沒了無數的船隻,它曾擄走了無數船工的生命。有一首船工號子唱道:

  西陵峽上灘連灘,

  新灘泄灘崆嶺灘,

  灘灘都是鬼門關,

  血汗累幹船打爛。

  三峽大壩橫空出世,桀驁不馴的江水被攔腰截斷,這真是:

  峽峰變矮江變寬,

  急流隱去水更緩,

  暗礁險灘沉江底,

  峽江如鏡微波泛,

  千舟萬舸縱情行,

  指點滿江盡大船。

  (嘿嘿,學聞不大,還謅出一段順口溜哪——筆者自嘲)這就是人們所説的“高峽出平湖”。

  四十分鐘後,我們到達了江邊一個躉船,還沒下船,就聽陣陣激越、純樸的船工號子聲。一位身著白衣黃坎肩扎紅頭巾紅腰帶打綁腿的老人站在碼頭邊,唱出一曲民歌,曲調高亢婉轉悲壯蒼涼,眾船工齊聲應和,古意盎然。陪同我的宋兵我告訴説,這位老人就是被人們稱為峽江號子王的胡振浩。

  我眼前的這位峽江號子王,身體健朗,中等個,微微駝背,留著小平頭,滿頭黑髮,看不出他有八十二歲的樣子,只是他那雙眼皮被無情的歲月拉近了上下之間的距離,兩眼就是一條細細的縫,看上去,給人以睡著了的感覺。他不抽煙、不喝酒,但他嗓子清朗,説起話來,仍然底氣十足。胡振浩一生酷愛船工號子,從青年唱到老年、從秭歸唱到北京,唱遍了全中國,唱響海內外。他演唱的《西陵峽船工號子》先後六次上中央電視臺,八次獲得國家、省、市級大獎。當年,賀龍元帥曾稱讚他唱的船工號子“簡直能與蘇聯的伏爾加河船夫曲媲美”。國外媒體也讚譽胡振浩,稱他寫的《西陵峽船工號子》架起了一座世界文化之橋,讓外國人更加了解三峽文化。胡振浩説,三峽船工號子喊出的就是氣壯山河那股勁道,我用自己的吶喊聲實現三峽文化與世界文化融合,並促進當地的旅遊業發展。我隨後向胡老提出了幾個問題,他的回答很精彩,但並不令我滿意,因為他這些精彩的回答都是冠冕堂皇的話,或者是空話套話。先是“在領導下,為了,我要為做出自己的貢獻”等


  悄地對我説:不管是那一級的媒體記者來採訪,胡老都是這麼説,他已經形成固定的回答模式了。

  我明白,需要調整一下戰術:正面進攻不上去,側面攻,而且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於是我提出上午的採訪就到此,先吃午飯。

  江邊不遠的一家小酒館,是我“消滅”胡老的伏擊圈。我想,如果把握好了就能將胡老一舉殲滅,凱旋而歸,否則,將是出師不利,潰敗秭歸。

  陪我們吃飯的除胡振浩外,還有躉船上的負責人和胡老的一個學生。我要了一碗酒,一邊大口大口地喝著,一邊與大家海闊天空地聊著。環境變了,胡老也放鬆了。我抓住戰機,把話題進行了一番“偽裝”,自己也裝著漫不經意的樣子,從暗地裏向胡老發起了全面進攻。這一進攻不要緊,胡老用槍挑著白旗,三步並兩步地跑著向你投降,你怎能問,他就怎麼説。句句都是實實在在的話,都是掏心窩子的話。他越説越來勁兒,連説帶唱,連唱帶演,聲情並茂,幾乎達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真精彩,真過癮。由此看來,毛主席提出的戰略戰術放在什麼地方都管用,而且是戰無不勝的法寶。

  在與胡老談得正濃的時候,一艘從上遊下來的遊船帶來一支幾十人的旅遊團,遊客們下船後點著名的要聽胡振浩的船工號子。

  看文藝表演,是當地旅遊部門精心設計的一個旅遊項目。演出現場就在西陵峽江邊上一個在躉船上。內容都是民俗歌舞,有群眾性廣場舞蹈秭歸花鼓舞,有表現當地婚俗的《哭嫁》、《罵媒》、《娶親》,有表現農村生活的《趕集歸來》,有楚國宮廷舞蹈《月夜清歌》,而胡振浩《船工號子》則是文藝表演的重頭戲和壓軸戲。胡振浩老和他的船工表演的亦歌亦舞連説帶唱的《船工號子》,是經過專業音樂人加工整理的,但“號子”的原汁原味還是得到了相當程度的保留。據稱,此節目已經在此上演十餘年,受到過50多萬中外遊客的欣賞。

  演出結束後,胡振浩有些疲憊,他説,從早上四點開始,這已經是演出了第五場了,再接著演恐怕身體支撐不了。我一看,胡老的確是很累了,決意明天再來,而且住在江邊,與胡老多聊幾天。

  一場春雨已于昨夜悄悄地潛入巴山楚地。清晨,我呼吸著清新濕潤的空氣,欣賞著雨霧籠罩的山峰,冒著濛濛細雨出發了。因為今天秭歸電視臺的宋兵有採訪活動,不能陪同,只好我一人去歸州了。

  初到三峽,對這裡的一切感到非常新鮮,想換一個角度來觀賞峽江美景。

  一輛中巴車行駛在緊靠江邊的盤山公路上。居高臨下,俯瞰著雨中三峽壯麗的美景;雲霧環山,細雨濛濛;穿梭于江面的艘艘舶船,此時變成蠕動黑影,長江飛翼掠過,把江面劃出一條細細的白線;扶窗賞景,把茶臨風,大有神曠心怡之感。一首小詩慢慢地謅了出來——

  朝辭秭歸細雨中,

  鎖峰烏雲腳下生。

  俯首遙望三峽水,

  泡茶不夠一小盅。

  哈哈哈,太狂了!比李白還李白哪。若大的三峽,裏邊的水,泡茶還不夠一小盅,你得用多大的杯子?我搖頭晃腦地咀嚼、品味著這首詩。

  突然,我身不由己地驚惶起來,驚險的場面出現在了眼前:前面沒有路了,中巴車直向懸崖下衝去。

  這下子完了,小命交代了!

  就在我絕望的時候,司機猛地一打方向盤,原來是一個急轉彎,路在左側呢。我定神一看:原來中巴車已駛入了不足六米寬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左面是數百米高的峭壁,右面是數百米深的懸崖,懸崖下面就是一百多米深的江水。在這種狀況下,中巴駕駛員絲毫沒有減速慢行的意思,依然以80邁的速度行進。而且這條建在懸崖峭壁的公路急轉彎很多,眼看著汽車就要衝下懸崖了,又是一個猛打方向,轉了一個九十度的急彎。嚇得我都要停止呼吸了。從秭歸到歸州約五十公里,就是這條五十公里的山路要穿過五個隧道和數不清的急轉彎。

  據當地人介紹,在沒修這條路以前,農民把收穫的成堆成堆的水果,要用小背簍翻山躍嶺,一點點地背到江邊,然後裝船運到外邊。背出去的水果瞠沒有爛在家裏的多。現在好了,有了路,可以把汽車開到山頂上,直接裝貨。“要想富快修路”,説的就是這種情況吧!不過這路也太令人提心吊膽了。

  還好,咬著牙支撐過了四十多分鐘,中巴駛出了“危險地帶”。乘輪渡過江後,到達了歸州。我拖著旅行包直奔胡振浩所在躉船。當我到了胡振浩的住處時,旅行包底下的小轱轆都拉掉了,弄了一下子泥。

  此時,胡振浩正為一個剛剛到達的旅遊團演唱他的《船工號子》。這個旅遊團不來的人不少,足有一百多人,其中還有十幾個外國遊客。這回腸蕩氣,穿峽透壁的船工號子,不僅深深地打動了中外遊客的心,而且震撼著整個峽江。在翻江倒海的巨浪中,在陡彎急流的漩渦裏,人們用不同的方式來解讀傳唱了千百年的船工號子。

  秭歸是屈原的故鄉,屈原投汨羅江自盡後,故鄉人民年年端午節舉辦劃龍舟競賽活動,名曰“招魂”《招魂調》是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胡振浩在為遊客們演唱船工號子的同時,還不時地演唱一段《招魂調》。《招魂調》分為《遊江》和《招魂》兩部分,歌詞樸實無華,頭幾句是這樣的:

  “大夫生平有志氣,

  萬古流傳懷念你。

  你受了懷王多少冤,

  你受了襄王多少氣。

  不幸投入汨羅江,

  船遊江心來找你。”

  演出結束後,遊客個紛紛上岸參觀屈原祠。我也利用胡振浩卸粧休息的空兒,隨遊客上岸。屈原祠,又名清烈公祠,已有1200年的歷史。祠由山門、屈原青銅像、陳列館、碑廊、屈原墓、桔頌亭組成。原來的屈原祠建在屈原的老家。1970年修建葛州壩時,原址將被水淹沒,遷移到現在的位置。雖然目前三峽水庫已經蓄水,但江面離祠還有相當高的落差,但是,我在屈原祠內的一面墻壁上發現一道水位標記,這就意味著,再過幾年,等到三峽大壩建成後,庫區蓄水達到海拔一百七十五米時,屈原祠一部分建築將會被水淹沒。據當地人介紹,屈原祠還將東遷,遷到秭歸新縣城鳳凰山風景區內。

  下午,胡振浩帶我來到歸州鎮緊靠江的一傢俬營賓館住下,並接著昨天的話題進行了一次長談。

  胡振浩祖籍是湖北省秭歸縣,1922年生於武漢。抗戰爆發後,武漢淪陷,胡振浩一家遷回西陵峽深處的秭歸縣。抗日戰爭勝利後,胡振浩返回了武漢,並考入湖北醫學院,然而,他在大學裏只讀了一年就棄學,就回到老家秭歸,在一所中學當外語教員。全國解放後,他調到當地文化部門,並派到基層體驗生活。在那裏,胡振浩被長江邊上的船工號子聲深深吸引住了,從此,他便開始在這咆哮的江濤中,尋找船工們“嘿嗬,嘿嗬”的號子聲,而且是是復一日,年復一年,一直到今天。胡振浩説,自己不是搞專業的,一開始收集船工號子時,遇到了許多困難,沒有錄音機,完全依靠自己用心來記,向老船工請教。經過自己的努力終於收集整理出二十多首船工號子。

  胡振浩介紹説,1911年,德國駐成都外交使節魏司先生從宜昌乘木船去重慶,沿途錄下了不少船工號子。90年後,這位外交使節的孫女、德國女作家魏司女士,曾經三次從德國來到西陵峽畔,請胡振浩幫助她解讀中國船工號子的內含。2000年,法國巴黎大學一位教授也帶著翻譯,專程來到中國與胡振浩探討三峽文化。2002年,在胡振浩八十大壽來臨之際,柏林普魯士文化遺産國家博物院和人種學博物院還專門給寄來了一封熱情漾溢的感謝信。在次期間,胡振浩還曾為李彭錢其琛李鐵映等國家領導人演出,在與國內外享有盛譽的藝術家的交往中,胡振浩的藝術視野不斷延伸。


  胡振浩的船工號子從青年唱到老年,從稚嫩唱到成熟,從三峽深處,唱到大江南北。也許用爐火純青來形容他的號子並不準確,或許,這永遠會是一種過程吧。那盪氣迴腸的旋律與這方山水與這裡草木枯榮更替的四季相生相長,很多來這裡聽過號子的人都會覺得,這是此處自然的一部分,這是一種極具感染力的人生。

  鍾愛船工號子的胡振浩,為了把這份文化遺産保留下來,雖然年已八旬,卻離開家人,來到船上。1990年,胡振浩組織了幾位當地的老船工成立了船工號子演唱隊,在江邊上唱,在船上唱,為遊客唱。因為,這裡是人們遊覽長江三峽的必經之地,他可以有更多向人們展示和傳播三峽船工號子的機會。

  在房間裏,胡振浩時而述説,時而演唱,時而沉思,時而激昂。聽得我耳朵發直,眼睛發呆,好不熱鬧。我們談得正濃,突然胡振浩的手機響了,電話裏説,一艘旅遊船將要在晚上六點鐘靠岸,要他馬上回去,準備演出。胡振浩要走了,興趣打斷了,真是遺憾!我倆只好約定明天繼續談。

  晚飯後,我想早點休息,明天繼續與胡振浩座談,可是因抱有“遺憾”,怎麼也睡不著,怨人?怨天?怨地?連我自己都搞不明白。就在翻來覆去中,一首小詩又謅出來了:

  頭枕巴山賞濤聲,

  桃花雪水尚未鳴。

  三峽江水吟無力,

  怎能伴我入夢境?

  既然睡不著就起來吧,欣賞欣賞三峽的夜景。我推開窗子,一陣清香味撲面而來,我深深得吸了幾口,哇——,這香味得非常誘人,誘人誘到狠不得讓你把這清香味嚼巴嚼巴咽到肚子裏去。原來,在我住的樓下是一片臍橙林,此時正值橙子開花的季節,一到晚上,這橙花散發出清香,隨風飄蕩,給夜空留下一片芳香。

  夜幕下的江面上,行駛的船隻依然不少,有逆水而行的,有順水而下的,船上射出來的光柱把江面照得通亮。奇怪的是,所有夜間行駛的船,它的大燈不是像汽車那樣向前進方向上照,而往江岸上照。這是什麼緣故?後來我問了幾個當地的人,有的説,那些開船的都有是新手,燈光往岸上照是為了記路標;也有的説是,告訴迎面的船隻向燈光照射的方向行駛。究竟誰説的對,我想,只有開船的人才知道。

  對面的江岸就是高高的山峰,儘管夜幕已經把這高高的山峰裹得嚴嚴實實的,辨別不出它的輪廓,但山腰間點點燈火,如同撒向天間的珍珠一樣,與夜空中的繁星競相閃爍。在燈光閃爍的地方是一座座農家新居,耀眼的琉璃瓦,新式的磁磚墻,代替了祖祖輩輩居住石草結構的農舍。依山臨江,綠樹掩映,雲霧繚繞,如同人間仙閣。這是我白天所看到的。如果説“頭枕巴山賞濤聲”是我的藝術想象,那麼,還不如説是江邊人們的真實感受。

  第二天清晨,一陣汽笛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推開窗子向江面上望去,首先感受到的依然是一股泌人肺腑的清香;江面上飄浮著一層柔曼的輕紗,大小船隻披紗戴絲,緩緩而行;這時,隱隱約約地聽到遠處傳來的船工號子聲——胡老先生又一天的演出已經開始了。

  吃罷早飯,我花一塊錢租了一輛“摩的”,趕往離賓館幾公里外的胡振浩所在的躉船,想與他繼續聊一陣。剛拐過一個山頭,只見江岸上停泊著兩艘大型遊輪,整個碼頭人如潮涌。我想,今天又夠胡老受得了。穿過人流,在躉船上一個小屋裏找到了胡振浩。他身著白衣黃坎肩、扎紅頭巾、紅腰帶、打綁腿,手裏端著一個茶杯,看得出他是剛演出結束,正在小憩。他一見到我就説:

  “哎呀,楊編導,真是對不起,我五點鐘就演出了第一場,又演完了第二場,到中午,還有一艘船在到,晚上還有一隻船”。

  看來,胡老今天是沒時間了。

  我仔細地打亮了一下這間小屋。它是躉船的一部分,有鋼板焊成的,大約有四平方米;一張小床,一個桌子,一個木椅,一個暖水瓶;床上堆著被褥和衣服;桌子上放著幾瓶化粧品,是演出化粧時用的,另外還有一摞書。平時,胡老就住在這間小屋裏,冬天凍得要死,夏天熱得要命,屋子下面就是那深深的江水。一個八十二歲的老人,居住在這樣的條件下,每天起五更爬半夜地為遊人演唱那些古老的船工號子,這是為什麼呢?他的回答依然是那句話:

  “我沒幾年活頭了,在我有生之年,要把這峽江文化傳下去”。

  這不是空洞的口號,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用自己的生命去實現。這不是豪言壯語,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民用自己的心血去完成。相比之下,這個普普通通的三峽人,要比那些在臺上喊著“一定要踐行三個代表”,在台下大把大把撈錢的所謂的“公僕”們偉大得多!

  我回到賓館,一口氣把《峽江號子王——胡振浩》訪談提綱寫出來了。這是一個初稿,覺得不夠份量,應該深入細緻地與胡振浩座談,把他人生最精彩的東西挖出來,用胡振浩的人生足跡做成一桌美味大餐奉獻給全國的電視觀眾。下午兩點鐘,胡振浩來了,我倆又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的座談,內容豐富,話題精彩,針對性強。

  晚上,我站在窗前,望著江面上過往的船隻,浮想千百年來,這裡的人們與自然搏鬥的場面:西陵峽,風高浪急多險灘,濤拍岸崖久回蕩。在翻江倒海的巨浪中,在陡彎急流的漩渦裏,船工們以一葉小舟之地,喊著號子,與雷霆萬鈞般的驚濤駭浪進行生死搏擊——

  船過西陵峽呀,人心寒,

  最怕是崆嶺呀,鬼門關!

  一聲的號子,我一身的汗!

  一聲的號子,我一身的膽!

  聲聲吶喊,聲聲吼,如果沒有高腔重音,就不能把如雷的濤聲壓在船下。與其説船工號子是在唱,不如説是用生命,用豪情和膽量迸發出的力量與自然拼搏。

  胡振浩唱的船工號子也正是吶喊與吼的結合,喊出了當年三峽水道險峻的環境,喊出了船工們戰勝自然的肝膽,喊出了船工們的艱辛,喊出了船工們的苦難。1997年,75歲胡振浩到北京與來自全國的13名高音選手,進行“吶喊”比賽,胡振浩這位年齡最大的參賽者,用他船工號子喊出116.7分貝聲音,這相當於飛機起飛時螺旋槳發出的音量。節目中的幾個小片的解説詞在遐想中形成了。

  第二天下午我回到了秭歸。

  此時,製片人肖東坡帶著攝製組正在四川拍另外兩期節目。按照事先約定,他們在四川拍完後,立即順江東下,到秭歸拍攝我這期節目。我給肖製片打電話彙報了在秭歸的採訪情況,並詢問他什麼時候到秭歸。他説,四川那邊的片子還沒有拍完,需等兩天,並要求我認認真真地打磨幾遍稿子,選好拍攝場地。

  既然攝製組晚兩天才能到,我就利用這兩天的時間把小片拍了吧。但需要用秭歸電視臺攝像機和人員。當我把用攝像機的事向秭歸廣電局的周立斌局長和黃副局長提出後,兩位局長非常熱情,説,你有什麼要求,你有什麼困難,儘管提出來,我們盡最大的努力支持,幫助你。明天給你派最好的機器,最優秀的攝影師給你用。咣咣,又是一陣碰杯聲,臨走時,周立斌局長還送給我一盒剛剛採下來的好茶葉,標價420元。我坦白長官,我受賄了。

  一大早,最優秀的攝像師帶著機器來了,他就是第一次陪我去歸州的宋兵。

  宋兵,中等個,年齡不到三十歲,笑咪咪的小眼睛躲藏在一副高度近視鏡後面,它認為,躲藏在近視鏡後面看世界能看得更清楚,更細緻,不然,世界是渾渾沌沌的,上下倒置,男女不分,人獸不明。據宋兵的同事説,宋兵是高幹子弟,因為他父親是秭歸縣政協主席。不過在宋兵身上卻看不出高幹子弟樣子,他幹活很能吃苦,做事非常認真。這不,他一手提機器,一手拎架子,帶著我乘一艘小客運艇出發了。在小快艘上,他冒生命危險,伏在船舷上拍攝高高濺起的浪花,跪在船尾拍攝水的渦流,站在船艏拍攝峽江全景。到了歸州,他又坐在搖擺不定的小龍舟上,從不同的角度拍攝胡振浩演唱的鏡頭。第二天,宋兵又帶著我從陸路乘車,沿江俯拍峽江全景。這兩天把宋兵累壞了,我勸他喝點酒,解解乏,他説不行,如果喝了這杯酒,他的希望工程就無法實施了。哈哈,小夥子剛結婚。

  2004年4月16日,肖東坡飛抵秭歸。17日,攝製組一行三人從重慶乘船到達秭歸。18日開拍。

  訪談現場設在江邊的躉船上。除攝製組外,秭歸電視臺的黃局長,帶著宋兵,扛著攝像機也來了。四部攝像機從不同的角度架好了機位,主持人、胡振浩進入了狀態。開機。主持人、胡振浩兩人呼哈,呼哈一陣子,連説帶唱,拍完了。又經過一陣子後期製作,于5月8日《峽江號子王——胡振浩》播出。


  節目播出後觀眾反映如何呢?

  ——農影中心的王總編發短信稱:開篇不凡。

  ——節目審查組發的情況通報稱:比較好的節目還有《峽江號子王——胡振浩》

  ——秭歸宣傳部專門下發通知,要求全縣各部門組織收看,並給《鄉約》發來了一封感謝信。

  ——重慶九位老船工聯名寫信,希望我能到他們那裏做一期《川江號子王》。

  實際上,這期節目也有很多遺憾和不足,需要我認真的總結和汲取。哪些不足呢?我心裏有數,以後再告訴你。先讓我自己折磨自己一會兒吧。

責編:肖闊  來源:CCTV.com

本篇文章共有 1 頁,當前為第 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