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一個真實的商鶴羽

央視國際 2004年05月18日 10:20

　　── 《蒼鷺故事》編導札記

　　編導：吳曉紅

　　《蒼鷺故事》于４月２４日播出，這個消息４月２２日才得到確認。待要打電話通知嘉賓收看時，商鶴羽卻從北京電視臺打來一個電話，説他正在電視臺演播廳等待錄製另一個談話節目《我的父親母親》。聽了這個消息，我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他的鄉親們看了這個節目後，又會引起怎樣的風波。

　　在媒體從業１５年，對我來説，商鶴羽是第一個很難評價的人。

　　一

　　２００３年１１月，河北省寬城縣孟子嶺鄉大桑園村３９歲的農民商鶴羽，因為守護濕地鳥類蒼鷺３０多年，使村邊的蒼鷺從當年的８只，繁衍成２０００多只的事跡，而榮獲了世界上規模最大的環保獎——福特汽車環保獎中為保護野生動物而設立的“福特百年特別獎”三等獎。　

　　一個普通農民獲此殊榮，一夜之間商鶴羽成為人人皆知的新聞人物。打那時起，前前後後陸續有幾十家媒體欄目上門採訪或請他去做嘉賓。一時間，商鶴羽和已去世的父親守望蒼鷺的故事，以及他們為了蒼鷺與本村本家大多數村民反目成仇的矛盾，從商鶴羽一次次面對媒體的敘訴和控訴中發散到了全國各地，又反饋回了那個表面平靜的山村。

　　事實上從京城領獎回到村裏，商鶴羽就陷入了一場危機中。而我們在今年三月初的採訪中，已經從村民的言談和商鶴羽時隱時現地的描述中，預測到了這場危機爆發的端倪，並及時提醒了當地有關部門的領導。

　　雖然，聽從了欄目策劃專家的勸阻，在現場節目錄製的策劃文案中，刻意回避了會引起矛盾爆發的地方。但是，今年３月下旬，當《鄉約》節目攝製組，在大桑園村環境幽靜的山水之間現場訪談時，商鶴羽和村民之間的矛盾不可遏止地爆發了。當商鶴羽娓娓述説保護蒼鷺時，一部分村民拒絕我們地勸阻，起身離去；留下來的村民隨後發出了“不是實話”的喊聲；接下來台下的村民與臺上的商鶴羽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節目錄製被迫中斷。即使是縣委常委和局、鄉長的勸阻，也無法解決。

　　恐怕很少有電視節目象《鄉約》一樣，會觸及到無法回避的真實。在採訪對象的家門口，面對自己的左領右舍、鄉里鄉親，沒有人能完全逃避人物和事件的真實，包括細節與內心表達的真實。不管這種真實對採訪嘉賓是幸運，抑或是不幸。現在看來，那一天的真實，對商鶴羽及其妻子和孩子來説，也許是一種殘酷的真實。對編導來説，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二

　　你能想象你風光地坐在臺上宣講自己的事跡，台下的觀眾有４０％是你的債主。再加上你這光環的背後有著金錢的影子。

　　商鶴羽的處境可想而知。

　　商鶴羽家所在的大桑園村，依山傍水，山路蜿蜒。相對閉塞的環境，給蒼鷺這種既有益，又有科研和經濟價值的國家三有保護動物，提供了美好的棲息地。蒼鷺是候鳥，每年秋天飛走。飛到啥地方商鶴羽和村裏人都不知道。只知道就往南邊去。到第二年春天立春，它們就回來，建巢下蛋、孵化，繁衍生息。

　　３０多年前，商鶴羽的父親在村邊發現了８只象仙鶴一樣的鳥，就管它叫“灰鶴”，當地人也稱它“白老鸛”。很久以後，當環保部門介入由專家鑒定，才知道它們是國家三有保護動物蒼鷺。

　　據商鶴羽説，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跟父親護鳥。曾經為吃了一個鳥蛋的行為，付出了挨樹枝抽打的代價。長大以後，為了蒼鷺，跟偷拿鳥和鳥蛋的人打架打得受傷住院；也得罪過一些本村本姓的親戚朋友。據商鶴羽的叔伯嬸嬸滿素琴大娘介紹説，她曾在山上從自己偷鳥蛋的外甥手下，救過商鶴羽的命。

　　這些年，為這些蒼鷺，商鶴羽吃了不少苦頭，也找到不少歡樂。十幾、二十歲時，在縣城一家招待所找了份採購員的工作，可父親放羊從山崖摔下去世後，他又回到村裏，結婚生子，一呆就呆到了現在。這期間，他把每年蒼鷺來臨時，上山守望蒼鷺當做了自己的事業。為此，他舉債墊資修了那條通往山外的路，為的是給受傷或被人為下毒而失去父母的小蒼鷺買小魚食；他借錢買樹苗、欠人工費上山栽樹，是為了不讓風吹雨打毀了蒼鷺的窩巢。商鶴羽説這些年，蒼鷺連累他背了一身債，可他不後悔。

　　而對於大桑園村的部分村民來説，他們後悔的是當初為什麼要借給商鶴羽那些血汗錢。這些４、５０人組成的債主隊伍，分攤了商鶴羽這些年欠下的９萬多元的債務，這其中還包括了他的親兄弟。

　　對一個只能把外出打工，作為唯一謀生手段的山村來説，整天在山上看鳥遊蕩，只在冬季外出上唐山煤礦打點兒零工的商鶴羽，償還這筆鉅額債務的日子遙遙無期。就在這個時候，從山外傳來的消息，給債主們打了一針強心劑：商鶴羽因為看那些鳥獲獎了，得了一大筆獎金，還有一輛車。所以，當商鶴羽從京城回到家裏，等待他的是所有的債主。而事實上，獲獎的那筆５萬元的獎金，卻不是給個人的，是要投入圍山護鳥用的。一些債主們失望之後，極端地採取搬東西、蹲守等手段要債。而大獎之後的商鶴羽，從後墻逃債而去。這其中的悲哀與無奈只有他和家人可以體味。我們不得而知。

　　三

　　榮譽對一個普通的中國農民來説，意味著什麼？

　　孟子嶺鄉鄉長唐利國有這樣的評價。他説，已經把商鶴羽的事跡做為典型，　在全鄉範圍內宣傳。同時在資金物資方面，給予過一定資助。

　　商鶴羽似乎已經涅磐了，那些蒼鷺真的成為了他的事業。他不再是那個默默無聞，只能從屋後翻墻逃債的農民。他很老練的應對各種媒體。他和父親甚至兒子的故事在他的訴説之中，不逕而走。可他和村民、和債主的矛盾又有了新的內容。

　　在大桑園村，許多村民在發現老鷹飛近蒼鷺時，都會發出一種喊聲：喜鵲烏鴉打鷂鷹。在前期採訪中，我們驚訝于村民突然出現的這種自發而有效的護鳥行為，併為之感動。正像商鶴羽在節目中所説，榮譽是屬於大家的，他只是一個代表。可村民的理解似乎和他還有很大的差距。

　　一方面是無法還清的鉅額債務；另一方面是基於團體努力之上的榮譽集中。債還背著，媒體的報道仍在繼續。蒼鷺故事仍在講述。

　　而商鶴羽的生活在現實之中繼續著。上次我打電話叮囑他，他妻子春夏秋冬，上山下山，只有一雙高跟皮鞋。我説，如果兜裏有餘錢，別忘了給嫂子買雙鞋。

　　２００４年５月

　　（站點維護：李晨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