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知識分子建設新農村的實踐者
央視國際 2004年04月21日 14:42
編導:涂華
你想駕馭中國嗎,你就把農民發動起來;你想自討苦吃嗎,你就和農民打交道;誰要是想把中國的農民問題迅速地解決好,誰將要犯天大的錯誤。
2003年底霍清廉在北京一酒家的飯桌上拋出來他11年來探索農民問題的結果。這是節目錄製之後,我們第一次見面。那一天他喝了不少酒,還唱了豫劇,講了他年輕時在三尺講臺上教古詩,迷倒學生的細節。同事説,他有些像南北朝的文人,放浪形骸。其實,初見霍清廉,他給我的第一印像是心事重重,即使是笑也多少有些無可奈何。我想這是因為他身上背負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1962年,霍清廉出生在河南杞縣一個農民家庭,1981年,考上河南大學,畢業後在省團校教書,1987年他再回母校讀漢語言文學的研究生,畢業後仍回到原單位教書。1991年,他落戶衛輝市張武店村,當起了一名村官,在全國引起不小的轟動。在隨後的幾年中,他的一舉一動,都成為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的熱點。 我一直認為,在民間,霍清廉、李昌平、桂小清可算的上是為農民吶喊的三個最強音。現在,李昌平、桂小清都到北京的一家雜誌社,做起了學問,只有霍清廉一個人還在農村。
剪不段的農民情結
1962年,霍清廉出生在杞縣胡崗鄉孟莊村。這裡的大部分家庭都很貧窮,霍清廉更不幸,出生前的三個月,父親就去世了,3歲那一年,母親也病故離開了他,無兒無女的叔叔嬸子收養了他。在霍清廉的記憶中,一家的生活總是緊緊巴巴的,糧食不夠吃,一年一家分上60斤小麥就了不起,其他就是高粱、豆子,一個人能分20-30斤就不錯,一天到晚吃紅薯,以至霍清廉見紅薯就哭,為了哄他吃,善良的母親想出花樣:像紅薯碴拌些面,放點鹽,蒸著吃,煮著吃,切碎放鍋裏當湯喝。紅薯幹磨成面捍麵條、蒸饃吃,軋成合落吃。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吃不飽,有時甚至餓得懶得動。兩張舊桌子三張床,一口大缸盛糧食,這就是所有的家當。霍清廉很少穿上平布衣服,都是老母親紡織的土布衣、鞋、襪等。直到初中時,還拿兩個雞蛋去換一個作業本,還是到老師伙房換。到供銷社還換不了一個作業本,雞蛋小,重量不夠。
霍清廉的父親解放時當農協主席,他很嚮往共産主義,像教科書上説的電燈電話,樓上樓下,他常常自言自語地説:“共産黨為人民謀幸福”。一遍一遍地説。有一次霍清廉問他説什麼呢?他説:“我們解放這麼多年了,共産黨為人民謀的幸福在哪呢?現在過得不如解放初期。那個時候,人們揚眉吐氣,莊稼痛打痛收(收成好的意思),生活確實不錯,可是現在還餓肚子。我們共産黨,咋能叫農民都幸福呢?”他一連問了很多遍,霍清廉也答不上來。父親那苦思冥想皺著眉頭的樣子,至今還清楚的印在霍清廉的腦海裏,一瞇眼就能看到。
饑餓和貧窮是那個時代留給人們永遠的痛,13歲以後,跟別人家孩子相比,霍清廉又增加了一種痛,父親患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非常痛苦,腰向前,腿也是彎的,像S型,不能動,常年臥床。他擔起一家三口人的負擔,賣東西、買藥,絕大部分都是他去。有一次拉了長有4-5米,最小的直徑有10公分的兩棵樹去賣,拉了4公里,結果到了下午2、3點鐘,集市上人都走光了他還沒有賣掉,霍清廉真有些發愁:來的時候吃過飯,拉過來,
再回去他可拉不動了,後來樹很便宜賣掉。當時1毛錢買一個燒餅,霍清廉都沒舍得買,
空著肚子,拉著空車回了家。
自父親病了以後,霍清廉成了家裏的半勞力,一天可以爭3分,還可以靠割草、揀糞掙工分,母親給人家看孩子,看到他家裏非常困難,大隊支部書記就主動説,“沒有多,有少。照顧一下,已經跟公社講好了”。每到領錢的時候,霍清廉先到大隊開介紹信,再到公社去。一大早起來徒步跑過去,等到8點,公社院裏有個小窗口,我遞過去介紹信,然後裏面遞出來四元錢。霍清廉攥得緊緊地拿回家,心裏根本沒有得到錢的輕鬆和愉快。那時候他還沒有什麼理想,只想著農村太苦太窮,當農民太難,得想辦法離開農村。
初中畢業以後,霍清廉當了2年的小學老師,領著孩子玩,1977年恢復高考,他在家復習了3個學期,1981年參加高考,考了340,比重點分數線高出20分,他報蘭州大學、北師大。人家問他,為什麼報那麼遠,他説要走就走遠一點,這個地方太苦了。最後他被河南大學錄取了。
1984年,作為三優生,霍清廉被分配到團省委,他向領導坦言,自己不習慣,願意教書,如果教不成書,他就要換單位,領導愛才,捨不得他走,讓他去省團校教現代漢語。1987年他考上母校古代漢語專業的研究生,這之間,他結了婚,有個女兒。1988年畢業後,他回到原單位繼續教書。儘管工作、學業、家庭都很順利,但霍清廉並沒有感到輕鬆,相反倒感到不安。回到老家,霍清廉看到仍然是貧窮,在鄭州,老家經常來人托他找工作,霍清廉能幫忙的儘量幫忙,他常常想:這樣做能解決多少問題呢?還不如探索一條農民致富的路子。
在團省委,每年有10天時間可以下基層搞調研,霍清廉有意做河南農村發展的調查,他走訪了40多個縣,上百個農村,發現了一些問題: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不同步。看見有的村裏的房子蓋的不錯,街上10來歲的孩子叼著煙卷,還是帶過濾嘴的,80年代。霍清廉就想這就是富裕起來又有什麼用。從跟農民的感情上,做學問的興趣上,還有老家的發展滯後,他總覺得自己是農民的兒子,不是唱高調,是發自內心的,想去摸索這件事:知識分子、青年學生,怎麼能按照我們的傳統教育,把自己的命運和追求與社會的發展結合在一起。
落戶張武店村
1991年霍清廉受單位委派來張武店村蹲點。
張武店村是河南衛輝一個2000多人的村子, 1984年,村裏養雞業發展迅猛,一度因為是我國第二大養雞專業基地和河南最大的禽蛋集散地而聞名,最高峰的時候,村裏養雞50萬隻,養雞成為當地支柱産業和村民致富的主要途徑。靠養雞起家,村裏先後建立起了榨油廠、紡紗廠、飼料廠。
在張武店村的日子裏,霍清廉與比他大20多歲的老書記楊希同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交。楊書記是土生土長的張武店村人,幹了20多年的村支書,在村裏有極高的威信,對農村發展進行積極探索。,楊書記認為現在村幹部文化程度太低,基本是大老粗,能領著勞動力幹活就行了,難以適應現在農村的發展建設。農村需要有文化,有知識的人,來把農村幹部隊伍的素質提高。 這時,霍清廉已經著手研究三農問題,他跑了好幾個農村,劉莊有1000畝地,京華一點地都沒有了,研究三農問題,到一個建設好的農村去沒有什麼意思,張武店村是人力資源、黨的政策、土地結合的産物。霍清廉也覺得楊書記人可處,事可做,就下了決心了。
1996年3月霍清廉辭去公職到衛輝張武店村落戶。1997年3月被推選為村委會主任。1999任村黨支部書記。對霍清廉的選擇,許多人持懷疑的態度,感到不可思議,説他是想出風頭,更有人直接問他,到農村來鍍金還是來淘金的。霍清廉自己説:我覺得很正常,有感情做基礎,又讀過書,想做學問這幾個問題聚在一起,怎麼不是霍清廉呢?有人説我神經病,包括我愛人説我人得務實,人總是要吃飯的我又覺得自身經濟基礎不足,但更重要的是社會各界對我的關注,大家都走了,就剩下我一個,我就更不能退卻。
霍清廉的農村生活
霍清廉剛當上村官沒多久,1997年,市場上的雞蛋價格開始滑坡,原來一斤賣3塊8,可現在只賣到1塊8,而飼料沒有降價,養雞成本沒變,張武店村的養雞業受到重創,養雞從50萬隻降到10萬隻。村辦工廠的規模都不大,因為老書記當年説了一句話,農民不種地,就等於不務正業嗎,農民不能跟工人老大哥搶飯吃。這樣的主導思想使張武店村辦企業錯過了發展機遇,1999年又趕上亞洲金融危機,村裏的經濟陷入困境。
自從霍清廉接任以來就是應付討債。有一次,有個退伍軍人姓李,村裏的廠子欠他幾萬元,他找廠長要錢,霍清廉很客氣地接待了他。
老李,坐喝水,説吧啥事
我找你們廠長。
什麼事?
他欠我們的錢,來的時候我們領導説了,要不來賬,你就死在那裏。我也準備好了,要不來賬,我就死在這裡,但臨死之前,我還用拉個墊背的。
霍清廉一看他火氣這麼大就問老李,真的嗎?
真的,我拿了刀子。
霍清廉一看這要鬧事,就説:你要是來要賬的,你可以坐,喝水,你要是來鬧事的,你不用找廠長,你來找我,衝我來快點。當時説話聲嘶力竭,一下把他鎮住了。他遲疑了一會,好,我不跟你説了,從此再也沒來。事後霍清廉愛人害怕,説他要是來真的,你怎麼辦,霍清廉説後面有椅子,扔過去不行了嘛。還是跪著不走的,這種事多得很,所以大家覺得霍清廉的政績不突出,霍清覺得自己有生不逢時的感覺:大家不知道我天天在幹什麼。還有一個1800萬的項目,沒有投入,哪有産出,要人沒人,要錢沒錢,我能幹什麼,我添的是坑,這話我跟誰説,所以我忍住,尋找機遇,爭取支持,甚至爭取同情。
自張武店建村以來,共有 9 位村支書,其中學歷最高的是大專生,最低的是小學文化程度,在大部分村民眼裏,擁有高中文化程度就算是個文化人。霍清廉,一個碩士村官,
他與村民的距離可想而知。因為不是張武店村人,他還不能完全融入到這個“熟人社會”裏。至今,霍清廉只與村裏的1/3打過交道。在他2000年4月29號的日記中寫到,作為一名外來村幹部非常難,一是人們有一個壁的意識,根深蒂固的壁的意識,我個人也有這種壁意識,為什麼呢,跟他們相處或事,總有一種不好下手的感覺。
霍清廉在用時間和耐心等待村民的理解和支持的同時,他的內心也在受著煎熬。其一是村裏人對他報著極大的期望,盼著他找資金、拉項目,儘快把村裏建設好。其二是家庭的不理解,妻子希望過正常的家庭生活,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可霍清廉這樣奔波,無形之中,給她造成了很多很多的苦楚,她又拉不回來霍清廉,霍清廉又不能動員她到農村來,那這樣他們就各自追求各自的事業和目標。我女兒怕同學們笑話她,你爸是村幹部。霍清廉無可奈何:孩子的意思你得尊重,給她造成傷害了,心靈上壓抑了,那不是做父親的感到不應該嗎。其三是輿論的壓力。霍清廉曾經説過,謠言像網一樣把他罩住。 其四是他在自我折磨。霍清廉常常想:盡可能不要有失誤,不是失敗,失誤,你在這個崗位上,如果你失誤了,首先是自尊心産生這個東西,那你怎麼樣跟大家交代啊。或者是,大家會怎麼看,想?説不定大家都沒這麼看,就是自己給自己,還是自己壓力造成的。
霍清廉説,他在下鄉之前,牢騷很多,這個也看不慣,那個也看不慣,
自從到了張武店村,就覺得發牢騷沒用,只有積極去做。在農村有看不順的,但他堅持:杜鵑夜半猶滴血,不信東風喚不來。 對第一的意義,霍清廉做了這樣的解釋 霍清廉到張武店村,或是張武店村把霍清廉引過來,這件事本身就在這個地方豎起了一段歷史柱,每個人都要往這個歷史柱上爬,包括他本人,是在歷史柱上留下恥辱還是榮耀或是影子灰色的、紅色的,總會有痕跡,實際許多人領會不到,張村一個黨員明白了,我找他談話,讓他交承包款,他問,你交不交,我説我交,我還説,你給我記住,你交的一分錢,沒有落到我的腰包裏,我把它用在老百姓身上,你還記住,你可以罵我,但不要讓霍清廉罵你,我的嘴巴可厲害,我罵你一句,將來有千人萬人罵你,他説是,那會流傳社會,現在還有很到人不知道這一點,還有一個人,我説你要把霍清廉攆走了,你成了張村的千古罪人,對兩個人我説過這樣的話。許多人不理解,對這個事是支持還是旁觀、冷漠不懂,我現在不能半途而廢,不然貽笑大方,貽笑社會,我要堅持下去,生存。
1999年霍清廉拋出一個觀點:中國的農業現代化最滯後,農業是弱勢産業,農民是弱勢公民。一群弱勢公民從事弱勢産業,天怎麼能發展快。三農不解決,中國的現代化很難,埋怨政府沒有用只有去探索,去幹,也不要去攀比,別的知識分子都不下農村,你去農村幹什麼,別發離騷,我選擇做,把張武店村做成功了只是成功的一半,這個村是不是可運于掌,它是個矛盾的旋渦,我總感覺事倍功半,農村不是那麼簡單的。
做三農問題的專家寫三本書
霍清廉今年42歲。古語講:人到40不惑。他認為人的過程就是奮鬥的過程,等到你功成名就的時候你覺得很可怕,那時負擔就來了。雖然你追求的時候很苦,又不堪回首,可有一種動力,支撐霍清廉在農村繼續呆下去的就是三農問題,他希望做這方面的專家,有理論有實踐,成為霍氏體系。他還要寫3本書:一是《饑餓的中國》寫他聽到農民説我們餓,包括解放以後的餓,寫1958年的餓,信陽事件,餓死好多人,包括商丘、開封餓得人都浮腫,吃樹皮,吃麥苗,甚至人吃人,告訴人們改革開放吃飽飯了,不要忘記中國上怎麼過來的;二是《瘋狂的中國》寫文革時期妻子揭發丈夫,兒女與父母劃清界線,學生鬥老師,下級鬥領導;還有一本《東方人格》包括他的父老鄉親,他們的人格在西方看來是傳奇的,他們輕利重義、勤勞善良。。。。。
如今,霍清廉在張武店已經12年半了,他寫了這樣一首詩抒發情感:問路到農村,但見新天地。不知水深淺,水上有淤泥。大船不得行,令我頓銳意,豪語熠熠在。不罷亦不棄。不問天時何,但看有民意。相信精誠至,功至業自立。
(站點維護:李晨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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