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舉
如果讓我生活在東北的森林裏,我願意做一頭熊。
東北森林裏的老獵人説,森林裏的動物,一豬二熊三虎。野豬是出了名的亡命徒,老到的獵人見了野豬,那是開槍的不要,悄悄地閃人。而且野豬的形象也是要不得的。獠牙前穿,鬃毛直豎,任使是老大,不做也罷。
而熊的形象要親善很多。所有動畫片裏的熊,都是些心寬體胖的傢伙,憨憨的,樂樂呵呵的,沒心沒肺。
當然,做虎可能要威風許多,尤其是東北虎,毛色班斕,畫成大畫,常常挂在軍閥或流氓家的中堂,擺著酷極了的POSE。我對中堂挂虎的傢伙向來不感興趣,對虎,也就敬而遠之了,而且,東北的森林裏還有虎嗎?
做熊,還有一大好處,就是可以冬眠。想在深秋時節,萬山紅遍,在落葉飄零、秋風漸寒的時候,熊已經找好了一個巨大的樹洞,一覺睡去,對它來説,東北森林中酷寒的冬天是不存在的,外面的世界萬木蕭瑟,動物們踏著厚厚的積雪艱難地尋找食物的時候,熊,只是呼呼睡去,等一覺醒來,已是積雪融化,春暖花開的時節,熊爬出樹洞,呼吸一口春天充滿著花香的空氣,那是何等的陶醉!我常常想,在熊的眼裏,世界是否要格外美好一些呢?
那年冬天,我在東北小興安嶺一個叫坤得氣(鄂倫春語,意為馬蹄踏出的水洼)的地方,和一群伐木工人廝混在一起,看他們用裝了汽油發動機的鋸,幾分鐘就伐倒一株參天大樹,大樹轟然倒地時,枝丫橫飛,雪霧蒸騰。
閒下來的時候,和他們喝味道辛辣的東北燒,聽他們説伐木中的種種趣事。其中一個説,那年伐一棵三人粗的大樹,等樹伐倒了,發現裏面一頭黑瞎子(東北人對黑熊的稱謂),已經鋸成兩截了,唉喲媽呀,他説著,笑得都快不行了,手中的東北燒灑了二分之一。
另一個説,那年伐樹,正伐著,從樹洞裏跳出一隻黑瞎子,把那誰誰,照頭就一呼嚕,半個腦袋就塌下去了,我們那時還有槍,幾槍,腸子都流出來了,那傢伙就是不倒,還跑還跑。説的人,聽的人,一時都露出非常神往的表情。
旁邊一個人説,現在在我們的伐區,就人一隻黑瞎子。
在哪兒?在哪兒?眾人都跳將起來,齊齊盯著看。
那人也不著急,你説也神了,現在的黑瞎子也不貓冬(冬眠之意)了,只有我們的油鋸一響,它就跑了,跑到林子深處躲著去了,等我們晚上收工了,它悄悄地回來,睡一覺。你説現在也沒有大樹了,它也就只能在雪地上拱個窩,湊合一宿。你説這樹砍沒了,動物也遭這罪。
於是,我們一起去看黑瞎子的窩。
在一尺多厚的雪地上,有一個淺坑,不遠處就是一堆已經被伐倒的大樹。淺坑裏,稀稀拉拉地鋪著幾根粗硬的樹枝,上面有黑而硬的毛髮。
當黑夜降臨,伐木工人們聚集在工棚喝完東北燒,在勞作一天的疲憊中沉沉睡去的時候,這頭熊,一頭不願也不能冬眠的熊,才能悄悄地潛入這個小小的淺坑,在它的祖輩所沒有忍受過的,東北零下三十多度的寒冷中,小睡片刻。它們曾經冬眠的房子,那些大樹,在東北的森林中已無跡可尋,變成了城市裏的房子、地板、傢具。
當它在寒夜中凍醒,抬頭看看大熊星座閃亮的星星時,它是不是會流下淚來?
這樣的熊,不做也罷。
責編:李紅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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