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崴
對我來説,本以為《找樂》的拍攝過程就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經歷。它既沒有我曾經拍攝過的紀錄片《黑河流過》的蒼涼與寧靜,也沒有《穿越森林的鐵路》那樣的充滿個人命運的感傷和充斥全片的惋惜之情。甚至就連同是系列片的《房子》中的變遷與深沉也絲毫沒有。其實,在最初的策劃階段,我和搭檔李文舉對此片並不看好。只是覺得也許充斥在各集中的笑話和段子,會給在淩晨時分依舊還能堅持在電視機前收看我們《見證》欄目的觀眾帶去一絲的快樂。
2004年8月,我和李文舉各自帶領攝製組,兵分兩路前往拍攝地點開始了歷時40多天的拍攝。與往常不同的是這次拍攝是輕鬆快樂的,打交道的是各地著名的笑星,每天聽的是笑星們的段子,吃的是各地最有特色的小吃,拍攝的是城市裏人們的各種休閒方式。於是,快樂被一點點地記錄在磁帶上。2004年8月10日上午7點25分,這個時間,我終身難忘。一陣電話鈴聲將我從夢中驚醒,電話裏傳來了父親沙啞的聲音。在我的印象裏父親是一個堅強的人,每次打電話聲音都是洪亮而乾脆。自從我離開家鄉,隻身來到北京工作,父親並不經常給我打電話,也許一個多月,才會接到一次父親的電話,每次給我電話都是問問工作是否順利,要多注意身體之類的話。通話時間也多是一兩分鐘,簡單而快速。而這次,父親的聲音卻比以往慢了很多,似乎還有一絲顫抖。這樣的聲音我似乎從未聽到過,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奶奶病危了!”電話裏傳來父親的聲音。
不可能呀,兩個月前我前期採訪時回到蘭州,那時奶奶身體還好。我還專門給奶奶拍了不少照片,雖然奶奶年事已高,但是身體一直不錯。我還老説要是我到奶奶這樣的年齡要是有奶奶這樣的身體就好了。怎麼會……
父親電話裏説,本來是不想告訴我奶奶的病情的,他知道我這段時間在外地拍攝工作,並不想影響我,讓我分心。本想奶奶是一般的感冒發燒,過幾天就會好的,但是沒想到由於奶奶年紀太大,93歲的老人,抵抗力非常的弱,竟由一般感冒引發尿道感染,導致心臟病突發。這才不得不給我電話,看我是否能夠回家看看奶奶。
奶奶是一個非常非常善良的老人,父親在出生兩年後,爺爺就得病去世。奶奶帶著年幼的父親和一大家子老少在老家農村艱難地度日。奶奶是個聰明人,給人家洗衣服,做小買賣。奶奶是小腳,但是在那個年代,奶奶要很早出門到漢口進貨,再坐車回到鄉下已是夜晚。後來,父親考上大學。畢業後,和我的母親一起來到大西北參加三線建設,奶奶也就在那時跟著他們來到蘭州。我便是在這個大西北的工業城市裏誕生的。在我小時候,父母都非常的忙碌,是奶奶把我從小帶大。
奶奶是一個非常簡樸而勤快的南方老太太。打我記事起,奶奶的眼睛就一直不好,高度近視,戴著一個如同酒瓶子底的老式近視鏡。奶奶總是穿著那幾身補了又補,洗得發白的棉布老式盤扣衣褲。粗布的圍裙總是係在身上。每天奶奶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廚房裏度過的,做飯洗碗收拾鍋灶。我在家裏是最小的孩子,奶奶一直是最疼愛我的。直到我已是一個成年人的時候,每天都要在奶奶無數次不放心地叮囑中度過。有時候我會不耐煩地説:“哎呀!奶奶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 奶奶還是很不放心地嘟囔著回到自己的房子。後來,我離開蘭州,到北京工作,每次離去時,我走出好遠以後回頭再看時,奶奶那已經佝僂了的身軀就會出現在廚房對著大路的窗前,她趴在窗前,靜靜的凝視著我走遠的路,我知道奶奶的眼睛不好,她根本就看不到我。即使我早已消失在路的盡頭,奶奶還是係著那條自己做的粗布圍裙在那裏趴著凝視著我走遠的方向……
在請示了領導後,我帶著攝製組匆匆離開成都踏上了返鄉的路,以往回家都非常興奮,但是這次回家的路卻變得格外的漫長,格外的寧靜……
再次來到奶奶床前的時候,我似乎都認不出來奶奶了。奶奶變得面色蒼白而憔悴,身體被數不清的管子包圍。奶奶已沒有了再起身的力氣,似乎連眼睛都無力睜開。我衝到奶奶床前,輕輕地叫了一聲奶奶,我是肖崴,我回來了。奶奶用力地睜開雙眼,看了我一下,那乾枯的手指動了一下,我趕緊握住奶奶蒼老的手。奶奶的手用了一下力,眼睛閉了起來,什麼都沒説,但我看到了奶奶的眼角充滿了淚水……
就在我回來的當天晚上,奶奶在苦苦掙扎了十幾天后,還是離我們而去。父親後來告訴我,就在我回到家後,去吃飯的那一小會兒時間裏,奶奶還對父親説,讓他別在醫院裏照顧她,要父親趕快回家幫我把床收拾好,把她新縫的被子拿出來給我蓋……我知道奶奶一直在等我回來,她要再看我一眼。
在辦完奶奶後事的第二天,我又要離開了。我要接著完成這部叫做《找樂》的系列片。此時的我突然發現這部片子在我的心裏已不再是一部普普通通的片子,它裏面同時帶上了刻骨銘心的記憶。也帶去了一份思念與紀念。
責編:李紅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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