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現老城門》(下集)
北京有許多跟城門有關的地名,但是看不見城門的模樣。有名有實的只剩下了德勝門和正陽門,可是從老北京過來的人都知道,就是德勝門和正陽門也不能算完整的城門。2001年北京申辦第二十九界奧運會成功之後,市政府做出了一個決定:在老城區中軸路的南端復建一座跟古代完全一樣的永定門城樓,於是,一個抽象的地名將變得重新可以觸摸……
2003年永定門城樓復建前夕,北京古代建築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在院子裏挖出了一塊埋藏多年的石匾。
北京古代建築博物館的多吉祥介紹説:“1989年1990年,當時我們博物館在徵集文物的過程中,在地壇發現了這麼一塊碑,就給運過來了。”
四十六年前城門被拆除,一切都杳無蹤跡了,只留下這塊飽經滄桑的石匾。北京拆除城門城墻是從1952年開始的,這一年,北京外城城墻被陸續拆除。
8月,西便門成為第一座被拆除的城門。緊接著被拆除的是天安門兩側的長安左
門和長安右門,拆除這兩座門的理由是“妨礙交通和遊行隊伍”。
1954年的國慶節,古都沉浸在新生的歡樂裏,和平帶來了繁榮,短短幾年,北京市的人口就從1949年的130萬增加到了218萬,交通日益繁忙,老城墻和城門在人們眼裏成了封建社會留下的障礙,拆除勢在必行。1954年,中軸線上的地安門被拆除。1955年,廣安門被拆除,1956年,朝陽門城樓被拆除。
1957年,中軸路南端的標誌性建築永定門也面臨著被拆除的命運。永定門的甕城在1950年已經被拆掉,1957年,因為修築濱河路,永定門城樓與箭樓被同時拆除,原本環繞甕城的河道也被裁彎取直。
1958年,在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運動高潮的形勢下,北京市修改“城市建設總體規劃方案”,明確提出要對北京舊城進行根本性的改造,要“堅決打破舊城市的限制和束縛”,“城墻和壇墻一律拆除”。。
1958年8月9日〈人民日報〉刊登了一篇文章,題為〈束縛城市發展的城墻〉,在文章的結尾,作者號召“用大家喜愛的義務勞動形式”拔除城墻這個障礙物。
9月25日《北京日報》刊登了一則14天拆除朝陽門箭樓的事跡。文中説:朝陽門箭樓的拆除量大,物體也很笨重,如五千多斤重的柁檁就有二百七十二根,這項任務原本需要用四個月的工期,但是青年突擊隊僅用了十四天就完成了。零星的拆除行動終於演變成了大規模的群眾運動。大躍進結束後,北京外城城墻全部消失,內城還剩下了一半。
1957年在討論城門廢存問題的一次會議上,梁思成説了這樣一番話:“拆掉北京的一座城樓,就像割掉我的一塊肉;扒掉北京的一段城墻,就像割掉我的一層皮!”
對古都情有獨鍾的梁思成曾經有過一個浪漫的設想:把北京的39.75公里城墻變成一個環城立體公園:“城墻上面,平均寬度約十米以上,可以砌花池,栽植丁香、薔薇一類的灌木,再安放些圓椅。夏季黃昏,可供數十萬人的納涼遊息。秋高氣爽的時節,登高遠眺,俯視全城……還有城樓角樓等可以辟為陳列館,閱覽室,茶點鋪。這樣一帶環城的文娛圈,環城的立體公園,是世界獨一無二的。
梁思成的設想成了永遠的烏托邦,近40公里的北京老城墻今天只留下幾百米的殘垣斷壁,47座城樓、箭樓和角樓建築也只剩下了4座。
人們現在看到的正陽門只有城樓和箭樓,甕城在1915年被北洋政府下令拆除了。一次又一次的交通改進把古都的城門和城墻逼到了毀滅的境地。
今天走進北京地鐵,人們可以見到許多消失的城門名字,這是因為環線地鐵的運行路線就是當年的內城城墻位置。
50年代末,中國與蘇聯的關係惡化後,中國開始規劃在重要城市修建地鐵,作為戰備防禦手段。1965年,北京地鐵率先開工,工程部門選擇城墻作為地鐵線路,因為這樣可以避免大量拆房和影響城市正常交通。在修建地鐵的過程中,北京內城剩餘的一半城墻被拆除完畢,宣武門、東直門、崇文門、安定門和西直門被陸續拆除,正陽門也在拆除計劃之列。
王軍介紹到:“當時在修地鐵的時候,決定要把它給拆掉,周總理轉了一圈,就説把這個留下來,周總理一直認為正陽門對於整個天安門廣場是的空間秩序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在1958年十大建築建設的時候,天安門廣場要擴建的時候,周總理專門做出指示,正陽門不能動。”
正陽門保留下來了,它成了中軸線上一個完美的過渡。
德勝門是內城北面的一座城門,城樓在1921 年因殘危失修已經被拆除,箭樓和甕城能保留至今,是因為一位城市規劃專家的呼籲和搶救。
鄭孝燮,早年從中央大學建築系畢業後,就從事建築設計工作,1949年他受聘于清華大學任講師,擔任過梁思成的教務助理,後來長期從事城市規劃建設工作,是評選中國歷史文化名城的主要倡議人。1979年,北京要修建立交橋,準備拆除德勝門箭樓,鄭孝燮知道後,給當時中共中央副主席陳雲寫了一封“緊急建議”書。
鄭孝燮回憶道:“北京城門拆得差不多了,沒有幾座城門了,除去前門之外,其他都沒有了,關於解決那一帶的交通岔口必須拆除的問題,我是不同意的。這個沒有根據的。我拿巴黎的凱旋門作例子,巴黎的凱旋門是很多路口的交叉口,但是不能因為要解決交通,跟四面八方通暢,把凱旋門拆掉。它還繼續留著,那麼在它周圍做一個廣場,很好,而且文物保留住了,交通也解決了,同時從北京的風貌和歷史文化這方面來看,德勝門的景點很重要,德勝門的位置在被城墻偏西,跟鼓樓、南面匯通祠都互為映借,都是比較高的,在景觀上都是借景,互為映借。”
老北京內城和外城本來一共有八座角樓,今天人們能看到的唯一一座是內城東南角箭樓。
內城東南角箭樓的南側本來是京奉鐵路,1958年北京火車站落成,鐵路從南側改到了北側,火車的流量增大了許多。因為緊挨著鐵軌,拆角樓勢必影響火車運行,所以內城東南角箭樓和它連接的一段殘墻才得以保存下來。
在過去20年裏,北京是地球上變化最快的城市之一,城市的邊緣每年向外擴張大約25平方公里,而在城裏,每年消失大約600條衚同,古都的面貌不斷被改變,人們在新與舊的反差中辨認著“北京”的含義。
在20世紀的動蕩歲月裏,北京失去了它作為城市輪廓標誌的城門與城墻,現在,只有這條縱貫南北的中軸線還在延續著生命。
這是一條伸展了700年的城市脊梁,一位研究北京歷史的學者踩著它來回考察了很多遍。
王燦熾是北京市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他回憶説:“明清時候的中軸線是和元大都的中軸線是重疊在一起的,就是一條中軸線,已經有700多年的歷史了,全長7.8公里,這條中軸線已經是殘缺不全了,首先最要緊的是永定門在1957年的時候,被拆掉了,這條中軸線就失去了南端的標誌性建築,也就是説北京城中軸線的頭被砍掉了,成了有尾無頭了,就像一根斷了的琴弦。”
1999年春天,北京市政協召開第九屆第二次會議,在文史小組討論會上,王燦熾遞交了《建議重建永定門,完善北京城中軸線文物建築》的提案。
沒想到,提案引發了激烈的爭論。
賈凱林是北京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副主任。他回憶説:“當時提了,有的委員就説,不要搞假古董,有錢我們還是保護真的,既然拆了就拆了,以後中軸線的問題是不是可以用其它的方法來彌補。”
王燦熾認為真假古董,只有經過歷史的檢驗,經過歷史的考驗證實它是不是假的。北京中軸線的終點鐘鼓樓始建於元代,元朝至元9年建的,後來發現了種種的災害,改朝換代等等一些原因,這個鐘鼓樓是在明朝的時候,重建重修的,後來又被燒掉了,現在我們鐘鼓樓那是乾隆皇帝時候重建的。
2003年在北京舉辦的一個小型展覽“北京城的記憶”引起了強烈的反響,策劃人員為此深受鼓舞,他們萌生了一個更宏偉的夢想:用數字虛擬技術再現一座古都北京。因為大多數城門已經不存在,完全用數字圖像技術去復原,沒有和現實對比的效果,所以他們選擇了殘缺的德勝門進行復原測試。
把外景拍攝的鏡頭,加上消失的城樓和甕城部分,就組成了完整的德勝門模型。在計算機上搭建模型,和實際復建一樣,也要有建築形制、尺寸和材料方面的真實依據,才能保證復原的準確性。他們希望虛擬出來的城門能還原一個真實的北京。
盧正剛介紹説:“如果我們儘量用計算機的技術使它回到以前的真實狀況,然後把真實情況跟現在的城市做個比對的話,我們希望達到第二個目的是什麼呢,讓人們意識到北京的城市文化是依託在它的建築和規劃之上的,而這些文化是值得這些市民為之驕傲,或者值得他去紀念它去保護它,而不是全面地推翻它。 ”
2001年,北京申辦2008年奧運會成功,復建永定門提案被列入了“人文奧運”的規劃。
2003年夏天,2610戶居民、169個企事業單位從永定門地區遷出,復建永定門城樓、整治中軸線工程揭開了序幕。考古工作者經過勘察發掘,找到了永定門城樓的遺址,為復建城樓確定了準確的位置。
2004年2月14日,永定門復建工程正式開工。為了把城樓建在原址,老立交橋被拆除了,城樓的兩側新建了兩座立交橋分流車輛。
承建永定門城樓的建築單位是修繕過德勝門和正陽門的北京市文物古建工程公司。為了盡可能體現老城門的原汁原味,古建公司從南非調集了國內已經絕跡的鐵力木,用做城門的12根金柱。
徐雄英是北京市文物古建工程公司的副總經理
同期:硬木裏頭,鐵力木這種木材,它應該是直徑和高度最大的,書上記載,一般它的直徑達到丈許,高度能達到十丈,也就是説,這種木材生長期長,木質非常堅硬,而且非常沉,而且能夠長的體量非常大,現在我們的木頭,每根從港口裝車的時候,稱了一下,一根的重量就是14噸,
時過境遷,跟古代完全一致的建築材料已經很難尋覓,幸運的是中國傳統木結構的建造工藝一直在工匠們的手裏沿襲著。
李彥成是北京市文物古建工程公司的總經理。他介紹了重建永定門的過程:“完全是原汁原味的操作,包括木工的鬥拱加工,包括砌築,包括油漆彩畫工使用的原材料,全部是手工操作,完全是原汁原味的傳統工藝,包括熬油熬灰,完全都是手工發揮,真是等於在再現了一次明朝修建永定門的過程。”
公元1553年,明嘉靖三十二年,為了抵禦蒙古部落的侵犯,北京在南面加修外城城墻,並設城門七座,永定門是外城城門中最高大、最重要的一座,與正陽門、天安門在同一條軸線上。這條向北延伸的大道,原本通向輝煌的頂點,如今卻被賦予了回歸的含義。
從公元1553年興建至1957年拆除,永定門在時光流轉中屹立了400餘年,穿過這道厚重的城門,一條筆直開闊的大道把人們帶入一個舉世無雙的東方文明古都。
2004年的深秋,永定門城樓復建工程剛剛塵埃落定,一個抽象的地名變得重新可以觸摸,孔慶普,這位親手維修過永定門,隨後又參加了拆除城門行動的老北京人,帶著挑剔的眼光和一份複雜的心情登上了新的城樓。
消失了47年的永定門城樓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裏,它喚醒了塵封已久的記憶,也讓閱盡滄桑的人們嘆息和迷惘。興建、拆除、再重建,究竟是什麼力量在左右一個城市的命運呢?
2005年9月,一座嶄新的永定門城樓正式亮相於北京中軸路南端。
一座復建的城樓使人們的目光再次變得深邃。
然而由於1957年修築二環路並將護城河取直,甕城與箭樓就無法修復了。人們看到的仍然是一個不完整的永定門。
五十多年前,梁思成曾經設計過一個首都規劃方案,希望完整保留北京老城區、建立一個新的行政中心。五十年後,北京的城區版圖擴大了十幾倍,那個原初的凸字形依然是城市的心臟,但已經越來越不堪重負了。城市無限蔓延所帶來的人口膨脹、交通擁擠、空氣污染、水源緊張等一系列負面影響迫使北京重新佈置它的格局。2005年3月,北京市政府做出決策:從舊城遷出55萬人口,以減緩對舊城的壓力和保護舊城風貌。
對凝聚古都建築精華的城市中軸線,北京市規劃部門做出了嚴格的保護規定和長遠的規劃。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