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北京門頭溝區齋堂鎮的馬欄村。1997年7月7日,年過九旬的蕭克將軍來到村子裏,為新建的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陳列館剪綵。
1939年,32歲的蕭克是冀熱察挺進軍司令員兼政委,挺進軍和冀熱察區黨委機關就在這一帶的山裏。那時的馬欄村沒有一刻的寧靜,日寇的轟炸機從北平南苑機場起飛,每天都要來侵擾這個地方。因為這是平西抗日根據地的中心區。
在與日寇的短兵相接中,蕭克不管白天黑夜,不管走到哪,都隨身攜帶著一沓創作中的小説手稿。
小説名為《羅霄軍》。寫的是1934年紅六軍團為了配合中央紅軍打破國民黨反動派對中央蘇區第五次“圍剿”,北上殲敵的戰鬥歷程。
蕭克一直將《羅霄軍》手稿珍藏在身邊,沒有將其示之於眾。
上個世紀的十年“文化大革命”,蕭克和全國人民一起,經歷了一場空前的浩劫。
當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春風吹來的時候,他深受鼓舞,與許多革命前輩一起,要用手中的筆撥亂反正,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把被“四人幫”踐踏殆盡的革命傳統和精神重新發揚光大。
於是,蕭克取出塵封已久的《羅霄軍》初稿,動筆修改。為了修改這部小説,1987年,蕭克重新踏上了長征路,回顧過往的歲月。這一年,已經80高齡的老將軍執著地走了三次。
在蕭克的心中,這不僅僅是一部小説,更是戰友們的紀念碑。連墓碑都沒有的戰友,將會通過他的作品,永存於人們心中。
1988年《羅霄軍》由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改名為《浴血羅霄》。這部小説從開筆到出版,歷經51年,而蕭克也從一個29歲的青年成為80多歲的老人。
1991年3月11日,蕭克戎馬一生創作的這部小説,榮獲茅盾文學獎榮譽獎。同年,被稱為軍中儒將的蕭克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親歷長征的紅色戲劇家李伯釗,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抱著強烈的歷史責任感,書寫長征。她以親身的經歷創作了文學劇本《北上》和《長征》,並搬上舞臺。
話劇《北上》講的是紅軍長征時,廣大指戰員與張國燾分裂主義路線鬥爭的史實,也充滿了對現實生活的反思。李伯釗不僅是惟一一個參加了一、二、四方面軍長征的老戰士,也是三個方面軍文藝訓練班和劇團的惟一組織者。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如春風化雨,催生了一批批革命回憶錄。一大批親歷長征的紅軍前輩,出版了翔實的傳記和長征回憶錄。鍾情紅軍和長征創作的作家們,在口述歷史資料噴涌的時代,自覺追根溯源、挖掘生活,開始了重訪長征路、激情創作的勇敢行動。
1983年,參與編寫《聶榮臻傳》的著名作家魏巍,和他共同參加抗日戰爭的妻子秋華,踏上了重訪長征的道路。這一年他已63歲。
當時魏巍年逾花甲,不僅飽受冠心病的困擾,途中還幾遇險情。在四川天全縣,魏巍聽説有一個紅軍醫院的舊址,就決定去尋訪,然而就在路上,意外發生了。
魏巍:“我沒走多遠,我快走到很近的時候,稻田裏有水,不好走,還有泥,一走一滑結果把我的腳崴了,崴了以後,我一看我的腳尖怎麼衝後了。”
這次意外的受傷中斷了魏巍的採訪計劃,但沒有動搖近半個世紀的重訪長征路的決心。
1984年的7月,魏巍傷癒,他又一次和老伴一起踏上了尋訪長征的征途。這次尋訪,他們按照長征的路線逆向而行,取道蘭州進入天險臘子口,然後向南向東,歷經甘肅、四川等6省,歷時四個月,詳細考察了紅軍當年走過的山川田野和險關要隘。
魏巍兩次考察,在長征沿途獲得了大量創作資料,儲存了豐富的思想、激情和靈感。猶如決口的波濤,他投入了長篇小説《地球的紅飄帶》的創作。
《地球的紅飄帶》從湘江之戰起筆,一開始就抓住了黨內矛盾與敵我矛盾交匯的爆發點。
《地球的紅飄帶》像一幅巨大的歷史畫卷,既描繪出宏偉的戰爭,也描繪出眾多典型人物,這其中既有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領袖形象,也有金雨來等戰士英雄形象。
親歷長征的老帥聶榮臻説:“《地球的紅飄帶》是用文學語言敘述長征的第一部宏篇巨著。讀完全書,我仿佛又進行了一次長征。”
20多年後,魏巍整理出版重走長征路的日記,打開扉頁的第一句話就是:“自我參軍之日起,即異常嚮往二萬五千里長征這段神話般的歷史。可以説,中國工農紅軍的長征是我心中的詩。”魏巍終於用自己的創作完成了這首偉大的詩的吟唱。
陳靖將軍曾經是賀龍部下的小宣傳員,也是親身經歷長征的老紅軍,他一生的創作幾乎是凝結著長征的經歷和情懷。1986年9月,年近古稀的陳靖重新踏上長征路。他花了兩年的時間,走了36000公里,觀察長征沿途的變化,見證歷史的變遷。在這個過程中,陳靖將軍寫了74篇“重走長征路隨筆”,在《解放軍報》“書簡”專欄發表,産生了廣泛影響。
之後的三年中,陳靖用老紅軍的頑強的革命精神又兩次重返長征路,將三個方面軍的五條長征路線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對長征歷史中的百個重大史實進行了考證。
1986年,在湘江邊上的界首鎮,重走長征路的軍旅作家喬良,望著70多米寬的湘江,涌起了創作的衝動。
喬良當即去縣誌辦和黨史辦查閱了大量的資料,這些材料給了他強烈的震撼。那年,以湘江之戰為題材的中篇小説《靈旗》誕生了。
時間過了20年,喬良又一次參加了中國作協組織的“紀念紅軍長征勝利七十週年重走長征路”的活動。回憶起二十年前的那次重走,喬良感慨地説。
喬良:“你所有走過的地方,凡是紅軍打過仗的地方,幾乎都是讓人不可思議的,這樣的地方,你居然能夠打勝,或者起碼你能突圍,都是不可想象的,比如説鐵索橋,橋板都被拆掉了,他們就用門板鋪上去,一塊塊鋪著往過走,國民黨那邊的機槍都在掃射,居然這麼多人就衝過去了,這真是如有神助,臘子口也是天險,婁山關也是如此,湘江更不必説了。”
在中國作協重走長征路作家團中,這位不時以相機記錄風土人情的女作家,名叫項小米。她的小説《英雄無語》,向我們講述了紅軍時代,戰鬥在隱蔽戰線的無名英雄的驚險故事,這位英雄就是她的爺爺項與年。
1934年夏,蔣介石在廬山牯嶺召開了一個絕密的軍事會議,會上佈置了針對中央蘇區的“鐵桶圍剿”計劃,他們妄想此舉能陷中央紅軍于滅頂之災。
這個對中央蘇區進行第五次“圍剿”的絕密軍事計劃,在蔣介石剛剛開完的會議後,便被小説中的主人公項與年和他在秘密戰線上的戰友獲得了。
項小米:“最後決定他去送,就徒步,當時從德安走到瑞金,因為他不是走直線,他要繞啊繞,在山裏走,大概是將近2000里地,那樣的一個距離,項與年他當時就過了一道又一道關卡,一開始扮成一個教書先生,到後來快到了接近瑞金到寧都的時候,已經走不過去了,關卡特別嚴,最後他沒有辦法,這都是歷史事實,他拿一個磚頭打掉了自己四顆牙,整個臉都腫起來,扮成一個乞丐,才混過關卡。”
長征的勝利,有秘密戰線的英雄們在默默奉獻。《英雄無語》中的故事,揭示了這一歷史的事實。
小説《英雄無語》敘述長征的事實,與另一部名為《雄關漫道》的小説在貴州一個叫做畢節的地方交匯了。小説《雄關漫道》全景描繪了紅二方面軍,從1934年夏到1936年秋,艱苦卓絕的革命鬥爭。
1984年4月的一天,江西于都河畔站立著一位滿頭銀發、身材瘦高的美國老人,他名叫索爾茲伯裏,是全美作家協會主席、《紐約時報》副總編。早在1938年,青年索爾茲伯裏就讀到了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書中的一句預言: “總有一天會有人把這部激動人心的遠征史詩全部寫下來。”在他的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
但是,由於歷史的原因,直到1983年,中國改革開放已經進行了5年之後,75歲高齡的索爾茲伯裏才被允許可以到紅軍長征走過的地方採訪。
索爾茲伯裏多年關注中國紅軍長征的史料,進行過深入的研究,他到了北京,就著手“挖掘活資料,考證舊資料”。他採訪了當年參加過紅軍長征的健在者,也還走訪了中共黨史、軍史研究的專家學者。
閆景堂:“ 最有意思,他一見康大姐(康克清)他就説,你是紅軍中的英雄,他為什麼這樣把她看作個女英雄呢,因為在這之前,他看了海倫 斯諾寫的《續西行漫記》,她説,我沒覺得長征怎麼樣,怎麼樣苦,我就好像每天出去散散步一樣,走到了陜北。”
在於都縣城北門的毛澤東舊居,索爾茲伯裏在小院的門口,留下了這張照片,作為長征沿線採訪開始的紀念。
出於對飛奪瀘定橋的22勇士的敬仰,索爾茲伯裏來到了大渡河,站在鐵索橋上,想象當年紅軍在敵人炮火下英勇奪橋的情景,索爾茲伯裏覺得自己開始明白,紅軍為什麼能取得勝利。
歷時72天,行程3萬里,索爾茲伯裏一行完成了長征沿線的採訪,迅速飛回美國開始寫作。1985年10月,索爾茲伯裏寫出的《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在美國正式出版,立即引起全美的轟動,並很快傳播到歐洲和許多國家,被譯成多種文字在全世界翻印發行。1986年3月,解放軍出版社出版了該書的中譯本。
長征精神不再僅僅屬於中國,它正在成為全世界人民共同的精神財富。
2006年9月17日,在人民大會堂,從長征路上走來的巾幗英雄們再次相聚。回想起七十多年前的反“圍剿”戰爭,老少婦孺都別無選擇地投入其間,實際是一場蘇區全民的浴血革命。無論五次反“圍剿”,還是漫漫長征路,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婦女兒童所承受的苦難和犧牲要比他們的丈夫、父兄所承受的還要巨大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