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速覽]她誕生在東南沿海一個平凡的漁民之家。 短暫的一生，只經歷短短二十幾個春秋，就芳齡早逝。 歷朝皇帝屢屢褒封，她的封號，由夫人升至天妃，直至海神天后。 從南到北，一萬多公里的海岸線，從東到西，無論平原還是山區，都能見她廟額高懸，香火旺盛。 近代以來，她更遠渡重洋，在美國、法國、丹麥、巴西等二十多個國家紮根落戶。 她是當今華人世界裏最具威望的航海保護神，今天，家鄉的人們仍舊以本地方言，親切地呼喚她“媽祖”。 一位平凡的漁家女子，何以走上神壇，成為中國古代最具威望的航海保護神？ |
北宋初，宋太祖建隆元年，福建莆田
媽祖誕生在一戶普通的林姓人家，她出生時就與眾不同。
沒有通常的啼哭吵鬧，只是張大眼睛，默默打量著週遭世界。父母為她取名“林默”。
| |
| 大道公像 |
據説，她七八歲時，才開口説話。
十幾歲以後，她開始顯示神奇。
林亞奶老人給我們講述了林默初次顯示神奇的傳説故事。
這一天，父親帶領兄長出海打魚，林默陪伴母親在家中織布。時過午後，天氣突變，林默擔憂父兄安全，默默祈禱，恍惚之間，思緒來到海上。
狂風惡浪，濤聲震天，一條小船若隱若現，一個浪頭壓下，船上兩人被打翻落水。林默近身觀看，原來正是自己的父親和兄長。於是趕忙伸出雙手抓住父親，用牙齒噙住哥哥的衣角，奮力遊向岸邊。
這時母親見到林默神色異樣，以為女兒生病，趕忙呼喚。林默下意識答應母親，鬆開哥哥的衣角，從冥想中醒來，意識到哥哥性命難保，她痛哭不已。
噩耗傳來，父親述説在海上遇難：本來有神靈搭救，兩人被牽引向岸邊方向，但突然不見了兒子的身影，自己被一股神力拋向岸邊，才僥倖生還。
| |
| 導航工具指南針 |
訴説經過，與林默夢境完全吻合，人們才開始驚嘆少女林默具有的神奇本領。
從此，林默開始她拯救海難的奇特生涯：往往在危急時刻，一位紅衣少女飄然而至，輕舒長袖，風浪頓時停息。人們望空叩拜，紅衣女神又化為彩霞，飄然而去。
春去秋來，林默長成一位風姿綽約的美麗女郎，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但她卻執意不嫁，林默立志要救助天下所有危難中的漁夫舟子，對塵世的凡俗生活，無意留戀。
| |
| 等待分靈的媽祖像 |
林默二十八歲就去世了，對於她的死鄉親們有種傳説：一天，人們看到林默登上這塊巨石，化為一道雲霞，緩緩升仙而去。
相比其他古代神話，林默之死少有悲悲切切的陰鬱氣息。
然而動人的故事往往掩藏了歷史的真實。在同時代文獻中，有關林默的身世記載相當簡略。
或許如民間故事所講，林默的確出生於漁民家庭，但她卻不是一位普通的漁家少女。
宋代文人筆記和地方誌裏，用“巫媼”、“裏中巫”這樣的字眼記載林默的真實身份，説她是北宋一位女巫。
這些記載很可能是真實的。宋代莆田地區巫風盛行，林默只是眾多巫女中的一位。林默第一次嶄露頭角，還要歸功於那位極富傳奇色彩的皇帝宋徽宗。
| |
| 福建長樂出土的明代媽祖像 |
《宋會要輯稿》記載：公元1123年，宋徽宗賜封“順濟”二字作為林默的廟額名號。原本只是民間信奉的神明，第一次受到官方認可。
但是林默為朝廷作出怎樣的貢獻?宋徽宗為什麼賜給廟號？文獻沒有記載，我們無從得知。
其實封神也未必需要理由，尤其是宋徽宗。這位富於藝術家氣質的皇帝也對神秘世界充滿興趣，他本人就是一位狂熱的道術實踐者，自封道君皇帝。他多次主持規模盛大的請神法會，動輒上千名道士參加。道士們既然來自五湖四海，請下凡塵的神明也自然是五花八門，各不相同。那是個瘋狂的造神年代，後世眾多神明風光一時，或多或少與宋徽宗頻繁請神有些關係。在這樣的狂熱氣氛中，林默以一介女巫身份，獲得皇帝賜封，也就不足為奇了。
林默的稱號較為繁複。兩宋時期稱夫人，妃；元明時期稱為天妃；清代稱天后；最為人所熟知的媽祖，來自福建方言，是對女性長者的敬稱，在明清以後才出現。此外還有娘娘，姑媽，娘媽等等，都是表達人們對她的尊敬和親近。
人們編造海洋神話，塑造海洋神靈，是希望借助神靈之力為自己保駕護航。媽祖信仰的産生正是源於這種觀念。但另一方面，我國古代航海技術又是世界一流，1974年泉州後渚出土的宋代大木船曾震驚世界，它的水密艙技術和防水防銹技術在當時都是最先進的。導航方面，宋代開始運用指南針，望天尺等工具精確導航。相比同時代其他航海民族，我們的安全系數或許更高。但技術的先進並沒有減輕人們對於神靈的依賴。
| |
| 福建長樂出土的明代媽祖像 |
福建省惠安崇武小砟村，這裡的人們世代以打漁為業。在方圓不過幾十公里的範圍，大大小小的媽祖廟就多達數十座，媽祖信仰與漁民的生活息息相關。
村民：“大風來的時候求媽祖的嘛，每條船都有媽祖的神像，求她保祐，保祐我們平安的回港。平安到港了，進來廟裏面，三牲還是五牲了一大堆的金了，來這裡搭下，謝她説保祐我們回家了，就是這樣。”
過去漁民結隊出海捕魚，像選舉船老大這樣的大事也必須由媽祖來作主。
村民：“好比説我們這條船是三十個人，有的比較大的就是要五十還是六十。就是整個比較有希望的，他的能力比較大的來挑選。那很早前輩就是流傳到現在，就是這樣。因為媽祖挑選的船的老大，都能力比較高，技術也比較好。”
海上討生活，時時處在生死邊緣。船老大的經驗技術當然重要，但如果幾位資歷相當，難分伯仲，一起同船共事，就難免有不服管理的情況，這樣的團隊一旦遇險，必定亂作一團，很難有生還機會，要賦予船長絕對權威，由媽祖來確定船長人選，不失為一種有效辦法。
| |
| 福建長樂出土的明代巡海大臣像 |
與之相比，由媽祖來決定出海日期，就顯得更加不可思議。
因為沿海氣候叵測多變，尤其是崇武附近海面，風急浪高，全年風力在八級以上的日子超過一百天。過去漁船多是木帆船，禁不起大風浪，如果執迷于所謂的神定日期而不顧實際情況，就有船毀人亡的危險，人們自然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做兒戲，為此採取一種變通形式。
村民：“定的日子定好了，今天不能開船嘛，有大風啦。那現在要怎麼辦呢？那就是把那個錨啊，拋錨的那個錨，移動移位，三金果盒花果，香點好了，把那個錨移動了移位，那就代表説船是今天開了的日子，就是這樣的。”
這種變通的目的，在於維護媽祖海神的至高權威，暗示媽祖佑護航程，增強人們遇到險情時的必勝信心。
但在宋朝時，媽祖的地位還沒有那麼高。那時，最出名的海神是一位男性神明，名為通遠王。
| |
| 龍女 |
泉州西郊的九日山，是海神通遠王的發祥地。宋代官方舉行祭祀海神儀式就在這裡。幾乎所有大塊的岩石上面都刻滿各種字體的祭祀文章。由當時的太守，知府，縣令和知名學者撰寫。《泉州府志》一篇宋代碑文説到：泉州的通遠王最為靈驗，每到冬春兩季，遠洋經商的船隊都會來此祭祀通遠王。
這位通遠王何許人也，為什麼能夠如此風光呢？文獻記載他是唐代一位隱士，最初是閩東某地山神，北宋中後期他的廟宇在九日山興建，才漸漸開始興盛。通遠王能如此風光，是因為九日山所在地理位置的優勢。
而媽祖林默的興盛，也是由於她在泉州找到一處風水寶地。
公元1196年前後，媽祖林默在泉州的第一座順濟廟建成。廟址所在的泉州城南門外，也是一塊具有地理區位優勢的風水寶地。今天的泉州天后宮位置是南宋順濟廟舊址。歷代多次重修擴建，一直延續至今，已有八百多年的歷史。説這是塊風水寶地，是因為在北邊不遠，是一處緊要所在，南宋市舶司舊址。所謂市舶司，相當於今天的稅務局、港務局、海關總署等多職能機構，宋代船東商賈需在此登記貨物明細，繳足稅金以後才可放洋出海。到岸貨物也須登記繳稅才獲准銷售，否則就是走私販私。而林默順濟廟建在這裡，正是商人們進出辦事的必經之路，進廟拈香禮拜，奉獻供品，卜算一番吉兇運程，然後出南門啟碇揚帆，去圓自己的發財夢想，林默的順濟廟佔據了這樣的地理區位優勢，可稱得上是風水寶地。
南宋時期林默地位有兩次重要提升，第一次是宋高宗趙構遷都臨安以後不久，加封林默靈惠夫人，第二次是宋孝宗加封靈惠妃。宋代的禮制，女神晉陞之路很像三部曲。首先是賜封廟額，然後是晉陞夫人，最高一級是妃。為什麼只到妃，而沒有後這一級別呢？
| |
| 福建長樂顯應宮 |
因為皇天后土，天是皇帝，大地是後，而海洋最多只能是妃，宋代禮制如此，天后的稱呼要到清代以後才出現。
為什麼進入南宋，林默受到朝廷重視？
因為朝廷需要錢。對於泉州的貿易財富，宋高宗趙構一段話意思很直白：“商船繳納的稅收最為豐厚，如果措施的得當，所得數以萬計，這是我在意它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南宋中期時，有皇家宗室貴族三千多人居住在泉州，他們是最大的買家，具有真正的購買力。
南宋中後期泉州進入黃金年代，海外貿易額佔到全國總數的三成以上。經濟地位之重要，決不亞於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經濟繁榮往往與宗教興盛相伴相隨，林默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獲得晉陞。
| |
| 福建東山福興宮（媽祖廟） |
而另一則故事又將媽祖信仰帶入全新境界。
南宋丁伯桂《順濟聖妃廟記》中記載：金兵南下進犯，長驅直入，包圍重鎮合肥。士兵們隨身攜帶林默香火神符上陣迎擊金兵，兩軍交戰，士兵聲稱見到林默現身雲間，揮舞軍旗，軍士們更加奮勇，一舉解了合肥之圍。
南宋嘉定年間，宋寧宗賜封林默靈惠助順顯衛妃，表彰她助戰金兵的忠義之舉。此後數十年間，林默封號中屢屢出現英烈，協正字眼，原本以海神聞名的林默，到了南宋後期被賦予濃厚匡扶正統的儒家教化色彩。
從夫人提升至妃，這時的林默地位已經到達頂點，但是神的世界裏，也有男尊女卑傾向，按照宋代封神規律：男性神封王，女性神稱妃應該是同一級別，但是實際祭祀規格卻相差很多，南宋官方祭祀通遠王由地方官親自主持，卻沒有相同祭祀林默儀式的記載。
相比之下通遠王更多的具有官方色彩，而媽祖林默則較為貼近民間。
| |
| 湖南懷化芷江天后宮 |
然而時過境遷，風水輪轉，進入元代，通遠王信仰迅速衰落。元政府明文規定：不許破費政府銀兩祈風雨祭祀海神通遠王。一位詩人描寫通遠王廟的淒涼景象：“哀猿依講席，饑鳥下生臺”。昔日的繁華已逝，只有哀猿、饑鳥流連殘垣斷壁之間。
而媽祖林默的命運全然不同，公元1281年，忽必烈詔封林默“護國明著天妃”，此後幾十年間數次加封，封號長達十二個字，甚至遠遠超過宋代。
為什麼蒙元政府對這位漢民族的海神推崇備至呢？忽必烈為什麼冷落前朝的海神通遠王呢？理由或許很簡單：凡是敵人贊成的，我們就要反對。換而言之，通遠王具有宋朝官方色彩，蒙元初定江山，消除前朝記憶十分必要。
可為什麼對同是漢民族海神的林默，卻又大加推崇呢？這還是因為泉州海外貿易的巨大利益，對待財富，忽必烈與前朝的宋高宗一樣務實。歷代王朝中，鼓勵海外貿易，蒙元政府作得最為徹底，《元典章 市舶則法》明確表明鼓勵貿易的政策方向：不論官員商人富戶都可以擁有船隻從事海上貿易贏利。
| |
| 湖南懷化芷江天后宮媽祖像 |
在實際經營中，往往是蒙古貴族投資，色目人做經理，而船員和技術人員多為閩南藉漢人。他們是媽祖信仰的主體，考慮到海上貿易利益，這樣一位深得民心的海神是不能扼制的。
雖然她是前朝的海神，雖然她是漢民族的海神，而且還要更加擁戴，忽必烈賜封新的封號“護國明著天妃”，在宋代妃的稱號前面又增加一個天字，以示更加尊崇。
公元1329年，天津一座媽祖廟，一支特殊的進香隊伍進廟拜謁，他們來自元大都，身負皇帝重要使命，將開始歷史上規模空前的進香之旅。
為首官員是當朝天子近臣，翰林直學士布尼雅實理和國子監祭酒宋本。他們此行身份是“天使”，代表皇帝呈獻祭文。這將是一次艱苦的旅行：途經淮安，蘇州，杭州，紹興，溫州，福州，湄州等重要港口，終點是泉州。沿途拜謁十五座媽祖廟，總行程近萬里，需耗時半年以上。
為什麼元政府如此糜費資財，勞師動眾呢？
元朝定都北京，帶來諸多問題，最突出的是吃糧問題。要養活京師眾多政府機構，就要建立有效的運輸網絡。元朝中期建立起高效的海上漕運線，到天歷年間，每年運輸量穩定在兩三百萬擔，足以供應京師，但是這一年，海上運糧船隊事故頻發，損失巨大。由統計數字可知，當年的運輸損耗相當於前五年的總和， 這就是皇帝委任天使沿途進香拜謁天妃廟的原因。
| |
| 湖南懷化芷江天后宮門坊精美的磚雕 |
這是一次高規格的祭祀活動，天使呈獻以皇帝口吻寫成的祭文，沿途十五座廟，一廟一篇，絕無雷同。尤以《祭湄州廟文》《祭泉州廟文》詞藻華麗，氣勢恢宏。
“民生資保錫，帝室藉匡襄。
萬載歌清宴，昭格殊未央。”
此後二十多年間，這樣高規格的祭祀持續了五次。大大提升了林默的海神地位。
元政府的最後一次加封稱號為：護國輔聖庇民廣濟福惠明著天妃。名字長達十二個字，超過以往所有封號。
| |
| 惠安崇武天后宮 |
媽祖林默終於從眾多神明中脫穎而出，獨享海神美名，成為國家級的航海保護神。
（CCTV《探索 發現》供稿，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