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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銳
具體怎麼苦的,其實我都不記得了,因為據我媽説我小時候特別愛哭,尤其家裏一來人,他們倆口子那天晚上就基本別想睡覺了,我能哭一晚上,後來我當時還年輕的需要休息的媽媽一衝動,就給我吃了兩大片(我相信一歲前的孩子舔一下就能見效的)具有安眠作用的藥,結果我真的像她們所希望的那樣安靜了下來,但我媽剛剛享受了幾個小時的安寧就又開始擔心了,因為,我不只安靜了幾個小時,我像冬眠一樣一聲不吭的睡了三天三夜才醒過來。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我對童年的記憶會幾乎是一片空白,而我哥能記得他還不會走路時的事情,直到長大後有一天跟我媽説起了我的疑問,我媽才不太好意思地説起了這起事件,從此我就認定是那兩片藥抹去了我的記憶,而且那時候沒有造假藥的,所以藥效非常持久,以至於我對12歲以前的事都一片模糊,只有一些有證據的散碎的片段漂來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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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腳背上有兩個很規矩的像是胎記的小小的圓形傷疤,其實那是很小的時候掏爐灰不小心被兩小塊還閃著火光的小煤渣燙的,當時我肯定是穿著棉衣棉褲和麵包樣的紅花棉鞋,當那兩塊煤渣從鞋縫掉進去的瞬間,以一個我記不清楚幾歲的反正還沒上學的孩子的想像力,那可能還是件挺神奇的事,所以我對疼痛沒有任何記憶,可能我也沒有喊,只是有些跳躍的動作,所以我的父母不知是誰過來拔掉紅花棉鞋,拽掉冒著煙的襪子,開始唏噓著細心照料那兩個水泡,直到它們變成傷疤。至於我掏爐灰是在玩還是在勤奮地幫大人幹活,還需要進一步考證。
我們家是到了我上初中時才不用燒煤做飯取暖的。點火和封火都是技術含量很高的工種,點火時要求速度快而且煙不能太大,封火時要讓最少的煤持續不完全燃燒最長的時間,還得保證一家人不會中煤氣。一般這兩項工作都會由家裏的男主人來幹,誰家的男人封火封的好是會受到很多人發自內心的讚揚的。我家在産煤的西北,所以燒的是大塊的黑石頭一樣的原始的煤,來北京以後見到蜂窩煤,我還特別覺得北京人真聰明,跟我們的煤比起來,蜂窩煤又輕又比較乾淨,拿著放著都方便,造型還挺藝術的。
我能幹體力的時候,我家已經住六樓了,那時候家家在大院裏都有個小煤房,不大不小,夏天能放下一車的西瓜,冬天能放下一車的煤。每次拉來一車煤,都會先由我爸用至少一天的時間把大塊的煤分成均勻的能放進爐子裏的小塊。往樓上運煤的工作主要由我和我哥承擔,在交給我們這項重任之前,我爸對我們進行了思想上和業務上的培訓,讓我們認識到了每一塊煤的珍貴,還學會了排列組合不同的形狀,好在自己力量允許的範圍內往鐵桶裏裝最多的煤。後來我和我哥又有了分工,他運煤,我運煤餅.
煤餅都是自己家做的,在我們那兒叫“拓”。拓煤餅是件大事,一家人都要參于,原材料就是煤房裏日積月累月的煤渣,還有從掏出的爐灰裏分揀出的燒了一半的小煤渣。當時我對揀煤渣的工作感情非常複雜,又發現了新的可用的煤渣讓我激動,它們各種各樣經過煅造的形狀能讓我胡思亂想半天,可每次揀完之後在樓道裏站起身時都是頭暈眼花和腰酸背痛。煤渣和上水,用鐵鍬攪拌好,鏟一鍬,放在專門的模子裏,模子家家都有,鐵制的,A4紙大小,大概用上一個下午,就能拓出十幾二十張,整齊地排列在路邊,拓煤餅的地方是隨便找的,離自己家不遠的不礙事的一塊空地就行,沒有人管。然後每天我們上學放學爸媽上班下班時都會留意看著點,一看到有小孩在煤餅周圍玩,就會上前提醒他們不要踩了我們家的煤餅。但再小心,也總會有那麼一兩塊上邊會有腳印,我看到最可怕的一行腳印一直從第一塊踩到了最後一塊,雖然被踩的不是我家的煤餅,但我也很替那家人傷心。
如果天氣好的話,一星期左右煤餅就幹透了,沒幹透的燒起來會有煤煙。把它們一塊塊碼在煤房裏,很有成就感。直到現在,我都非常佩服我爸砸煤餅的技術,他能用小鐵鏟把一塊煤餅分成非常平均的九塊,我砸壞了不少煤餅也練成了這個本領。而且讓我很驕傲的是,我一桶能提三大塊也就是二十七小塊煤餅上六樓,我哥提的沒我多。
上小學前,眼界已經比較開闊的大孩子不帶我們玩,小孩子們自己可玩的內容也比較少,我唯一記住的娛樂方式好像就是玩土玩沙子了。那時候住平房,如果哪有一堆沙子,知道消息的孩子會在第一時間奔走相告,大家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如果碰巧還是一堆比較細的沙子,那就更好了,因為那樣的沙子和上水比較容易成形,能讓我們充分發揮自己做為一個雕塑家的想像。直到沙子的主人來趕我們走或者爸媽來喝斥我們回家。
沙堆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就得自己開發娛樂項目。我好像曾經在院子裏追過一段時間自家養的雞,上房頂調查過野貓和家貓的數量,還對我奶奶柔軟的耳垂産生過迷戀。有一天,我對自己的彈跳力産生了興趣,不停地跳起來夠挂在鐵絲上的衣架,後來因為用力過猛又沒經過專業訓練不會調整重心,終於摔了下來,巧的是,在我屁股著地的地方,擺著一盆原本挺茁壯的長著毛絨絨的小刺的仙人球。我媽不太會養花,那盆仙人球完全是靠自己頑強的生命力成長起來的。可是很不幸,我斷送了它的美好生活。我差點兒哭了,也説不好為誰。那天天氣挺好,後來的那個下午,我一直光著屁股趴在床上,我爸借著充足的光線用放大鏡和集郵用的小鑷子幫我一根根拔刺,但一顆仙人球上的小刺當以牛毛計,我親愛的爸爸再仔細也不可能把它們全部除掉,再用狗皮膏藥把刺往下粘,效果也不太理想。之後的幾天,我受傷的屁股一直又紅又腫又疼又癢。幸虧那時候還沒上學,不然我是沒法坐著上課的。如果請假的話,也很丟人,“我家孩子坐在仙人球上了,所以不能來上課!”我都能想像出老師和同學們的表情,就像現在看這篇文章時的你的表情。
責編: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