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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人這樣説過,在美國電影史上,只有一部類型片可以與《教父》相提並論,那就是意大利導演塞爾喬 萊昂內的“往事三部曲”之一,耗資4000萬美元,歷時十三年的《美國往事》。影片以極具魅力而豐滿的形式呈現了一個歐洲導演眼中的美國景觀,以及一個外來者對美國的想象與幻覺中的記憶,成為了電影史上濃墨重彩的經典篇章。
影片改編自大衛 阿朗森的自傳體小説《流氓》,導演嫻熟而瀟灑地搬用著警匪片的套路,將這部震撼人心的文字作品打造成了一部交織著恩怨情仇和愛恨糾葛,無恥之尤和俠肝義膽,卑鄙叛賣與義薄雲天,酣暢淋漓與憂傷憐憫的美國傳説。而難能可貴的是,影片又不僅僅是一個傳説,它客觀冷靜的態度、犀利無情的剖析更像是一個影像寓言。一般説來,傳統意義上的劇情片都喜歡將主人公粉飾成一個能飛檐走壁的英雄,但萊昂內從始至終都沒有對幫派團夥進行任何美化,主人公麵條的一生在它的鏡頭下更像是一場幻夢,甚至接近惡夢,然而就連這惡夢導演也不願意讓他保留,最後任憑無情的現實將夢幻碾得粉碎。
從一個無人接聽的電話開始,主人公麵條開始回顧他的一生。可以説,麵條的追憶一直被負疚、追悔、創楚所纏繞。而佔據了麵條回憶場景中心的,是35年前因為他的錯誤或曰“叛賣”而死於非命的摯友,麵條所屬團夥的老大“麥克斯”。然而在他隱姓埋名35年之後,一封來自“過去”的信件卻把他召回了紐約,讓他看到了掩蓋過去的面紗,這面紗幾乎欺騙了他的一生。即使“貝利部長”麥克斯的出現使真相大白,他也不願承認35年前的一幕是場精心策劃好的遊戲,眼前這位曾經的摯友就是奪走他一切,包括心愛女孩黛波拉的仇人。影片最後,年邁的麵條仿佛又回到了35年前的鴉片館,他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那無人接聽的電話鈴聲,但電話還沒有響,於是他面對鏡頭,露出了笑容,才知道一切的悔愧與傷痛不過是基於他一直還抱有的善良幻想,而事實卻遠比曾經的悔愧殘酷無情。他的夢想被撞得粉碎,包括由夢想衍生出的那些傷與痛,也被現實帶走,一點不留。
也許麵條是美國經典警匪片、世俗神話中的正面人物,他義薄雲天,俠骨柔腸,為朋友兩肋插刀,有樸素的善惡感和正義感。那麼按照這樣的標準,麥克斯就是應該被譴責的對象,他老謀深算、陰險惡毒、深藏不露,後發制人;為了達到個人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出賣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萊昂內要呈現給我們的畫面卻不是善惡這樣簡單,他要表達的,是外來者對美國所標榜之傳奇的一種懷疑、質詢。事實上,正是麥克斯,而不是麵條,構成了一個美國式的“奇跡”。那就是一個外籍移民,一個紐約東部貧民窟中的小流氓,能夠成為極為成功的私酒販子,並終有一天改頭換面,洗乾淨過去的身世,躋身上流社會,官及部長顯位。如果按照資本主義社會的標準來衡量的話,麥克斯無疑是一個成功者,而麵條只是一個失敗者。他雖然始終以自己的方式洞察著事實與真相,甚至看清了麥克斯不斷膨脹的野心,但他對麥克斯的洞察卻沒有超越兄弟情誼的神話。而與此相反,麵條的全部性格弱點卻無不纖毫畢露地暴露在麥克斯現實、犀利、冷靜的目光中,利用這一切,麥克斯將他變成了自己手中的傀儡。因此,兩者的較量從一開始起,就並不是同等力量上的較量。最終,贏家麥克斯加官進爵,而輸家麵條卻逞一時血氣之勇,身陷監獄12年之久,失去了全部財産、心愛的姑娘甚至自己的姓名,最終還失去了他的記憶,那是他唯一的財富,卻被現實顯影為一段不值一文的心造幻影。正是麵條和麥克斯身上所呈現出來的正反兩題,構成了一種現實與詩意、殘人與柔情、懲罰與罪惡的複雜混合,讓習慣了快意恩仇的人們不得不在這種心理落差中對社會對人性進行悠久思索。
在今天看來,《美國往事》無疑是一部人人都希望先睹為快的經典,可事實上它的誕生卻頗費週折,這裡面還有一段小故事。1971年,派拉蒙邀請萊昂內執導《教父》,但萊昂內當時正專注于《美國往事》劇本的修改,因此婉轉地拒絕了邀請。但當他一切籌備完畢,甚至聯絡到由羅伯特 德尼羅來出演主角後,《教父》已經上映並大受好評,製片人因此對類型與其非常相似的《美國往事》是否成功沒了信心。這一拖,就是11年。這期間,每年嘎納電影節萊昂內都穿戴整齊地坐在會場,手捧劇本等待投資商。直到1983年,製片人艾隆 貝爾認出了萊昂內並聽取了他三個小時的描述決定投拍後,這部名片才有了登上銀幕的機會。説到這裡,所有熱愛《美國往事》的人都不得不感謝萊昂內的執著,如果他稍有放棄,這部影片就可能胎死腹中,這將是世界電影的一個莫大遺憾。
距《美國往事》誕生已經20多年了,無數影迷一遍遍地觀摩它,解讀它,為少年麵條傷痛的成長唏噓,為老年麵條目睹的真相落淚。萊昂內那力透鏡背的犀利與蒼涼感染了每一個用心去觀賞它的人,甚至感染了許多導演,使我們在他們的作品中也隱約可見萊昂內的影子。有人説,《美國往事》是萊昂內的巔峰之作,這樣的評價絲毫不誇張。事實上,當貓王那首《昨天》悲愴地響起時,我們完全可以認為,《美國往事》不僅僅是往事,更是美國電影的一代豐碑。
責編:燕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