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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到底有多久(亦銘)

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6年06月21日 17:30 來源:CCTV.com

  一向不怎麼垂青流行歌曲,總是頑固地認為“流行易碎”。惟有兩首歌除外,一首是劉德華的《相約到永久》,一首是沙寶亮的《多久》。前者情深意長,後者纏綿悱惻。總之,那回味悠長的旋律都打動了我,使我這顆一向冰冷愚鈍的心竟有種將融化的感覺。於是便有了這篇文章的標題,而文章所述卻並非“卿卿我我”之類。

  前幾日,正在欄目加班,樓下有電話上來,很急促的聲音:“快,下來個男同志!門口!”我飛奔下去。同事濤的車停在門口,打開車門卻發現,副駕駛上還坐著一個人,與其説坐著,莫如説躺著,因為座位已近水平。那是另一個同事沙。未及關門,車已飛奔,方向是醫院。

  路上不斷有其他同事的電話打來,卻已無法接聽。濤駕車飛駛,我則雙手用力抻著沙的手掌,不然他的手會抽搐不止。從沙駭人的急喘中擠出幾個字:“使勁抻!”除了他的掙扎,車內寂靜得令人恐怖。後視鏡中是濤的眼睛,血色猩紅,不忍直視。

  這是同事沙今年內的第若干次倒下。

  這是一個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第若干次倒下。

  這是一個背負著上上下下幾多責任的家庭主心骨的第若干次倒下。

  ----倒在工作崗位上。

  上擔架,進急救,通氧氣,測血壓……跟在大夫身後手忙腳亂了一通之後,突然不再想説話。直至沙已無礙,我走出醫院,踱到街邊。時已黃昏,華燈初上,人流穿梭,車水馬龍。

  我,矗立良久。

  忽然想到生命。世間最頑強的東西是生命,而最脆弱的恰恰也是生命。指點江山,揮斥方遒,氣吞萬里,改天換地,全然是以生命為依託;反之,一切蕩然無存。

  相信,對於一個走過近四十年生命歷程的人來説,這個道理淺顯至極。而事實上,在我的周圍,雖未倒下但也正在衝鋒陷陣,“中彈挂彩”的同事大有人在----那些跋山涉水見證貧困的人們,那些流著眼淚慷慨解囊的人們,那些不畏恐嚇勇揭黑幕的人們,那些拒絕利誘“得罪”權貴的人們……

  執著于新聞之路,而置個人利益甚至安危于不顧。他們到底為了什麼?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掙錢之外,還有很多更重要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忽然想起了巴金先生的這句話,是十幾年前讀到的。巴金的敢説真話為業界公認。2004年,巴金先生100周歲誕辰之時,曾讀到一篇紀念文章,題目叫作《一個世紀的良心》。

  良心,即良知。一個人需要良知,一個集體需要良知,一個民族同樣需要良知。何況一個新聞工作者,一個中央電視臺法制欄目的記者?

  近年來,不知為何,“良知”這個詞越發明晰地在頭腦中顯現出來。記得小時候去影院看電影,每當屏幕上出現某個壞人(那時人好像還有好壞之分--作者注)做了壞事的時候,周圍的人會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指責;而當壞人被抓住時,大家則會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個記憶依然特別深刻。可是如今,當一些類似電影裏的情景就發生在身邊的時候,人們曾經的激情已經不知哪去了。當林肯車碾軋兒童時,當地方官粗暴施政時,當歹徒當街明搶時,當救人者漫天要價時,當人們眼見危難而閉門熄燈時,當人們明知真相卻緘口不語時……

  ----這個世界上,還有良知嗎?還有多少?

  僅僅二十幾年,卻似滄海桑田,這個巨變不由得自己不去思考:巴金的良知能夠堅守一個世紀,我們的良知又能堅持多久?

  沒有資格談及一些很“革命”的東西,因為自己沒有生在紅旗下。但是從小接受的家庭以及學校的教育都是“做人做事要講良心”。甚至小時候因為做了一點虧心事而“享受”到的家長的教訓仍然歷歷在目。

  至今仍然認為,選擇新聞專業是考大學時的一項壯舉。初入象牙塔時,一進本班教室,迎面墻壁上大字條幅格外醒目:“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只看一眼便熱血沸騰。第一堂課上,班主任就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們,做一個優秀的新聞工作者,要記住“三個一”----“一手字,一支筆,一顆心”。

  走出大學校園後,很幸運地進入到一個比較權威的地方媒體,而且更為幸運的是從事輿論監督工作。之後的十年間,曾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那時,年輕的自己除了沒有畏懼,幾乎什麼都有。搭運煤車暗訪公路“三亂”,雨天進山探訪小煤窯,喬裝調查警察拉皮條事件……最懸的一次,深夜一個人混進非法印刷廠,出門時被打手跟了一里多路,那是在漆黑的夜裏,周圍沒有一戶人家……

  坦言之,從小及大,一直都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會是永久的。比如善良,比如正義,比如公平。而當自己越來越“生活”時,越來越“社會”時,當自己也衣冠楚楚地穿行于熱鬧的都市中,不時領會到所謂的成功時,卻發現自身攜帶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多地遺失在周圍鋼筋水泥的冰冷世界。

  當有一天忽然醒來,驚異地察覺理想與現實幾近格格不入。而再堅持自己的理想,卻發現已經成為“正常人”眼中的異端。於是徬徨,於是吶喊,於是朝花夕拾,試圖找尋曾經以為的美好。儘管所處的環境已經“十分優越”,依然執著地“突出重圍”。

  邁進必然伴隨痛苦,告別總會付出代價。當幾乎所有熟悉的面孔善意地挽留自己時,個中滋味無以言表。只是希望他們能從自己的沉默中讀懂:我愛你們,感謝你們,我會永遠記住那片曾經給予我營養的土壤,我的行走只是一種體驗,只是想用生命去尋找一種東西,並把它深深地種在心裏----它叫良知。

  十年後,一年前,生活在我面前展開了新的一頁。加入到一個權威媒體名牌欄目的感覺令我驚詫。因為,而立之年的滄桑與衰老,似乎轉瞬間溜走。自己都為自己迸發出的熱情所感染。也許,這裡,正是有自己想要找尋的東西吧。

  而在這裡的300多天,每一天都在被觸動著。不僅因為曾經見證過的許多事情時隔多年重新出現在眼前,令自己激動不已。更重要的是這裡的環境。

  環境對人的影響的確是無限的。這裡本身就是一個公平公正的地方,這裡有一群年輕而富有朝氣的人們。在這裡很難找到世故,取而代之的是敬業----機房裏的燈光幾乎天天徹夜不熄,人們會為一個片子的細節爭得面紅耳赤。欄目裏張張隨和的笑臉,一旦“殺”到現場都變得冷峻機智。

  其實,改變一種工作和生活的環境乃至方式都只是一種形式,關鍵的還是在於自己到底想要尋求什麼。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可以輕易找到,譬如物質的東西。但是,找到一種契合自己心靈的東西,總是很難。所以,總在趕路,總在不懈地尋找。而在尋找一樣東西的時候,走出的路越遠,付出的代價也越大。書寫自己的一點經歷只是在説明,尋求良知的過程同時也是在犧牲一些東西的過程。在一些新結識的朋友中,有的人作出的犧牲令人痛惜。

  記不得是誰説過的話了----人,是需要有一點精神的。試想,如果沒有巴金的“敢説真話”,如果沒有魯迅的“投槍匕首”,如果沒有聞一多的“既出此門,絕無回頭”,我們現在的社會秩序恐怕不可想象。

  誠然,一個新聞工作者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很多時候,我們的臂膀依舊孱弱,我們的呼聲依舊輕微,很多時候我們不敢面對一些無辜受害者渴求的目光。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只要還有一點微弱的呼聲通過我們傳遞出來,每一個微弱的呼聲集合起來,必將匯聚成震聾發饋的回聲。尤其當面對一些採訪對象時,有人懇切地對我們説:“現在也只有你們能説點真話了。”這個時候,一種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會油然而生。

  在新聞道路上跋涉了十一年,一直習慣於把從事新聞工作的同志稱為戰士。因為每一個新聞採訪的現場都近乎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不禁想起一幅照片,是某年的中國新聞獎一等獎作品。這個照片的背後有一個悲淒的故事。南方某報社的兩名記者去偷拍一家非法加工廠的車間。拍攝完照片後恰好被廠裏人員發現了。兩人馬上準備撤離。但因為其中一人身體素質不好,他就把相機交給另一個人並掩護其逃跑,而他本人則被工廠人員打成重傷。

  向這個舍生取義的新聞戰士致敬。向所有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永久的東西一定會永久的人們致敬。

  順便提一句,我在MSN上的名字就叫“多久”。其實,一直在問自己:你理想中的永久到底能夠堅持多久?我給自己的答案是:夢有多久,路就有多久。

  ----這篇文章寫給自己,寫給同齡人,寫給所有跋涉于新聞之路的戰士們。未來的葉子會在過去的每一個枝頭碧綠。

責編:西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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