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擊英雄(第二集)
央視國際 2004年03月15日 17:01
1951年,朝鮮,北緯38度線,交戰雙方陷入漫長的相持對峙局面。此時此刻,雙方的陣地犬牙交錯,平均距離不超過三四百米,最近的地帶只有幾十米。無數士兵的生命也許就在瞬間,消失在這短短的距離內。
志願軍狙擊手一擊成功,隨之也就暴露了藏身地點,不到一分鐘,對手鋪天蓋地的炮火,以及各種輕重武器,就會暴雨一般傾瀉到狙擊手的射擊位置。在生死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作為一名優秀的狙擊手,他不僅要有出色的槍法,還要必須學會在最危險的環境中隱蔽生存,這是亙古不變的狙擊法則。
【朱永豪】打冷槍,敵人發現我們,一個是聲音判斷,第二個是打槍時火藥燃燒有煙,再一個是地形,因為敵人也要分析地形,我們分析敵人,用什麼地形對付我們,敵人也和我們一樣,他也分析我們利用什麼地形,保存自己、消滅他們。估計就這幾個問題,看哪個人心細膽大有勇氣,哪個人生存的機會就大一些。
淩晨三點鐘,朱永豪與班長楊宏志悄悄起身,他們必須在天亮之前進入到伏擊地點。出發之前,必須要做週密的準備。壓縮餅乾必須事先敲成小的碎塊便於食用,水壺裏面裝得不再是水,而是少量的酒,用來抵禦雪地的嚴寒。為了避免暴露目標,兩個人從頭到腳要披上白布,因為在舉目皆白的雪地上,任何一點雜色都會顯得異常醒目。
【朱永毫】敵人飛機無法活動,敵人的肉眼觀察或者用觀察鏡觀察,我們有偽裝,在雪地上不容易發現,天還沒很亮還是有霧氣,一陣陣風刮的是雪和霧氣,敵人陣地看不清楚。我們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我們,班長叫就偽裝不知道的地方找缺點,我們找到的缺點,敵人就能找到,特別是槍的偽裝,不能把原來的東西破壞掉。估計原來敵人怕我們,隱蔽部隊在這個地方活動,説不定他在原來的地方拍個照片。
天色依然還很暗,朱永毫和班長楊宏志悄悄潛入伏擊位置。這是一個戰前的小村莊,在炮火的往復傾瀉之下已經只剩下些許斷壁殘垣,墻很低,必須採用臥姿才能完全隱蔽起來。酒和食物必須放置在身體不用挪動就可以觸及的地方。楊宏志把步槍的槍身輕輕壓入浮雪當中,槍已經完全用白布包好,只留下準星和標尺在外面。
天色一點點大亮,一天的等待開始了。這種等待通常十分漫長,漫長得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目標每一刻都有可能出現在視野,瞬間的倏忽都可能讓機會擦肩而過。朱永毫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面的陣地,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或者急躁,作為狙擊手的觀察員,他必須代替班長監視敵情,以保證狙擊手的視力不受雪光的刺傷。他們伏擊的位置距敵人的最前沿陣地不超過150米,一旦被對面發現,他們沒有任何逃生的機會。
【朱永毫】離敵人一百米左右,要給敵人發現你根本跑不了,他發現馬上就通知炮兵,把你前進的道路用炮彈封鎖起來,然後他後邊部隊來,要不給你消滅,要不給你俘虜,估計你跑不了。我們去的時候就準備死,就不準備回來了。
太陽漸漸升起來,雪地上升騰起淡淡的白色的霧。朱永毫閉了一下被雪光刺得疼痛的眼睛,繼續向對面陣地望去。
一個中等個子的人形出現在山坡上,朱永毫仔細辨認了一下,那個人走路的姿勢似乎有些奇怪。朱永毫沉住呼吸,他幾乎可以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四週異常的安靜,那個人影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朱永毫】敵人走得很近了,槍還沒響。我説什麼問題,敵人過去了,班長低低地講,這是假的敵人,這是假的,我們活的人走路這個腿,不可能像拄拐杖那麼走,他的關節有彎曲。儘管一百多米看敵人不太清楚,但是很明顯的地方終歸要有活動,再一個是腰背著東西,背著東西腰不可能直直的,怎麼也有點羅鍋。班長髮現這兩點,説這是假的敵人出現的時候,天上的偵察機就在我們周圍飛得很矮,班長有經驗了,始終沉住氣沒放一槍,要放槍就麻煩了,我們倆個人就都回不來了。
頭上的飛機盤旋了一陣之後終於遠去,朱永毫這才明白了,這是對手在試探前沿陣地的安全性。如果偵察機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藏身位置,那麼後面應該很快會有繼續的動作。
目標再次出現了,從走路的姿勢和速度看,朱永毫斷定這一次來的是個真正的士兵。他用余光掃了一下班長,他看到,班長一直合著的眼睛慢慢睜開了。
【朱永毫】班長一看這是個真傢伙,他很迅速地扣動扳機,槍響了。我看到人倒下了,他也看到人倒下了,我就喊,我説打中了!打中了!班長看那個意思是在訓我,你怎麼這個樣子,這是什麼地方?他頭也沒動,手也沒動,他就這個樣子,你喊什麼? 微風吹過,槍口噴射出的青煙在雪地升騰的白霧中消散得無影無蹤。一切又恢復平靜,對面陣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看樣子,對手並沒有發現這突如其來的一槍來自何方。
天色一點點暗淡下去,兩名狙擊手繼續潛伏在幾十厘米厚的雪地裏,等待下一個目標的出現,這種等待一直要持續到夜幕再一次降臨,只有當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後,他們才可以安全撤離。
北緯38度線,橫貫整個朝鮮半島。就在這綿延200多公里的戰線上,活躍著成千上萬個志願軍的狙擊手。他們潛伏在任何可以藏身的敵方,等待著每一個可能出現的機遇,隨時獵殺任何暴露目標的對手。看似平靜的山野,每一刻都有可能爆發出突如其來的殺機。
1952年10月14日淩晨,聯合國軍突然以集束火力對五聖山前沿597.9和537.7高地發動猛烈攻擊,上甘嶺戰役爆發。在面積僅3.7平方公里的兩個高地上,交戰雙方投入了重兵反復爭奪,這場空前慘烈的戰役整整持續了43晝夜。
上甘嶺戰役結束不久,志願軍第24軍接替15軍,開赴前線。一個名叫張桃芳的新兵,跟隨這支部隊,第一次來到了陣地的最前沿,597.9高地。此時此刻,那場空前慘烈的戰役已經改變了原有地形的模樣,放眼望去,滿目荒山,彈坑密布。22歲的張桃芳明白,這裡是真正的戰場了。
【志願軍戰士 張桃芳】晚上也看不到,從上面下來,到我們這個陣地,七高八低,踩在腳下亂七八糟,石頭也不像石頭,土也不像土,打的炮把石頭都燒化了。到第二天早上一看,這一片地上,我們這個陣地上一看,全部都是死人,站崗的地方全部都是死人堆起來的一個小崗樓。
幾個月前,在部隊的射擊測試當中,張桃芳以3發子彈0環的成績,成為隊伍中的笑話。但是誰也不曾想到,就是這個在打靶中險些被淘汰的新兵,後來竟然會一躍成為志願軍中的狙擊之王。
【志願軍戰士 張桃芳】我這個腦袋為什麼在冷槍射擊的時候轉得這麼快,能跟上情況的變化,也很奇怪,也很自然,天天弄這個東西,不想其他的。
這就是當年張桃芳所使用的蘇制1944式步騎槍,曾經在二次世界大戰中被蘇聯紅軍大量採用,非常適於冰雪寒冷氣候下作戰。步槍口徑 7. 62毫米,彈頭初速 820米每秒,射程1000米,由5發固定彈倉供彈,全長為1020毫米,槍管長為520毫米,槍重為3.9千克。
【軍事博物館副研究員 韓奎元】這個槍實際上不是作為狙擊步槍用,它是一種短步槍,作為為了騎兵和步兵使用方便才用的。要是作為狙擊步槍的話,應該是帶瞄準鏡,槍管要長很多。這個就是平常一般騎兵用的,所説的過去的外來語卡賓,翻譯成中文就是步和騎的意思。實際上這種槍也叫做步騎槍,屬於騎兵用的,因為它的槍管比較短,打起來以後散佈面比較大。如果不是經過刻苦訓練瞄準,是打不好的。
這是張桃芳到達上甘嶺戰場的第18天,張桃芳第一次登上狙擊臺。天色還沒有大亮,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火藥氣息,側耳聽一聽,遠處似乎能聽到傷者正在發出垂死的呼聲。
忽然,在正南無名高地上出現了兩名敵軍,張桃芳心中立刻激動起來。
【志願軍戰士 張桃芳】瞄準敵人就開始擊發,把活動目標當死目標打,打了十二發還是二十二發子彈,我不清楚,現在幾乎忘了。但是沒打到一個敵人,實際上是我的腦子太笨了,這一笨就把活動目標當死目標,你能打著啊?敵人在那個地方,我瞄準點選在這兒,敵人一跑,還有啊,這麼瞄準,碰不到敵人,班長當場在地上弄幾個小包來,弄了幾個棍子,敵人怎麼走的,説給我聽聽。我一説,我自己也明白了,壞了,把提前量給忘掉了。
第二天清晨,張桃芳早早地趴在了狙擊臺上。對面陣地上靜悄悄的,張桃芳心中不免有些焦急,第一天的失利的確讓他心中有些掃興。他耐心地等待著,然而,對面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目標終於出現了。張桃芳一下子興奮起來,他穩了穩心神,開始瞄準。
【志願軍戰士 張桃芳】從正南無名高地出來三個敵人,也巧,都是我碰到的,但是一高興又把提前量給忘了,瞄準第一個敵人,啪地就是一槍,第一個敵人跑了。第二個敵人正好趕上這個子彈,倒下了。這時第一個敵人和第二個敵人,這個距離正是我需要選的距離,所以打到敵人,不然也打不到。
朝鮮戰場多山的地形讓提前量的估算極為複雜。狙擊手必須考慮到山地的坡度,對手的高度,結合目標的運動方向和速度,確定瞄準點。所有這一切必須經過多次的磨合訓練,才能達到槍人合一,百發百中的境界。
【張桃芳】晚上也練,白天也練,白天就找個目標,練的時候就擊發,看準星和目標動不動,晚上就照那個油燈,找個人在那個地方舉著油燈,還是死的,還沒開始練活的。我這一擊發,這個地方綁個沙袋,哪是沙袋呀,就是土,用破布一包,就成沙袋,主要練這個臂力力量。
張桃芳稱得上是一位天生的狙擊手,在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裏,他神速地適應了自己的角色。2月10日,張桃芳擊發9次,射殺敵軍7名,成績超過了所有老狙擊手。
【葉榮】《火線報》上登了關於張桃芳事跡,他總結了一套經驗,一個是報紙登了,另外還有歌。文工團給他編成歌來唱,我記得是這樣的,敵人上山瞄他的腦袋瓜,撲通。因為他上山的時候,不是向前跑嘛,向前跑你瞄準他的腦袋,腦袋打不上也打著胸部,他是慢慢高起來。敵人下山的時候,瞄準他的腳,瞄準他的腿,他是慢慢低下來,正好打到他的頭或胸部,報紙上是這樣介紹的。因為我也不是步兵,可是我看到他總結的這個經驗,我覺得很有意思,印象很深刻。
在9班鎮守的30多米長的陣地上,張桃芳一共有五處射擊位置,中間以交通壕銜接。1號,2號,3號,4號為明點,位於地表陣地。5號為暗點,位於坑道內。1號,3號位於陣地兩端,分別關照西南,東南無名高地,同時也可以呼應到正南無名高地。2號,4號,5號關照正南無名高地。這樣,狙擊手各個位置之間不斷變換位置射擊,並可以隨時沿交通壕撤回坑道。
天色剛剛放亮,張桃芳悄悄潛入3號狙擊臺,經過數天來的觀察,張桃芳已經對對面陣地的情況相當熟悉。很快,張桃芳發現了目標,幾個值勤的哨兵正在打瞌睡。
【張桃芳】看著子彈就鑽進去了,他不倒,還是我們的炮兵觀察員用望遠鏡一照,馬上對我説:張桃芳,那是假的,可能是穿著衣服的假人。沒有考慮那是草人。
張桃芳迅速轉移到2號位置,他再次把頭悄悄探出。大約一個小時過去,忽然,一個軍官打扮的人闖入了張桃芳的視野。
【張桃芳】出來以後,噌的一下子,就藏在草人的後面。我説,好小子,又來給我們來找麻煩。當時我也沒多説,我説你來調查情況該完成任務了,該回去了,子彈出膛了,真的倒下了,草的還站在那不動。
對於志願軍的狙擊戰術,對面的聯合國軍顯得頗為無奈。他們大大減少了陣地表面的活動,因為誰都知道,那種做法無異於自殺。沒有人敢輕易走出工事,整個前沿陣地無異於一個籠罩著死亡氣息的巨大墳場。
硝煙依然在戰場上空飄蕩,戰場上難得的寂靜,連狙擊手們的槍聲似乎也銷聲匿跡了。數天來,志願軍的狙擊手們一直等待著獵物的出現。但是目標出現的幾率越來越小了。狙擊手失去了目標,無疑是他們最大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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