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鳥飛飛

　　在《第一線》一年多，一直在大後方待著，以至紀錄片界大導演昌哥每次見到我，總要再三地告誡我説：年輕人，要深入第一線！唉，説的也是。看了那麼多破案故事，聽了那麼警察傳説，還冒充自己投身警界，結果這麼長時間，認識的警察連一隻手都數不夠，我這豈不是白混了？

　　於是，有了第一次下江南。

　　決定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匆忙得機票都是後補的。哎呀，著什麼急呀？不就是趕飛機麼？大不了，本鳥自己飛著去，催得我連手機充電器都忘了帶！一路上，直埋怨肯帶著我這個菜鳥出差的趙志強導演，還不知道他要在心裏怎麼罵我這個馬大哈磨蹭鬼呢。

　　在昂貴的首都機場，猛然間見到我的洪哥，驚訝地大叫──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次出差居然還多了個“第三者”。

　　臨近子夜，飛機降落義烏機場。剛下飛機，已經輕車熟路的趙導演就告訴我，這裡可能是全國最小的飛機場。舉目四顧，噢，麥高德，這簡直就是“雞窩”嘛，嘿嘿。

　　來接機的，是鐵路派出所的徐教導員和民警小藍。正是元月，大半夜的，隔著羽絨服也能感覺到空氣裏的那份寒冷。飛機晚點一小時，想必他們也在這寒冷裏苦苦捱了一個多小時。看來，接機也是個吃苦受罪的差事。

　　深夜的義烏街頭，燈火明滅。徐教介紹説，這裡的飯館半夜也有很多人。警車七拐八拐之後，找到了上次給趙導演留下深刻印象的街頭小吃鋪。果然，那裏吆喝聲不斷，幾近滿員。

　　我有點兒暈機（不知什麼時候添了這麼個優點），看著一桌子的菜，一點兒胃口也沒有。勉強吃了一些，發現這裡最好吃的並不是趙導演説的那個什麼牛肉，而是白白軟軟的白米粥！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粥。

　　還沒有睡到自然醒，就已經是第二天一大早了。窗外奇好的晨光，讓人不能不一次次睜大朦朧的睡眼，馬上投入工作。看素材，看資料，預採訪，研究拍攝方案，選擇拍攝場景……我跟在趙導演身後，裝作一副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其實，連扛三角架都用不上我。我的主要任務就是跟班、觀摩實戰。

　　這一次，我們的拍攝對像是一個三年後就要退休卻沒有任何頭銜的鐵路警察，叫朱關忠。我總是記不住他的名字，便和別人一樣喊他老朱、朱師傅。約了老朱做預採訪，趙導演滔滔不絕地和他聊開了。而一旁的我卻搞不大懂老朱的浙版普通話，一頭雲裏霧裏，混攪不清。

　　其實，見到老朱，我就有點兒犯愁。儘管介紹他的材料上，寫著他近二十年來的種種斐然戰績。但一看面相就知道，這是個不太有個性的警察：一臉的厚道，不大愛説話，個性有點兒內向。這樣的人好是好，就是太難塑造，因為拍人物最怕的就是沒特點沒個性。

　　拍攝到第二天下午，結束了老朱在候車大廳裏的主要鏡頭，趙導演便決定先讓他回去休息。又拍了一些旅客的鏡頭之後，我們打算到所裏去做輔嘉賓的採訪。走之前，趙導演去和老朱打招呼。回來時，一見到我就激動地説，剛才那個場景太讓我感動了！

　　【鏡頭回閃】事情是這樣的：趙導演去找老朱，推開休息室的門，裏面一片漆黑。他找了半天，連衣帽間都看過了，也沒發現裏面有人。正納悶，突然從角落裏傳出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你們拍完了？

　　趙導演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聲音居然是從桌子後面的地上傳來的──老朱鋪了一地的報紙，躺在上面睡著了。

　　地面冰冷，報紙單薄，連大衣都沒穿的老朱，竟然疲倦得就這樣睡下了。這一幕，不僅讓趙導演感動不已，也足以讓我的心頭一震。這是一個集榮耀與獎章于一身的英雄人物，這是一個戰功卓著的普通民警，這是一個年近六旬的消瘦老人！誰能想到，他一直就是這麼午休的。我這才回想起，那個休息室裏，除了一桌一椅，連個沙發都沒有，簡單得近乎蒼白。

　　只可惜，這個真實的細節，竟然無法補拍。見到徐教，忍不住嘮叨起這件事。身為教導員的他，一定還沒聽説過吧。也幸虧後來三番兩次地在他面前嘮叨，才聽説那個休息室裏添了個沙發。這是後話。

　　當天的最後一組鏡頭，是在老朱家裏。老朱的房子是從妹妹那裏借來的，不説家徒四壁，反正感覺還沒有我一個人東西多。空蕩蕩的客廳，除了桌椅，沒什麼像樣傢具。一台超老的冰箱擋在客廳口，我這個好事兒的閒人順手打開一看，裏面空空如野，竟然只有三個雞蛋，根本就沒插電！所以，架子上那臺三十歲以上的掉牙鐘，也就不足為奇了。幸虧臥室還像點兒樣，要不然我肯定會去撞墻。

　　可是，還沒完。我們翻了半天老朱的照片，除了有限的幾張工作照和證件照，和家人的或是自己的生活照只有那麼一兩張，而且還都是至少十幾年以前的了──照片上的“老朱”那時還是“中朱”呢！

　　老朱工作上很出色，家裏因為有病人，所以到了快退休這個份兒上，還一貧如洗。對於一個幹了一輩子警察的人來説，這個詞一點都不誇張，何況還是個要推選為二級英模的警察。

　　剛開始，我還奇怪，單憑抓小偷查緝什麼的，也能參評二級英模？難道英模不都是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那種麼？徐教的答案，讓我大跌眼鏡。

　　每天必然早到一小時，喝夠了茶，抽足了煙，開始上崗。這是老朱多年的積習。年復一年，週而复始。歲月漫去，他一日日蒼老。老朱的英雄之處，好像完全淹沒在他的平凡生活裏，平凡得連他的幾個徒弟都説不出他有什麼好玩的段子。這也讓我想起那句話：英雄只是一瞬間。

　　站在老朱身旁，學著他的樣子，站在車站門口觀察那些來來往往的旅客。我怎麼就一個犯罪嫌疑人都看不出來呢？本來以為站著看看人是個挺輕鬆的事，可一旦你真的在仔細觀察每個人，並想從他們的身上、眼神裏找出破綻的時候，這差事就變得不是那麼回事了。看了沒多久，便覺得眼暈，累。注意力過度集中，很容易使人産生疲勞。怪不得看上去只是每天在車站裏轉轉站站的老朱，會每天疲倦得睡在地上。

　　採訪。問到老朱，做了這麼多年警察，起早貪黑還如此清貧勞苦，為什麼不早早轉行？他的回答只是“熱愛”。或許，也只有這兩個字才能解釋一個人為什麼會如此執著堅持，如此孜孜不倦，如此勞而無怨吧。

責編：西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