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熊熊大火發生在2000年11月13日淩晨，上海閔行區的吳涇棉花倉庫。消防隊員們採用了各種措施堵截火勢，但是由於棉花堆放密集，大火仍然在蔓延。

　　早晨七點半，消防隊加強了滅火攻勢，大批大功率車和後援部隊加入了滅火隊伍。在內外夾攻之下，大火得到了有力的控制。第二天11點左右，燃燒了10個多小時後的大火慢慢熄滅。

　　吳涇棉花倉庫是國家的一個儲備糧倉庫，總面積有2萬平方米，存放的是蘇丹和美國棉花。這場大火的過火面積達到5000多平方米，直接造成經濟損失363萬元。究竟誰該來為這場火災負責呢？是不是有人故意縱火？

　　在消防隊員們滅火的同時，上海市消防總隊的謝福根和同事們，也展開了繁忙的火災原因調查工作。

　　謝福根是上海有名的火災調查專家，儘管到過幾百次火災現場，但經驗豐富的謝福根仍然感到，這樣一個大面積現場調查任務很棘手。

　　首先，棉花堆在大火中燃燒後大批塌落，破壞了起火部位和最初的痕跡。而且，為了徹底消滅火種，消防隊員們對棉包進行了移位、拆包和翻包，而這些都給調查人員認定起火部位帶來了很大的難度。

　　但是，只有找到起火點，才有可能找到打開火災秘密之門的鑰匙。

　　談迅（上海市消防總隊防火部火調處處長）：淩晨的時候，北門的一個門衛，看到三樓的玻璃窗的縫隙裏面，正好有一個路燈，照到這個光線裏面，有煙霧看過去，發現以後，他報給值班，值班然後再通知倉庫的門衛，再拿著鑰匙趕快去，上去以後開門，但是實際上走到三樓的時候，已經全部是煙了，人已經進不去了。

　　現場第一目擊者沒有給消防部門提供具體的起火部位，謝福根和同事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現場。倉庫的天花板，哪個地方變形比較厲害，哪個地方爆裂，這個地方會不會就是最早起火的部位，地面哪種痕跡是棉包在原來位置留下的燃燒炭化痕跡，哪種痕跡是塌落後留下的痕跡，他們在現場尋找著最有説服力的蛛絲馬跡。

　　談迅：我們第一齣動的消防隊，到場以後看到前方有火光的地方，他佈置一個自動的擺向的這麼一個水炮，那麼這個水帶輻射的方向跟朝向，實際上也為我們認定起火部位，也是一個，因為它是一個火災發生以後，能夠目擊火焰位置的最早的一個證據。

　　現場勘查也發現，倉庫三層的東區一段，天花板剝落嚴重，裸露出鋼筋，並且嚴重變形。結合對最早到達現場的消防隊員的調查，謝福根判定，起火點應該就在東區三層。

　　主持人：就在確認起火點的外部調查過程中，一個細節引起了謝福根和同事的懷疑。按照倉庫保管規定，只要倉庫這一天有出入庫操作，24小時之內，必須每小時巡檢一次。而當晚的倉庫總值班説，12號晚上八、九點，他進行倉庫巡檢的時候，走到三樓門口，並沒有發現異常情況。當天值班的保管員也證實了總值班的説法。在值班記錄本上，火災調查人員也看到了12號晚上8點多巡檢的記錄。但是，正是這個記錄，讓人感到事情的蹊蹺。

　　談迅：他雖然在這個記錄上面寫到了八、九點鐘巡檢的這麼一個情況，但是這個巡檢的記錄這個筆跡，跟前面交接班登記的筆跡有一點，字跡比較亂，好像很匆忙地寫上去的。

　　按照公司的管理制度，鑰匙是放在值班室抽屜裏的。只有總值班到值班室，在倉庫保管員的監督下，才可以拿出鑰匙。

　　進一步的調查反映，前段時間，倉庫保管員和領導因為工作發生過爭吵。很多人認為，這只是無足輕重的小矛盾。但是，謝福根並沒有忽略這個細節。

　　謝福根（上海市消防總隊防火部火調處高級工程師）：因為每個人的心情，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在我們看來很小的事情，他不會做的，但是有些人認為這個事情已經很大，他會過激，或者去放火，感覺到還不太放心。

　　多年從事火災原因調查工作，在謝福根的眼中，火場裏從來沒有不太可能的理由。謝福根和火的緣分，已經有28年。1979年，他開始從事爆炸物品的管理銷毀工作。1981年5月2日，新婚的第二天上午，他從婚禮的鞭炮聲中走向了廢舊炮彈的銷毀現場，在炮聲中度過了蜜月。此後每年4月，謝福根都要在自己的結婚紀念日前執行一次炮彈銷毀工作，而且每次出去，都會帶上愛人和兒子的照片。

　　謝福根：回到休息的地方拿出來看一看，自己今天能安全地回來，看一看，電話都不敢給家裏打，生怕家裏接到電話以後，為我們擔心。

　　謝福根還肩負著為節日禮花燃放進行安全管理和設計的重任。東亞運動會、香港回歸、國慶45週年，在人們為上海夜空中盛放的璀璨煙花歡呼之時，謝福根和戰友們都在背後默默地忙碌著。

　　1994年，已是國內爆破專家的謝福根轉行做火災調查工作。從這開始，他的身影經常出現在上海大大小小的火災現場。1998年，謝福根從一噸重的火場灰燼中找到一個打火機殘骸，確認燒死三名孩子的大火正是孩子玩火引起的。

　　1999年6月，進賢路居民家大火，謝福根從現場的七張麻將牌判定出，放火元兇正是被燒死的少女的父親。

　　只要有他出現在現場，大家就會感到特別放心。

　　謝福根：著火有很多是相通的，但是每一次火災現場又不同，它不同在哪，我去找它的特殊規律。

　　這一次，謝福根在現場呆了好幾天，工作卻遲遲沒有進展。對於一個大型棉花倉庫來説，特殊規律在哪呢？在暫時找不到證據的情況下，謝福根決定運用否定法，將有可能引起火災的原因找出來，然後一一排除。

　　首先，電器是不是可能引起火災的第一個因素。

　　謝福根：倉庫裏面的領導和保管人員都知道，存放棉花不能有火，為了防止由於電器引起棉花起火，他們乾脆採取了一個措施，將整個倉庫所有的電線全部拉斷，斷電，倉庫裏沒有電。

　　根據倉庫電器的走向，調查小組到了總配電室和分配電室，檢查了所有的導線，經核實，已經全部斷電，從而排除了電火的可能性。

　　倉庫貯存的都是放了兩年的棉花，在通風不好，環境潮濕時，棉花的內部溫度會慢慢升高，然後産生自燃。這是不是引起大火的原因呢？

　　談迅：這些棉花在火災發生之前，一直處於比較穩定的狀態，在火災發生之前幾個月，還進行了質檢，因為像它這個地方，而且我們上海10月份到11月份這個時間段裏面，本身不是非常潮濕的，上海的潮濕主要在黃梅季節，第二個它這個一共五層建築的鋼混結構，它在三層不存在有受潮漏水的這個情況。這個起火部位也不是靠近窗戶邊緣的這個地方，也就是説這個棉花自燃的可能性已經排除掉了，因為我們現在買進來的棉花都是脫脂的，脫脂的棉花不會發生自燃。

　　排除了棉花自燃的因素，那有沒有可能是倉庫遺留火種引起火災呢？

　　但是，在對那段時間參與倉庫工作的工人進行訪問後，沒有人承認吸煙，也沒有人看見別人吸煙。

　　談迅：在這個時候，倉庫的管理方面就提出來就是説，他們工作使用的是人力的手推車，那麼搬棉包的時候是用鐵鉤子扎，扎這個棉包，一扎扎了以後拖下來，摔到地上，然後再把這個棉包弄到車子上，拖著走，説會不會扎棉包，或者是拖這個棉包的過程當中，産生了火花。

　　倉庫管理人員的説法，讓謝福根想起了另一個棉花倉庫起火的案例。那次大火發生在浦東的一個大型棉花倉庫，火災持續了 小時，燒燬了。。。，直接損失 萬元。謝福根在 天的調查後發現，引起這次火災的罪魁禍首正是捆緊棉包的鐵絲。由於鐵絲裸露在外，在棉花運輸過程中，與地面摩擦産生了火花。

　　那麼這一次，會不會還是這些鐵絲鐵皮惹的禍呢？

　　謝福根：鐵皮取下以後，請上海材料所做了一個檢測，檢測下來以後，這個鐵皮裏面含有多少碳，都做了一個詳細的檢查報告，然後檢測中心告訴我們，他説你這個鐵皮表面還做了絕緣處理。

　　這種絕緣處理，大大減少了鐵皮與地面的直接摩擦。謝福根注意到，這個倉庫的棉包包紮非常規範，鐵皮緊緊紮在棉花裏面，所以，即使棉包在地上來回拖拉，也是棉花與地面接觸。這樣，鐵皮和地面摩擦産生火星的因素就被排除了。

　　不過，是不是做過絕緣處理的鐵皮就一定不會和鐵鉤産生火花呢？

　　謝福根並沒有就此罷手。火災調查，就是要從引起火災的種種可能性中找出最終的答案。

　　那麼，鐵鉤砸鐵皮所需要的必須熱量，有沒有一個標準？在四處請教沒有得到答案後，謝福根決定自己來完成這個實驗。

　　為了驗證棉包運輸過程中，鐵鉤和鐵皮摩擦産生火花的可能性，火災原因調查小組首先做了第一個試驗──用鐵鉤敲打鐵皮，觀察是否會有飛濺的火星引起棉花燃燒。

　　但是，在多次的試驗後，現場並沒有産生火星。

　　談迅：我們就是做模擬實驗的時候，有的時候為了否定一個東西，我們要放大一點倍數，放大倍數，如果在這個倍數情況下，它還不會發生的話，那麼就可以排除掉這種可能性了。

　　第二個試驗，謝福根決定增大鐵皮的摩擦系數。讓鐵皮與高速運轉的砂輪相互接觸，觀察摩擦中産生的火花落在散開的棉花上後，會不會引起燃燒。

　　謝福根：産生火花到點著棉包，它這裡面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參數，就是我們通常説的消防上的術語，點火能量。上面大量的火花下來以後，這個棉包簡直燒不起來。

　　此外，根據了解，棉花在這段時間內都是運出倉庫，裝上輪船後賣出去。所以，倉庫沒有把棉包從外面運進倉庫的行為。也就是説，棉花運輸過程中産生火星引起火災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

　　在接下來的新一輪調查走訪中，倉庫總值班終於承認，由於偷懶，當晚8、9點的時候，他並沒有進行每小時一次的值班巡查。後來看到大火，為了推卸責任，他和倉庫保管員進行了串通。而那份記錄，正是他後來匆匆忙忙補上去的。那麼，如果是有人放火，有條件能夠拿到鑰匙的，就只有倉庫的那個保管員了。他會不會因為和領導的矛盾，産生了放火的念頭並且實施了呢？

　　火災調查小組和保管員再次談話，這一次，保管員依然一口咬定沒有單獨去過倉庫。而且，公司保安的説法更進一步證明了保管員所説不假。

　　談迅：保安跑進來，通知倉庫保管員開門，倉庫保管員因為這個時候鑰匙拿不出來，他是把這個櫃子的玻璃砸碎了以後，手伸進去拿的三樓倉間的鑰匙，這個過程是有旁證的。那麼也就是説證實了就是説，在這個人到來之前，這個鑰匙是在的。

　　主持人：倉庫總值班和保管員是能拿到倉庫鑰匙的人。但是現場證明，發生火災前，鑰匙還是原來的櫃子裏面。也就是説，他們兩人都沒有去過倉庫。於是，火災調查小組完全排除了放火的可能性。同時，調查小組做的一系列實驗，也否定了電火燃燒，棉花自燃，鐵皮和地面摩擦起火，以及鐵皮和鐵鉤摩擦起火的種種可能性。那麼，除了調查小組的分析，還有什麼因素遺漏了呢？

　　按照規定，棉花倉庫裏面是絕對禁止吸煙的。在前面的走訪調查中，工人們都説沒有看見有人吸煙。但是，在倉庫的一個角落裏，謝福根卻發現了幾個煙蒂。於是，調查小組對重新工人進行走訪。在這一次調查中，有兩個工人，在大家都從三樓到四樓去工作的時候，消失了十多分鐘。而這兩個人，對自己這十分鐘做什麼去了，也説得非常含糊。那麼，是不是他們去吸煙，把煙灰掉在棉包散開的棉花上引起了火災呢？

　　為了證明煙蒂引起火災的可能性，調查小組進行了實驗。實驗證明，吸煙時的煙灰掉落在散開的棉花上之後，火星會在棉花上慢慢蔓延。15分鐘時，發展成為12平方厘米的炭化反映痕跡，並且出現少量白煙。一個小時後，煙越來越大。漸漸地，開始産生大量的煙，有的地方有火苗竄出。3個小時後，棉花的炭化蔓延速度加快，之後産生明火。

　　由此可見，倉庫裏一不小心遺留的煙蒂，完全有可能引起大火。

　　火災原因調查小組決定對兩名工人進行測謊實驗。

　　使用測謊儀後的結果是，不能排除兩個人在倉庫裏抽煙的可能。也就是説，兩人在倉庫抽煙的問話中，存在種種疑點。

　　調查小組和倉庫的管理人員一起，進行了多次商量、協調和驗證。兩名工人最終承認，正是在從三樓去四樓轉移工作的過程中，兩人離開抽了一支煙。棉花倉庫大火的原因，最終確認為倉庫遺留火種引起。11天的工作後，在燒得面目全非的現場中，謝福根又一次找出了答案。

責編：西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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