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離開可可西裏以後,總想回去。於是,就在下一個需要我的季節準時出發。時常在想,或許這茫茫高原上讓我掛念的,除了藏羚羊還有些別的什麼吧。那藍而高遠的天,那渺無人煙的寧靜,那稀薄卻純凈的空氣,還有那比血還濃的兄弟情深。
2005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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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降了幾天大雪,整個世界一片白色。臨近中午的時候,我們發現了陌生的車轍印。沒過十幾分鐘,在路邊發現了巨大的推土車。下車盤問,果然根本沒有證明文件,屬於典型的非法進入非法開採。
我和幾個隊員開一輛車單獨押送施工車輛回保護站,另外兩輛車繼續巡山。沒過多久,又開始下雪,天色漸漸變暗,路也越來越不好走。我們一邊開車,一邊盡可能小心地避開泥潭。傍晚時分到了河邊,我盤算著只要不陷車,就應該能在天黑前趕回保護站了。哪知道,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車身猛烈地一震,我們的車就停住不走了。車子陷到冰河裏,河水也一下子就涌進車裏。滿天都是紛紛颺颺的大雪,打得眼睛都有些疼,那一刻,沒人顧及自己的冷,沒人想到自身的安危,就這樣牢牢地抓住兄弟的腳。
車子出來後,我們卻迷路了。天色暗沉,能見度很差,我們是沒法在天黑前回到保護站了,於是決定停車休息。
雪越下越大,但是沒人理會。大家習慣性地把車前蓋當餐桌,囫圇吞棗地吃著半生不熟又摻了雪的面,心裏卻很溫暖。
2005年6月11日
車開出去半個小時後,普措才仁突然發現自己的長槍忘在了昨晚借宿的小旅店裏,急忙回去尋找。幸好長槍還靜靜地躺在被褥上。經過這個有驚無險的小插曲,我們繼續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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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説,在可可西裏工作,必須“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戰鬥”。來了這麼久,我算是體會到了這些。因為下了雪,路況變得複雜,有時候看似平坦的地面,可能下面就是溝壑,或是亂石。幸運的時候顛一下也就過去了,好幾次,我的腦袋都是垂直撞向車頂橫樑。
車開到一半,又陷到沼澤地裏。高原空氣稀薄,大家都累了。普措才仁的腳深深地陷在泥土裏,泥濘幾乎齊膝深,每挪動一步都相當困難。儘管是這樣,大家的臉上卻帶著笑容,喊著號子,互相鼓勵。是啊,陷車算什麼!和與盜獵分子搏鬥、乾糧不足卻迷路相比,巡山陷車已經是家常便飯。
今天可可西裏的太陽很好,一點雪也沒有下。我們坐在那裏每個人都咧著嘴笑。這種開心,或許並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我們有理由自豪。在巡山中,我們早已結下了同生死共患難的深厚友誼,共同分擔命懸一線的艱難,也彼此分享著戰勝困難後的喜悅。
2005年7月8日
今天日記裏想寫的,是我另外一個兄弟——拉巴才仁。
今年6月,拉巴在運送卓乃湖保護站搭建物資的時候,在青藏公路的西大灘附近遭遇車禍。因為對方司機的駕駛失誤,拉巴駕駛的牽引車被撞得面目全非。他的左膝蓋骨在這場車禍中粉碎性骨折。
拉巴被路上好心的司機送往了格爾木。可是,因為格爾木醫院受醫療條件所限,很快就發出了立即轉院的通知。怎樣才能把拉巴及時運送到九百公里外的西寧治療?面對天大的艱難都沒有低過頭的隊員們,此刻個個臉上愁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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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商議後,大家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一趟九分鐘後就將駛向西寧的列車身上。一場搶時間護送受傷戰友轉移的特殊行動就這樣開始。
我們的車風馳電掣地開到火車站,可是由於過度緊張,大家竟然跑錯了站臺。但是,聽説緊急登車的是一位遭受車禍的可可西裏巡山隊員,列車長破例同意把原定的開車時間向後推遲。終於,我們趕上了那趟靜靜等在站臺上的火車。載著拉巴的擔架被抬上了火車。幾分鐘後,帶著我們為拉巴祈禱的心情,列車緩緩駛出了站。
我記得,那趟列車是N910次,時間是2005年6月17日18點24分。
今天,拉巴出院,回到了我們中間。他拄著雙拐,再不像從前那樣健步如飛,也不能和我們一起去巡山了。自始至終,拉巴的臉上都帶著笑容。他臉上的微笑,仿佛一直在鼓勵我們、祝福我們。
兄弟之間的感情,沒有淚水,只有擁抱;沒有傷感,只有承諾;沒有對過去的流戀,只有迎接未來的堅毅。拉巴雖然不能繼續戰鬥在巡山路上,我們卻一如既往地延續著他對可可西裏的承諾。在這片人際罕至的世界屋脊上,我們分擔著一切惡劣、艱苦和難以預測的困難,結成了如山一般堅固的情誼。這彼此了解、互相承擔的深厚感情,只有像我們這樣並肩戰鬥、同甘共苦的人才能體會。也是這感情,讓我每一次離開可可西裏,都會倍加想念、倍加牽掛;讓我每一次靠近這片土地時,都更加渴望去和他們一起承擔、共同戰鬥。
可可西裏,是我和兄弟們共同的眷戀。
責編: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