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可可西裏之前,曾經聽到過這麼一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槍法極準的老獵人。一天清早,他剛出帳篷,就發現僅幾步之遙的草坡上,站立著一隻肥肥壯壯的藏羚羊。老獵人的眼睛一亮,立刻舉槍瞄準。奇怪的是,那只藏羚羊並沒有逃走,而是用乞求的眼神望著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獵人心頭一軟,但終於還是扣動了扳機。槍聲響起,那只藏羚羊栽倒在地。它倒地後仍是跪臥的姿勢,眼角留下清晰的兩行淚跡。
獵人剖開這只藏羚羊,突然吃驚地發現,它的肚子裏還有一隻小小的藏羚羊。那曾經幾乎讓他心軟的跪拜,原來,全是為了它的孩子。
2004年 6 月15日
可可西裏,我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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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六七月間,正是藏羚羊産崽的季節。這個時候,許多懷孕的母藏羚羊會聚集到一起,從羌塘、阿爾金山和三江源保護區等地浩浩蕩蕩地穿行數百公里,前往可可西裏腹地的卓乃湖和太陽湖等地産崽。這是這群母親們最需要保護的時候。我也是在每年的這個時候,來到這個地方。科學家們至今仍然在研究藏羚羊遷徙之謎。為什麼每年,它們會沿著那樣精確的線路,行走那麼長的路程,到這裡産下它們的後代?其間,可能遇見狼與禿鷲這樣的天敵,可能遇見盜獵者無情的槍口。在這一段並不平靜的旅程中,它們孤立無援。
熟悉的帳篷又搭上了。往來多年,這裡對我而言,已不再是簡單的臨時住所,而更像另一個家。在高處,遠方的一個家。每天的任務依舊是環湖巡護。沿著卓乃湖,尋找可疑的痕跡,趕跑狼與禿鷲。我不願意稱這每日的工作叫巡護。我更願意叫它“守望”。為藏羚羊守望平安。
遠遠地,我看到一隻剛生下不久的小藏羚羊。
突然想起了我的孩子。很多年以前他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努力著,蹣跚著開始學著走,一步一步地開始他的人生。我永遠都會記得那時他的眼神,膽怯,徬徨,但是卻充滿了新鮮,蘊含著勇敢的力量。一直以來,我都對藏羚羊有種特別的感情,我以為,對這些草原精靈而言,我總是扮演保護者的角色。卻在這一瞬突然感到,它們,也一樣帶給我生命的觸動。一個人,如果有機會,去長久地保護另一個生命,那麼他是幸運的;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他被喚醒的責任感,使命感與驕傲感,是很難在別的地方找到的。
2004年 6 月27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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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母藏羚羊産下小羊後,因為各種原因不在小羊身邊,那孤獨孱弱的小羊,就會陷入危險——或是被自然界的天敵襲擊,或是因生存能力差而死去。有時,我們如果看見幼小無助的藏羚羊——它的母親可能死於盜獵或天敵——我們會考慮把它帶回保護站喂養。
母藏羚羊在大雪的天氣也會産仔。剛出生的小羊往往抵禦不住寒冷而凍死。每當遇到這種情況,心裏總是升起濃濃的無助感。
幸運的小羊會被好心的牧民收養。不過,自從保護站建好以後,按照規定,藏羚羊就該由保護站喂養了。今天我跟工作人員去牧民家,要帶回那些他們喂養了一段時間的小藏羚羊。那個小姑娘一直躲在帳篷裏哭。小羊一直是由她照看的,我們走的時候,家裏其他人都出來了,她卻始終沒有露面,或許,是真的不想和小羊分開。
2004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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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可可西裏藏羚羊救護中心,見到了那只名叫“愛羚”的藏羚羊。愛羚是世界上第一隻人工喂養成功的藏羚羊。藏羚羊救護中心設立的時候,可可西裏的藏羚羊保護已經引起全世界的關注。“愛羚”的照片,更是上了不知多少報刊雜誌的封面頭條。
愛羚是在2001年7月出生在卓乃湖畔的。在生下它的當天晚上,愛羚的母親就慘遭武裝盜獵分子獵殺。第二天,巡山隊員在遍地血泊中發現了倖存的小愛羚,當時它踉踉蹌蹌地徘徊在死去的母親身旁。巡山隊員當即將這可憐的小傢伙救起來,並送到了保護站。管理局撥出專款,每天驅車前往20多公里外的牧民家買來鮮奶喂它。
當我見到“愛羚”的時候,它已經有三歲了。救護中心將4000多畝的場地圍上柵欄,作為藏羚羊的放養區域。這麼大的地盤,也夠愛羚享受了。
2004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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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可可西裏夏季的到來,高原凍土出現短期的融化現象。巡山時沼澤密布,極易陷車。這時隊員們就會徒步前去探路。但這仍然不能避免陷車。
巡山陷車,本是常事,但兩輛車都陷進去,在我的巡山經歷裏,還是頭一遭。車輪深深地陷到泥裏,我們使盡了渾身的力氣,也沒從那泥坑裏推出多少來。最後,隊員們不得不使用鋼釬。車推出來的時候,大家都長長舒了一口氣。只是,再沒有一點力氣去拔出那根鋼釬來。成功的喜悅還沒有來得及散開,深深的疲憊就充滿了全身。
沒走多遠,我們看到一隻小藏羚羊。正當我們準備帶走它,突然看見遠方,一頭母藏羚羊正在靜靜地望著我們。想必是那個小東西的母親了。我想起了那個故事,放下小羊,看著它飛奔向母親,看著母子倆相偎遠去。
後來,我又聽到了那個故事的結局。當老獵人發現藏羚羊下跪的真相後,他在山坡上挖了坑,將那只藏羚羊連同它那沒有出生的孩子掩埋了。同時埋掉的,還有他的獵槍。
責編: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