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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弦的風騷
——謹以此片紀念中國古琴列入人類口頭與非物質遺産代表名錄——

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6年06月05日 12:40 來源:

  


  作者 劉 郎

  中國的傳統文化認為,天上有五星,地上有五行,世上的聲響有五音,因此,它便有了五弦:宮、商、角、徵、羽。後來,文王加一弦,武王又加一弦,成為七弦。七弦琴——中國古琴,音色深邃而宏,造型沉穩而美,內心裏蘊藏了無窮秘密,琴弦上振動著千古風騷。

  錦繡江南,溫潤華滋,豐沛的底蘊,處處開花;豐饒的物産,歲歲常熟。而就在叫作常熟的地方,恰與中國的古琴連筋帶脈。因為這裡,往古有弦歌之習,昔時開虞山之派,後來稱古琴之鄉。巧還巧在,常熟城裏,偏就有七條河水穿流而過,被人喚作七弦河。

  借高天作為背景,依大地支起琴床,發一曲七弦的聲響,操一首古琴的滄桑。

  

第一章 歲月的弦歌

  在悠久而絢爛的華夏文明裏,中國古琴,是最為古老的弦樂樂器。

  在人們經見的琴式中,計有伏羲式、靈機式、神農式等等,而最為常見的,則是仲尼式。

  仲尼,即孔子,儒家思想的傑出代表,一位影響中國數千年的哲人。有人曾這樣評價他:“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孔子有七十二位燦若群星的弟子,其中,只有一位來自南方,名叫言子。就是這位名叫言子的人,在中國的南方奠定了儒家文化的基石。孔子生前就曾經説過,有了言子,“吾道南矣。”

  在言子的行跡中,最為突出的,就是以禮樂弘揚“路不拾遺”的道德,以弦歌教化“夜不閉戶”的民風。所謂弦歌者,就是用動聽的琴曲,配合誦讀與歌唱。古代詩人咏常熟,曾有過這樣的名句:“言公家在舊琴聲”。由此可見,常熟一地早就與中國古琴有著很深的淵源。

  當然,與中國古琴有著不解之緣的,並不僅僅是言子,因為孔夫子本身,就是一位操琴度曲的琴人。可以説,影響深遠的儒家文化思想,在最初的原創時期,便已在中國古琴的音樂中,注入了中正平和的基調。

  與凝重的青銅在一起,它是那樣融洽。

  與剔透的玉器在一起,它是那樣匹配。

  與華貴的絲綢在一起,它是那樣親近。


  與晶瑩的瓷器在一起,它是那樣和諧。

  渾樸如《詩經》的色彩,平滑似《離騷》的光澤,中國古琴,在綿延的歲月裏,就這樣,以它的太古之音,以它的七弦之響,回蕩于廟堂之高,訴諸於江湖之遠。

  古琴上的一個個年號,留下了時間的驛站,也留下了文化的陽關。儘管魏晉告別了兩漢,儘管兩宋告別了隋唐。但是,那七根中國古琴上的絲弦,卻穿越了無數次寒來暑往,連接著古代與今天。

  

第二章 大象無形

  可以説,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粹,在古琴的身上,已經體現得幾近圓融。

  古琴的身長,一般都是三尺六寸五分,比喻一年的光陰;古琴的身寬,一般都是四寸,比喻一年的四季;一年共有十二個月,若是加上閏月,便會有十三個月份;而這個數目,又恰好是一張古琴上作為音階的“徽”數的總合。

  歷代的琴人,都特別強調環境的優雅,因為只有在這種環境裏,才能生動地體現出“天人合一”的理念。所以,那些動人的琴聲,使往往出現在半簾幽夢的窗前,一地銀霜的月下,出現在蘆花飛雪的水畔,煙嵐籠罩的山林……

  眾多的琴曲,都特別注重心境的淡泊,因為只有在這種心境裏,才能充分地表達好“境由心造”的真髓。所以,那種澄澈的情感,便往往浸入了對歷史的憑吊,對前賢的景仰,對親情的懷想,對故人的揮別……。

  在超塵拔俗的環境裏,古琴的身影,更像一位隱逸的智者,飽學的長者,和待人親和的尊者。他見慣了興亡榮衰,經歷過漁樵冷暖,但是,古琴的聲響卻絲毫沒有被冷落江湖的情緒,七弦之鳴,幽而亮,宏而遠,並且充滿了氣度與莊嚴。

  當然,中國古琴的魅力,遠遠不止這一些。

  在我們的文化生活裏,一向有“琴棋書畫”之説。的確,寄意抒情的琴曲,淵深海闊的棋枰,筆墨精良的書法,和濃淡相宜的繪畫,以東方特有的行為方式,為我們的生活注入了豐富的內涵。然而,與棋、與書、與畫所不同的是,也只有領銜于眾藝之首的一個“琴”字,是以聽覺訴諸於人們的感官,並讓所有高尚的情緒,或恬靜淡雅,或沉穩渾厚,或疏朗曠逸,在中國古琴的音色裏,變成了美妙,化作了幽玄。

  在藝術之門裏,中國古琴形成了包括琴器、琴曲、琴學、琴道、琴人等諸多內容在內的古琴理論。這種理論認為,中國古琴,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樂器,而是一種修身正行的載體,而是一種傳統文化的化身。中國古琴,需要技巧,需要悟性,但是,它對琴人的學養有著更高的要求,它對琴人的品德有著更深的希望。古人説:“形而上者謂道,形而下者謂器。”中國的傳統文化,歷來強調“道” 與“器”的統一,而中國古琴,正是體現這一東方理念的符號。

  

第三章 琴鄉

  一個地方的整體文化條件,對於中國古琴藝術的發展,至關重要。常熟,之所以和古琴特別有緣,還不僅僅是由於先秦的言子提倡弦歌的緣故。


  中國的明朝,是一個十分特殊的時代,至少是在文學藝術和生活形態裏,追求精緻,追求完美,已經成為了一種主流傾向。僅以江南為例,崑曲興于魚米之鄉,園林盛于深宅大院,傢具成于秀麗古雅,便足以説明這-點。後來,我們的常熟更是出現了虞山琴派、虞山詩派、虞山畫派以及虞山印派,竟都具有著與那種主流傾向相對一致的追求。這些藝術門類,彼此關連,相互打通,並出現了各自的代表人物,在明代的文學藝術史上,極得一時之盛。

  古琴藝術至有明-代,已可謂流派紛呈。仍是,由於發仞于常熟的虞山琴派尤其別開生面,所以,虞山琴派所倡導“清微淡遠”的琴風,對於當時和後世,都産生了非比尋常的影響。

  嚴天池,虞山琴派的創始人,熟稔于詩詞歌賦,經歷過宦海風濤,是典型的文人士大夫,後來致仕還鄉,專于琴道,隱逸于自己的“雲松巢”。不過,千年籽種能夠在常熟大地綻放出風雅之花,又絕非偶然,因為這裡的文化氣候和藝術土壤,有著獨特的溫潤與優良。

  三千多年以前,泰伯與仲雍兄弟自北地南來,與當地的先民共同創造了古吳沃野的文明。因為仲雍又名虞仲,死後又歸葬于這一片蔥蘢的山麓,所以,這裡便叫作了虞山,虞山的“虞”字,也就有了與地名相同的含義。據當代作家陸文夫先生考證,在兵圍垓下之際,那位與楚霸王拔劍一別卻依舊徵袍冷艷的虞姬,也是我們常熟人。

  吳人尚武,勇冠一時,但後來,歷史的長風一陣陣刮過來,竟吹滅了那一盞虎帳紅燈。不過,讀書的燈盞卻亮了起來,把昭明太子夤夜勘書的人影投放在粉墻之上,把黃公望所磨的墨汁映照得一片晶瑩,把錢謙益和柳如是的紅豆山莊點綴得香溫玉軟。

  讀書的習尚之於常熟,已幾近情有獨鍾。在中國的印書、藏書和讀書史上,幾乎很少有人忘得了脈望館的雕工考究,忘得了汲古閣的開本闊大,忘得了那些汗牛充棟的經典是來自於常熟的土地,因為紙墨的芳香,縈繞過一代代書生的夢。

  不過,讀書也有傷懷的時候。猶記得翁同龢手把一卷《離騷》,遐想屈原問渡;猶記得同光兩代帝師,叔侄兩輩狀元,這常熟的榮耀,到後來,竟一時遮蔽于紫禁城中的一道垂簾。

  幸好還有琴在。江南名樓喚作“鐵琴銅劍”,實在是道出了讀書人內在的性格。劍是膽識,琴是情懷,體態雖為兩類,精神卻是一體。

  古琴的家鄉,-定是文化的家鄉,而文化的家鄉,一定又以一種特別的物象作代表。我們的士人,把常熟叫作琴川,這個名字,叫得是何等的好啊。

  

第四章 琴境

  幾乎每一首古代的琴曲都有一個十分恰切的名字,反復品味琴曲的名宇,你會在剎那之間,驀然猛醒到什麼叫真正完美,什麼叫天機乍泄。

  隨著曲名的引領,那一杯驛路上的別酒,那一枝嚴冬裏的梅花,那一對夕照中的落雁,那些已經具備了人賦品格的所有物象,便在古琴的鳴奏中漸漸地顯現出深深的意境。

  不過,不同流派的琴人們,對於意境的迫求,又各自有著獨到的美學理想。


  而虞山琴派推崇的“清微淡遠”,説到底,本質上還是一個“清”字。這一個“清”字,與“濁”相對立,與“潔”相吻合,冰清玉潔,實在是讓人肅然起敬。應當講,對於“清”字的張揚,這本身就是對古琴藝術的弘揚光大與正本清源。而嚴天池在強調“清微淡遠”的同時,還摒棄了在古琴藝術中濫加琴歌的作法,同樣是出於古琴藝術本真的操守。

  在東方的審美觀念裏,清純之美,向來都是一種極高的層次。空靈並非空泛,簡練並非簡單,單純並非單調,而清純也並非清冷蕭條。辯證的法則早已證明,唯有前者,才能體現出虞山琴派所嚮往的“博大和平”。

  這也正是中國古典哲學的抱樸懷素的主張。

  

第五章 十指連心

  漫長的歲月,讓古琴出現了無比奇妙的斷紋;無數的前人,為我們創造了千姿百態的指法。

  古人撫琴,有的説是奏,有的説是鼓,有的説是弄,有的説是彈。但不管怎樣的説法,演奏古琴的技巧,最終還是要落到手指之間。

  人的手指,真是有著難以言説的魅力,它創造著大千世界,也傳遞著真情實感。

  有一種手指,指點過迷津的路徑。

  有一種手指,放飛過童心的期盼。

  有一種手指,書寫過離別的詩句。

  有一種手指,縫紉過臨行的衣衫。

  是啊,我們所想到的深深淺淺,所看到的遠遠近近,幾乎都和我們靈動的手指相關連

  ——那是枝頭深紅的果,那是山腳嫩綠的芽,那是故鄉芬芳的土,那是人間喜慶的家;那是藝人的空谷幽蘭,那是文化的千金片瓦,那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那是書山有路學海無涯。

  我們的歷史,因手指而琤琮似水。

  我們的生活,因手指而燦爛如花。

  虞山琴派的另一位代表徐青山在《溪山琴況》中説道:“弦與指合,指與音合,音與意合”,道出了手指的重要作用。有人把中國的古琴藝術稱作“手指的舞蹈”,以舞蹈來概括精純的指法,優美的形態,這,真是説到了手指的妙處。

  中國古琴是“道”與“技”的高度統一體。“道”與“技”的關係,就像一根琴弦一樣,被真正優秀的古琴家調到了最為適度的音高。松了,不行,緊了,也不行。正直而凝重的琴弦,本就是一條耐人尋味的“度”的法則。

  瀟湘的水雲抒情而曼妙,那是因為輕靈的手指,能體現神閒氣定。

  陽關的古道荒寒而渺遠,那是因為剛健的于指,能帶出悲壯蒼涼。

  手指的舞蹈其實是情緒的舞蹈,心靈的舞蹈,這些經典的七弦之聲之所以動人,是因為來自於人們的精神深處。

  這就是“十指連心”。

  

第六章 逍遙遊

  我們並不諱言,中國古琴,的確有心儀陽春白雪,身遠下裏巴人的傾向。但同時也要指出,在我們廣闊的現實生活中,也已經留下了中國古琴難以磨滅的深深印記,比如,我們常常會説到“知音”這個詞。


  俞伯牙與鐘子期的生死相契,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鳳凰于飛,已不知感動了多少人。知音,是精神層面的心靈共振,知音,是英雄美人的百代一逢。

  在中國人的眼裏,古琴,又往往是才智、才藝和才情的化身。六齣祁山的武鄉侯施展退兵之計,假若沒有那一張瑤琴為伴,連對手也會失望。儒雅的周郎,雖然是兵書在手,小喬初嫁,但是,僅靠著鐵甲征衣,又怎會有那般的俊采風流。“曲有誤,周郎顧”,可以説,那一張中國古琴所展現的氣象,毫不亞於曹丞相八十萬人馬的連營。

  然而,若説到竹林七賢,説到嵇康,説到《廣陵散》,知道的人,相對地就少了。而那位奏完《廣陵散》才絕塵而去的人,恰恰是中國古琴的中堅。

  中正平和的基調,讓中國古琴真正作到了“寧靜致遠”,所以,它並不企羨大紅大紫的時尚,企羨稠人廣眾的海嘯山呼。永遠不會流行的,是它,永遠不會過時的,還是它。不過,由於它已經合乎了“大音稀聲”的真理,已經融入了中國文化的靈魂,所以,它也具備了一種永恒的品質。

  公元1977年8月20日,美國國家宇航局向外太空發射了“旅行者2號”宇宙飛船,在搭載的物品裏,有一張鍍金唱片,其中便有中國的古琴名家管平湖先生演奏的《流水》。

  三千年沉潛氣韻像一劃天開,在浩渺的蒼穹,帶著東方的暢想,鳴奏著七弦的風騷。

  設計這一行為藝術的人,也許有兩重用心,一是代表人類向星空世界求其友聲,二是讓人們站在另一個角度,重新審視人類文明的遺産。

  聽到流水,有的人認識了中國的文化。

  聽到流水,有的人認識了藝術的生命。

  高尚的太古之音,的確就像流水一樣,長久地漂洗著人們的靈魂。

  

  

責編: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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