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揭開蓋頭的新娘最美,因為她的神秘;沒有嘗到的果子最鮮,因為對它的期待,沒有建好的首都機場三期工程讓我的心跳得更快,因為我跟隨《當代工人》攝製組的老師們一起來到了這裡,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親近一個工程。
在綿延中伸展著柔軟,在起伏中嶙峋著剛勁和在橫臥中籠罩大地般的龐大,這就是一條龍的身、刺和它驚人的魁偉。人性化的設計結構,最大限度的方便旅客,世界先進的自動行李分檢系統、燈光導航系統……或許你難以置信,這就是擴建的首都機場T3工程。她消融了實用與藝術間的隔閡,吸納了傳統與現代的理念,更凝聚了建築工人和技術工人的熱忱。在任何偉大的建築面前,讓我們首先感到和更加動容的是“人”的偉大——她的建築者——工人的偉大。
我們在工地“駐紮”了五天,這看似短暫、實則漫長的五天對於我來説意義非凡,因為我看到了一種讓我深深沉醉的眼神,感受到了一種高貴的“忘卻”。那種眼神——是久違了的孩提時代的眼神:滲透著清澈見底的純凈、樸素與真摯。我們習慣了人群裏游離、虛偽和狡黠的雙眼,那種仿佛永遠在觸摸不到的屏風裏恐懼清晰、敷衍清晰、逃避清晰眼神似乎成了城市人賴以生存的氧氣。是他們在看著你的時候不怕被你洞穿,是他們在注視著你的時候像孩子一樣“肆無忌憚”,而他們就是擁有這種眼神的——農民工。在那種忘卻裏,沉澱的是責無旁貸的使命和對親人難以言表的深深歉疚。當你在看見一張凝重的臉嚴肅地審視圖紙最小的細節,又用輕鬆的一笑置之含住對家人眷戀的眼淚時,你會感到那不是無奈,而是一種高貴的忘卻,他們就是擁有這種“高貴忘卻”的人們——技術工程人員。
在度過了五天緊張的採訪拍攝後,我似乎已經習慣那些讓我深深感動的臉,迫不及待想用這些方塊字全部串聯,但無奈我有限的文字能力難以全部表達無限的感動,只能摘其一二與君分享……
天上飛著大飛機屋裏飛著小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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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工地的第一天我便領教了天空中嗡嗡作響的飛機,這裡的飛機每分鐘一架,每架飛機的起降不敢説是振聾發聵也能説是震耳欲聾。剛剛身處在這種別樣的環境裏,我總是驚異地抬起頭仰望著在城裏並不多見的飛機,像鄉下人第一次見到汽車一樣地雀躍。當工人們看見我如此這般,就會善意的、帶著一種自豪的神氣,得意地向我誇耀他們早已超越了“看”的層次進入了一種更高的境界,那就是——“聽”飛機的能力。這裡的工人不僅能聽出飛機的大小和起降,甚至於連飛機的國籍都能夠聽得出來。也難怪,由於工地施工激起千層的塵土,導致了總是陰霾的天,加上工程進度的緊迫和常年對飛機的司空見慣,難免讓工人們失去了欣賞飛機的興致,而是把僅有的飛機資源當成消遣,在工作之餘打趣——“辛苦並快樂著”。
工人們對我説其實這裡最厲害的不是天上的大飛機製造的“噪音污染”,而是一種小飛機。我奇怪地追問,他們卻神秘兮兮地對我説等到晚上就知道了。果真到了晚上,忙碌了一天的我早就忘記了工人們給我預留的懸念,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時,一種毫不客氣的翁鳴聲讓我的神經系統驟然達到了高度興奮狀態,隨後身上被偷襲了N個大紅包。無獨有偶,同臥室的鄢老師也被咬的“遍體鱗傷”,到這時我才想起了工人們對我説的更厲害的小飛機,原來就是蚊子。
同蚊子搏鬥了一個晚上之後,我第二天去找到了工人們談論整個晚上的心得,他們笑著説:“這裡的蚊子不比家鄉的蚊子,毫不客氣,飯前從不打招呼,上去就咬。”我好奇地問:“難道你們就睡得著嗎?”工人們説:“哪還會管蚊子叮不叮,累得被咬死了都不會知道。”我又問:“難道就沒有蚊香、蚊帳之類的防蚊設施?”工人們説:“這裡的蚊子已經對蚊香産生了‘抗藥性’,至於蚊帳,對於蚊子來説總有‘可鑽的空子’,任你多麼的聰明都奈何不了它們狡猾。”
我開始在心裏默默讚嘆這些工人們,他們豁達的面對困境,幽默的解讀無奈和熱情地對待工程,在他們身上,比可愛更多的是可敬。
想當大老闆的小焊工
在採訪地下管線的安裝工人時,我遇到了一個十八歲的電焊工小夥子宗凱,他濃濃的眉毛和厚實的嘴唇讓我感到了這個安徽小夥子的純樸,但是那雙帶著頑皮的眼睛又讓你發覺到那種僅屬於這個年齡的叛逆。這個小夥子在工地幹了三年,已經兩年沒有回家了,因為工程要求的急,必須提前交工,他因此錯過了一次一次的回鄉機會,甚至於在過年的時候,他和父親都留守工地看護材料。他告訴我他也想家,想媽媽和奶奶,不知道為什麼,這時我更覺得他像一個男子漢。
宗凱還告訴我,他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每天他們都用短信聯絡。女朋友在老家打工,工作得也非常出色。就是為了這個女朋友,她和父親一直有矛盾,同樣在工地工作的父親希望他把全部精力放在工程上,等機場的工程完工以後再談戀愛,而宗凱一直牽掛在老家的女朋友,總想回家探望,父子經常拌嘴,但宗凱最後還是決定聽父親的。當我問他原因時,他的眼睛和鼻子尖微微泛紅。他告訴我是父親感動了他:父親是工地上的廚師,每天要負責一百多人的伙食,早上不到五點就要起來給工人們做飯,宗凱每天在工地上累得回去腦袋一挨枕頭就著,衣服根本就來不及洗。父親早上做飯前要更早起床幫兒子洗衣服。説到這,宗凱流了眼淚,帶上樸實的微笑説:“我挺感謝我爸的,他挺不容易的。”他的微笑有很多牽強,眼淚卻顯得無比真實。
我同樣也問了他和問別人一樣的問題:喜不喜歡這裡的工作?讓我出乎意料的是他坦白説:“不喜歡。”我很驚訝,因為這和他工作的出色程度不成正比。他繼續解釋説:“我的確努力工作,但我的志向不是在工地幹一輩子。”“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我問。“想踏入商界。”他説得斬釘截鐵。他説想當大老闆,現在每天從工地回去都在自學管理的課程。我覺得他很了不起,一個十八歲的男孩,擁有同你我身邊十八歲少年一樣的夢想,不一樣的經歷和似乎更加艱難的為理想奮鬥的道路。
為一個人建一個女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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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地見慣了展不開眉頭的技術工人,淋漓著大汗的建築工人,在陽剛般身影叢中讓我想起了一句有名的的話:“戰爭讓女人離開。”在過去槍林彈雨的戰爭中消失的女人,在現在建築的“戰爭”中卻被召喚,在滿是綠色的叢林中的那一點點嫣紅顯得更加美麗,更加奪目。
費凱,一個男人的名字,卻是一個在工地像公主一樣被擁戴的女人。她是施工總工程師,工地上大大小小的問題都需要她過目,她是戰鬥在工地一線的唯一一個女人,大家已經習慣了她在狼藉著鋼筋鐵柱的工地中穿梭,像一個領袖般——凱撒,帶領著男人們,指揮著男人們,這種別樣的風景看來賞心悅目,但實際卻遭遇著尷尬,除了在工地上沒有女人休息的床,也沒有女人上的廁所。累睏了可以在桌子上同樣香甜地熟睡,但是人類的“三急”是不分性別的,上廁所就是其中之一。開始工地沒有女廁所,但是為了解決費凱的難題,工地的男人們為她特意建了一個女廁所,她總是開玩笑似的説:“每當我上廁所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是個公主。”
上廁所是費凱在工地的一個小插曲,其實工地更見證了她從一個清純小女生變成了一個成熟小女人的一幕。今年費凱結婚了,但費凱沒有來得及請一天假,緊張的工期替代了浪漫的蜜月,結婚的第二天她就來到了工地。有時候忙晚了趕不上工地的班車回家,新郎就從城裏開車來接她。她知道自己對不住新郎,難受的時候就故意把自己安排的特別忙,儘量不讓自己想這些事。我問她等工程完工了有什麼打算,
她笑笑説:“我也該為家考慮考慮了,該要個孩子了。”我被她這句話感動了,因為這看起來老套的故事當自己作為當局者感受時,會有被震撼的冷靜。你會因為一個不到三十歲剛剛結婚的女孩,把工地當成自己的丈夫,把工程當作自己的孩子而感動,你會覺得她在工地上灰塵滿面的臉很美。
女人像輕盈的小提琴,男人像深沉的大提琴,而奏響的是巨龍的交響樂……
建築是一個鐘擺,它總是在實用和藝術之間搖擺。當一座建築勇於扼制住實用的脈搏,傾吐出如蘭般芬芳的藝術之氣時,我們在為它奔放的瀟灑感嘆之餘難免憂心,正如你可以説巴比倫的空中花園美輪美奐,但是你會遺憾它在頃刻間被毀。而當一座建築全力傾心於功能和實用價值時,人們更會因為它的凝固和呆板窒息在健全的水泥鋼筋之中,這讓我想起了小區那些毫無藝術感的老房子。“建築是凝固的交響樂”,就註定了建築要在“凝固”的實用性和“交響樂”的藝術性之間徘徊,也註定了它要在二者間權衡。似乎藝術更多的是夢想,而實用則是現實,當夢想照進現實,我在“T3(首都機場擴建)工程”上竟然沒有覺察到預料中的疑惑、黯然和逃避,我看到的是讓我震撼的——在實用中自然流瀉出來的美。
這是我畢業後第一次跟組採訪,我因為他們——這些工人們,我愛上了我的工作,也深深愛上了我一開始並不認為時尚的《當代工人》這個欄目,我喜歡上了工人的臉,迷戀上了在工地的採訪和觸動心靈的感受,在切近中感受工人的善良、純樸、勞苦、無奈、樂觀……我感覺它如此美麗,認定它是我這一生追求的財富,這是任何東西都不能給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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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實習記者 晁珊珊)
責編:當代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