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警察來了！這是幾年前電影〈有話好好説〉中的片段，男演員口中喊的警察其實指的就是城管。這是電影，現實生活中我們見的也不少。
10月24日，北京某區城管隊員，在街上看到一個推著三輪車叫賣的商販，商販一見城管是推車調頭就跑，慌忙中連錢包都掉在地上，執法隊員在後面大喊“錢包掉啦”，可商販頭也不回，一溜煙沒影了。後來，執法人員按照錢包裏身份證的地址，找到了商販的住處送還錢包，可是商販一聽門外是城管，説什麼也不肯開門。經過勸説，商販終於打開門，可頭一句話就説，“我以為你們是追上門來罰我呢！”
小販們之所以跑，説明他們知道自己有錯，知道自己四處打遊擊擺攤兒肯定是違反了城市中的管理規定。可明知道自己有錯為什麼還要那樣做呢？兩個字──生存。據國土資源部統計，2005年中國人均耕地只有1.4畝，在人多地少的中東部地區還達不到這個數字。農民們單靠種地根本養活不了一家人，大量農民義無返顧的離開了老家，到城市尋找出路。
在城市中怎麼生存下去呢，長安米貴，白居可不易啊。無照經營成本低，也沒什麼技術含量，就成了進城農民的一個重要選擇。為了養家糊口，他們違法經營；可城市需要的是乾淨漂亮的外表，不是他們的小攤位，於是他們就受到了城管的圍追堵截，甚至拳打腳踢。
解説：2006年8月4日，幾名年輕的城管隊員在眾目睽睽之下毆打一名60多歲的老人，這樣極端的事情就發生在人員密集的石家莊火車站站前廣場，一個路人用她可以拍照的手機記錄下了一段17秒的畫面。
目擊者：下午3點40分左右，我在車上等，我朋友去送站，就看見一個60多歲的老人，騎著一個三輪車，從我旁邊經過。然後我就看見一個穿著執法人員衣服的一個挺胖的人走過來，過來了就把這個老頭攔住。
解説：如果事件到此為止還算是一件比較正常的執法過程，因為按照石家莊的城市管理規定，火車站站前廣場是不允許三輪車進入私自拉客的，但是攔住老人的城管隊員並沒有罷休，而是又叫來三四名城管隊員。
目擊者：上來以後什麼話也沒説，就有四個人抓著那個三輪車，就這麼一掀，就把老頭從三輪車上給掀下來了。他們開始圍攻這個老人，他們就開始又打又踢，還有人在那兒邊踹邊罵。
拍到一半的時候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我就過去了，我跟他們説，這麼大歲數了，有什麼話好好説，別動手，當時有一個特別胖的執法人員扭頭給了我一拳，還要搶我手機。
解説：根據楊小姐提供的這個並沒有記錄下全過程的17秒鏡頭，石家莊當地的《燕趙都市報》進行了後續調查並做了報道，這些報道讓兩站管理辦公室──這個石家莊市政府為適應城市管理需要在2005年1月剛剛成立的部門隨即被捲入了輿論的中心。
群眾：當時我走的時候，老人是在地上躺著，躺了很長時間，但是執法人員什麼的躺在地上根本就是不聞不問的。
解説：17秒，因為用自己的手機拍攝而差點挨打的楊小姐，僅僅拍下了17秒的畫面，但是包括楊小姐在內的，當時在場的很多人都應該目睹了老人挨打的整個過程。
被打老人：我就為了掙那三塊錢拉那客人，為了那三塊錢，結果讓他們這樣毒打我。
解説：事件發生後，記者見到了被城管隊員毒打的老人。
被打老人：我再也不敢去了，我怕我怕。
主持人：我害怕。這句話讓我想起了一條新聞，10月25日的《華夏時報》説，一位天津的城管人員到北京辦事兒。一身城管的制服，走在街上，那叫一個威風。突然他徑直朝著一處煎餅攤走去，小販一見他穿著這身制服，反應更快，二話不説推起攤車撒腿就跑，慌忙中撞在了路邊的樹上，推車彈回來又撞到了身旁正準備逃走的一位賣油餅的婦女。一時間女的哭，男的叫，煎餅油條灑了一街道，瞧這通亂。這位城管大哥眼看著滿地的煎餅，不解地問身邊的小販：肚子餓了，想買你點煎餅，墊吧墊吧，你跑啥呀？
城管也是人，他們肚子餓了，同樣需要在路邊煎餅攤上買東西吃；沒準兒買個菜買個水果也得去家旁邊的小販那裏去。在這個例子裏，我們看到了小商小販們存在的理由，方便。按説城管和小商販本不該如此水火不容，一個管理服務，一個方便市民，這不挺好的嗎？可他們卻真的水火不容了。
深圳的城管怪事
（深圳，2005年7月）
解説：去年7月，六旬老人被城管毆打的遭遇同樣引發了所有深圳市民的憤怒。
市民：那個車就把他放在前面推。
市民：説他們城管的搶了他的秤，他是收報紙的，有秤。老人家叫他換給他，他不願意還。老人家就跑到他車前面坐下來。
解説：從畫面中可以看出，老人剛坐在汽車前，汽車就開動了。老人想起來，但是被車子向前推著翻了幾個跟頭，接著車子顛簸了一下，從老人身上碾了過去。
市民：我們還説他，你們執法怎麼能這樣，現在人這樣了，你馬上要送醫院搶救。他們無動於衷。
解説：這位62歲的鄭洪才老人長期靠收報紙為生，但在2005年7月10號這一天，他的小買賣卻差點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這起事件導致他五根肋骨骨折。
解説：去年的事件並沒有讓深圳城管好好反思，今年深圳城管的報道一個接一個登上了各大媒體。先是7月中旬，深圳福田區一名城管在執法過程中叫囂“我就是土匪“，接著就是7月底，城管打城管事件，到了10月17號，深圳城管和民兵總計200余人在街頭進行了械鬥。
主持人：使用權力時，城管對小商小販毫不留情，小商小販以命當車；爭奪權力時，城管對自己的同行大打出手，還扒人家的褲子示眾；鞏固已有的權力時，城管甚至為我們上演了只有在電影中才能看到的街頭械鬥。城管的所作所為，通通源於他們手中的權力，可城管手中的權力到底有哪些？這些權力又有多大呢？
解説：城管，正式名稱是“城市管理綜合行政執法局”，中國的城管隊伍是在城市化的背景下誕生的。以北京市宣武區城管監察大隊為例，1997年成立時，只有5項職能，但是9年過去，歷經3次職能擴張，到2002年時，擴大為8項職能105項行政處罰權，到現在，已經包括了13大類共285項行政處罰權。集中行使行政處罰權的範圍包括市容環境衛生、城市規劃管理（無證違法建設處罰）、工商行政管理（無照經營處罰）、市政管理、公用事業管理、城市節水管理、停車管理、園林綠化管理、環境保護管理、施工現場管理（含拆遷工地管理）、城市河湖管理、黑車、黑導遊等13個方面。 涉及範圍之廣，幾乎無所不包。而且每當城市發展中出現了新的問題，城管管轄的範圍就有可能擴大一次。但從1997年全國第一個綜合執法試點建立到現在，全國仍然沒有一部專門針對城市管理綜合執法的獨立的法律文件産生。沒有專門和獨立的法規，城管執法就只能參照其他相關法律 。
從城管成立至今的8年來，宿怨和仇恨像孿生姐妹一樣在城管和小商販之間如影隨形。8年過去了，小販沒有消失，城管卻越來越多。某種程度上，小販甚至成了城管存在的理由。而城管也成了小販能夠獲取一定收益的條件，因為高風險使得行業競爭者減少。
主持人：整個北京大概有30萬的無證攤販，卻只有5000余名執法隊員，也就是説，一個城管要面對60個無證攤販。城管的工作不只是抓抓小販，人家有13大類285項具體的工作要做，可現實情況給人們的印象似乎城管就只是管小販的，城管所取得的偉大勝利和偉大成就就是戰勝了小販。
有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城管隊員説了，現在都是市容市貌決定一切，街道整潔就是城市的政績，工作的成就，而且有的地區城管還有上繳指標，得用罰款的方式創收。這個城管隊員還説了，文明執法，就好像秀才遇見兵，解決不了什麼問題。而立竿見影的做法就是抓小商小販，砸了他們的攤子，不讓農用車進城，再罰點款，絕對威懾力大、見效快，而且成本為零，是完成指標的最高效率方式。
暴力“清潔城市”確實見效快。可乾淨了表面，卻臟了城市的“衣服裏兒”。
解説：您瞧這位，竟然動起了嘴。
再看這位，自己往車上撞，還給城管栽贓。
城管打人了！城管打人了！
瞧瞧，這是剛從商販手中奪下的刀子。看看這些畫面，真夠觸目驚心的。
主持人：這是不久前城管隊員在工作中拍攝的鏡頭。我們前面也説到了，中國城市化的到來，還帶來了另外“幾化”，一是失業人口攤販化，二是攤販群體弱勢化，三是攤販經營非法化。有些小商小販不付房租水電，不納稅交費，霸佔街道，影響了交通市容。街頭攤販的管理成了城市治理中的難題，城管則成了這個弱勢隊伍的直接對立面。兩個群體只要一碰面，就會有故事迸發出來。
小商販潑尿
被潑城管隊員：當時很大的一股騷醜味潑到我身上，當時我的心情應該説沒有任何想法，一腦子空白”。
他叫李鵬，成都市青羊區新華西路街道辦事處市容環境管理科科長，被女攤主淋了一身尿的人就是他。
解説：據李鵬回憶，5月30號那天，他和同事們一共去了女攤主肖桂秋家四次，由於肖桂秋家長期佔道經營，城管多次指出了他們的違法行為，但肖桂秋一貫不聽從勸阻。
肖的丈夫：做生意的人都想多賺點錢。”
記者：你們算沒算過外面一點都不擺，這一個月，根本就不在外面擺和擺在外面每個月能差多少錢？
要差幾百塊。在外面可能要多賺十多塊錢，小菜生意只是賣菜呀？
解説：每天只有二三十塊錢的收入，把菜擺到外面就可以多賺十幾塊錢，這是夫婦倆違法經營的一個原因。更為重要的是，他們認為自己把菜放到自家門前的臺階上，不應該算是佔道經營。
袁道全：“她當時就質問城管人員，假如説你們任何一個執法人員從這上面走得通的話，我就永遠都不擺出來都可以。”
解説：在現場，記者看到肖桂秋家這棟樓的出租屋門前都是封閉的，只有她家的臺階露在外面，因此他們認為把菜擺在臺階上並不違規，而城管卻不這樣認為。
城管：以門為界，只要你越門了，我們就認為你是屬於佔道了。
解説：肖桂秋的丈夫袁道全説，事發的當天上午，城管的工作人員在第一次到他家的時候罵了他們的老父親，這讓他們很生氣。當天下午三點，李鵬和十幾個同事第4次來到肖桂秋的攤位前，打算暫時扣留他們擺在門外的蔬菜。雙方的矛盾就是在這個時候激化了。
解説：通過錄像我們可以看到，先是肖桂秋的丈夫端來了一盆污水，説誰要動他家的東西，就用水潑誰。隨後，肖桂秋也不知從哪提來了半桶尿放在地上，並揚言，誰要是敢動她家的東西，她就用尿潑他。
肖桂秋：我跟你説，我不會留情的，哪個敢過來，我就用尿潑他，我是説得到做得到。不信你拿一下。
李鵬：作為執法科室的領導，這種威脅我不能讓隊員和其他人來承擔，我就説，我去端他的物品。放到車上的時候，我就站起來了，我説，端。
解説：李鵬的話音剛落，一盆污水就當頭澆了過來，潑水的是肖桂秋的父親，現場的畫面顯示，這盆污水不但潑到了城管科長李鵬，同時也潑到了女攤主肖桂秋。這似乎提醒了肖桂秋，她隨即提起尿桶潑向李鵬。
解説：這位正在流淚的是成都市青羊區新華西路街道辦事處主任邱莉，被潑尿的李鵬就是她手下的城管科長。
邱莉：平靜下來我覺得我們的隊員真的很了不起，他們為了工作犧牲自己，完了以後不被人理解，他們忍辱負重。”
解説：邱主任之所以這樣內疚，因為她對李鵬十分了解。李鵬今年36歲，參加城管工作已經整整16年的時間了，平時李鵬是城管隊員中性格最溫和，對執法對象態度也是最好的一個，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攤到了他的頭上。按照當地的風俗，被人潑尿是很不吉利的事情，李鵬心裏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主持人：這件事被披露之後，同情城管隊員李鵬的人很少，反而是同情肖桂秋一家的人很多，甚至有的人提出來，要評選肖桂秋為2006年感動中國人物。李鵬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們的工作無論多雜多細多碎都得管，忍辱負重不説，有時還有生命危險，可往往就是這樣，還得不到大家的理解。
沒有拘留權、逮捕權、又沒法定的沒收財産權，甚至連一件正規防身武器都沒有的城管，真是硬不得也軟不得。硬了，可能引起衝突，演變成暴力執法；軟了吧，可能就會失去權威，導致管理混亂。可就是在這樣軟硬都為難的時候，非法經營的小販就會硬起來。於是才有了一次又次不斷升級的衝突，
解説：據報道，北京上半年城管遭遇暴力抗法76起，共有89名城管隊員在執行公務時受傷。於是在8月9號，北京市出臺了《城市管理綜合行政執法裝備技術規範》，對全市城管執法隊伍進行裝備，城管的裝備有特種防暴服裝：防刺背心、頭盔、防割手套、此外還有PDA終端，地下管線探測儀、激光測距儀等新式裝備。無獨有偶，上海浦東部分城管隊員開始裝備“四寶”：鋼鐵頭盔、防刺背心、防割手套和反光背心，配齊這四寶需要2000塊，而裝備一個城管大隊則需要50萬。
主持人：強化裝備、保護執法人員安全完全必要，硬體不斷升級是好事，可裝備完善了，從另外一種意義上説，是加強了城管與小販對抗性。執法理念這個軟體可沒跟著升級。軟體硬體不兼容，可不是一個良好的程序運行環境；在不良的環境中，意外隨時都有可能像病毒一樣蔓延和爆發，甚至崩盤。
城管隊員犧牲
解説：8月11日，北京中關村，當時，北京市海淀區的城管執法人員對這個地區的市容進行集中清理整治，可整治行動開始的頭一天，就出現這樣的情形。這位賣瓜條的小販，眼看脫不了身，當眾揮起了刀。要不是城管隊員眼疾手快把刀子搶下來，還真夠懸的。
李志強：都別動 ！
解説：這位用身體護著受傷隊友的是北京市海淀城管分隊副隊長李志強，當時，李志強和隊友在衝突中被一些無照商販圍困，幸好民警聞訊趕來才脫身。第二天，城管執法人員繼續對中關村周邊地區非法經營攤點進行清理。下午4點多，又遇到了無照商販的阻撓。城管隊員發現，這個和城管撕扯的商販崔某，前兩天剛被城管處罰過。
海淀區城管監察大隊海淀分隊 宋成棟：當時他處理的時候，也是拒不配合，手舞一條不知道從哪撿來的警棍，對我們執法隊員實施暴力抗法，後來又跑掉了。上回的事還沒完，現在又挪到這賣起了烤腸。這個崔某跟城管打起了遊擊戰。
海淀區城管監察大隊海淀分隊 宋成棟：因為按照我們的執法程序，對這個無照經營的這個商品要依法進行暫扣，然後回到隊裏進行處理，當時的崔某是不服從當時的處理決定。按照《北京市市容環境衛生條例》的規定，城管對街頭擅自佔道擺攤設點的行為，除責令限期改正外，還要沒收非法所得和非法財物，並可處以500至5000元的罰款。可不管城管人員怎麼解釋，崔某就是不撒手。
城管：把刀放下，把刀放下。
海淀區城管監察大隊海淀分隊 宋成棟：一直拿著這把刀，當時我們有兩個隊員上去控制刀的時候，也根本控制不了，後來他一看人多了以後，他就跑出人群了，持刀就跑了。
解説：眼看各種辦法都沒有嚇住城管，崔某忿忿地跑開了。可過了沒一會，他又跑了回來。喲！他手裏還拿著那把刀。
海淀區城管監察大隊海淀分隊 宋成棟：當時我們志強同志是站在這個位置，持刀小販是從這個方向路過志強跑的，因為我那時候指揮員正在前面走，沒發現，後來志強在這個位置就喊。
李志強：老宋注意這個人。
李志強的話音還沒落，崔某已經衝向了他。
追人！抓住他！抓住他！
海淀區城管監察大隊海淀分隊 宋成棟：等我回頭看時，我們志強已經手捂著脖子，鮮血噴涌往外而出。
解説：李志強被同事火速送到附近的醫院，但年僅37歲的他再也沒有醒來，當日18時06分，李志強終因搶救無效而因公殉職。李志強是北京城管成立8年來，第一個犧牲在崗位上的執法人員。可一個頗有諷刺意味的事實是，就在李志強倒下的科貿電子城下，第二天又有新的小販佔據了崔某的位置。
專家：城市化帶來城市管理上的問題和應對措施。
主持人：城管隊員在執法中犧牲了，罪犯被繩之以法了，法律所捍衛的是這個社會起碼的公平與正義，但她不是萬能膠，不是所有的傷口都能用法律來彌合。著名的法學家李斯特早就提出過一個著名的論斷──最好的社會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
今年6月份，溫家寶總理視察河南在洛陽市農村考察期間，詢問農民有什麼意見和要求，一位農村婦女直言不諱地告訴總理，桃子成熟了不能進城賣是最大的苦惱。對此，溫總理説，“城市建設要搞，也要讓農民進城賣桃。”洛陽的農民後來進城賣桃子了，可還有更多地方的瓜車果車蔬菜車被擋在了城市的大門外。
進城農民、下崗職工的生存和城市的秩序，小販的攤位和城市的形象，社會的公平公正和中國城鄉二元結構的現實等等，這些矛盾最終導致了小販和城管的貓鼠遊戲演變成為貓鼠大戰。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裏有一句經典的臺詞，如果你愛一個人，就帶她去紐約，因為那裏是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也帶她去紐約，因為那裏是地獄。紐約、天堂地獄，離咱們都夠遠的，在我們的城市裏，人人都能活出個人樣，就挺好。
責編：西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