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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周王朝的發源地周原,
他以畢生之力,
收集、發現一萬五千余件文物,
其中陽燧、厲王簋和中顏紙等堪稱國寶。
考古學家羅西章做客《大家》,講述他尋寶護寶的傳奇人生。
開場白:
今天我們要採訪的是一位被稱為“西霸天”的老人,但他既不是車匪路霸,也不是地方豪強,而是中國考古界鼎鼎有名的羅西章。羅西章小名叫周來,他奶奶告訴他:“你是周公爺的娃,是他把你送來的”。也許正是應了這個名字,羅西章先生從二十多歲開始,就癡迷上了西周考古。最終一生的成就,為他換來了一個響亮的名頭──“西霸天”。
解説:
在三千年前,這裡,曾是奠定了周王朝八百年江山大業的發祥之地。但在“烽火戲諸侯”之後的兩千多年中,人們卻很少再問津此地。直到寂靜的田野中,不時有窖藏青銅器顯露崢嶸,人們才再次將目光匯聚於此。這個地方,就是今天距離陜西西安不足兩百公里的“周原”。
金秋十月,我們來到這裡,採訪有著“西霸天”之稱的羅西章先生。記者意外地發現: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在考古之餘,還在莊稼地裏幹農活兒。
羅西章:這一片地四十多畝,一天就掰完了。
解説:
“陽隧”是古人利用太陽取火的用具。但它最早出現在何時?形狀怎樣?古籍上雖有記載,但一直沒有實物作證。1995年,《人民日報》等各大新聞媒體,爭相報道:“周原挖出了太陽”。那就是羅先生發現並複製了我國古人用來取火的用具──陽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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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您怎麼想起來要複製一個?
羅西章:是陽燧不是陽燧,關鍵就是能取火不能取火。能取火就是陽燧,不能取火就不是陽燧。
記者:所以當時一定要試一試。
羅西章:這個東西就不能打磨,只能複製一個。
解説:
早在1972年,羅西章就在一個修築大壩的工地上,發現了一件形似杯蓋的銅器。他在撰文時取名為“器蓋”,編輯給他改名為“銅鏡”。羅西章一直疑惑不解。後來,他在查閱有關記載後,懷疑這就是古人所謂的陽燧,但是苦於無法證實。直到1995年,他在搶救清理一座西周古墓時,又一次意外地發現了這種器物。這一次,為了解開心中長久以來的謎團,他做了大膽的嘗試。
羅西章:複製好了以後,那一天當時八月伏天裏頭。天氣晴得很,太陽很好。中午時候,陜西省文物局副局長陳全方領著瑞士的一個客人,名字叫作馬利歐.羅伯迪。我就拿著陽燧到院子裏,取了一張宣紙。
記者:宣紙。
羅西章:一張宣紙,開始又不知道咋樣弄。這麼弄,那麼弄,最後只要把焦點試一下,對準了的話,兩秒鐘就著了。瑞士那個客人特別高興,烏裏烏拉地説,我也聽不懂。局長給我翻譯了,説他很高興。他到中國來,才真正見到了聖火。
記者:您複製的這個您拿出來給我們看一看。
羅西章:你看一看。
記者:這是一個凹面吧?
羅西章:對,是凹面。
記者:我們用燈試一下。
羅西章:你把焦距對準了試一下。
記者:這個著是著不了,但是有點溫度。
羅西章:你能感覺到熱度了?
記者:對,明天天晴,您拿來試一下。
解説:
只要對著太陽,幾秒鐘時間之內就能將棉團點燃。羅西章心中存放了二十年的疑惑,終於得到了確認。這不僅有助於西周曆史文化研究,也是中華祖先在三千年前就知道利用太陽能的見證。有人把它譽為世界奇跡和中國古代的“第五大發明”。
記者:就您所知道,比如説在世界上,在其他國家,類似用這種方式取火的這種出土的産品有沒有?
羅西章:我對待世界上這個事情還不太清楚。不過咱們國家取火這個東西,一些出土的實物還是比較多的。商代也有,西周早期也有,西周中晚期也有。
記者:就這樣的陽燧。
羅西章:許多專家們都認為這就是陽燧,但是誰也沒有試驗過,誰也沒有再現過這個。用這個複製品再現的陽燧取火,大概在咱們國家,我是頭一個。
記者:可能許多人,這樣一個小物件,沒有太強的衝動説我要一定要把它試一試,來證明它到底是幹什麼的。而您可能是有一種特別強烈的願望或者好奇,就想知道它是不是幹這個的,是不是能夠真正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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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西章:就是在這種思想指導下,我搞考古有一個特點,就是把啥事情都要追根問底。不能為古而古,要古為今用嘛。
解説:
就是憑著一股追根問底的勁頭,羅西章在考古界,赫赫有名。他是首批“鄭振鐸──王冶秋文物保護獎”的獲得者。之所以獲此殊榮,是因為他對西周考古的獨特貢獻。
西周,是中國歷史上青銅冶煉技術的鼎盛時期。要了解這段三千年前的歷史,最為主要的載體就是青銅器。但他在長期的考古中卻發現,周原出土的相當一部分窖藏器物,都有所缺失,並不完整。
羅西章:這説明一個啥問題呢?説明人家沒有埋在一個窖藏。周原能證實埋幾個窖藏,我的例子很多。你像1962年在齊家村挖了一個窖藏,其中出了三個簋,有底,沒有蓋兒,上面的銘文叫作“周我父”。三十年以後,就在出這個“周我父”不遠三十米的地方,又出了一個窖藏,裏頭出了六個大簋,多了三個蓋兒。這三個蓋兒是周我父丟的那個蓋兒。
解説:
按照史書記載,古人用簋來盛放食物。在周朝,像這種青銅簋都應有蓋兒。據羅西章猜想,這三件簋和蓋兒,雖然出土時間相隔二十多年,但銘文上都刻有“周我父”字樣,那麼它們是否原本就是配對兒的呢?但要證實自己的推測,還必須有令人信服的證據。
羅西章:我於是就把這三件簋蓋兒背上,乘火車就跑到西安陜西省博物館去,叫人從倉庫裏面把周我父簋拿出來,我把蓋子一蓋,不大不小正好合適。
解説:
有著“周我父”銘文字樣的這三套簋,為何會在三千年前失散呢?羅西章在對西周曆史的回溯中,解開了疑問。
公元前771年:周幽王時代發生了“烽火戲諸侯”事件。這一事件使這個輝煌一時的王朝命運發生了巨大轉折,致使戎狄入侵,周王朝無人救援。王公貴族在慌亂出逃中,只好把精美的器物埋藏地下。於是這些絕世奇珍就在地窖中掩藏了數千年真容。
羅西章:這就説明,在當時西周滅亡的時候,他們埋這些東西,事先都沒埋,人家打著來了,急急忙忙埋。
記者:急急忙忙埋。
羅西章:什麼地方有坑,往什麼地方埋。這兒放點,那兒放點,最後就放丟了。
解説:
從陽隧重燃薪火,到簋在三千年後破鏡重圓,這位原本只是半路出家的考古愛好者,獲得了從發現到研究考證的樂趣。而他對中國考古最大的貢獻,則是以畢生之力,收集、修復了萬餘件文物。其實,當我們第一眼看到羅西章先生時,就産生了一個疑問,這位看上去和本地農民並無二致的老人,究竟是如何踏入考古行當的呢?
解説:
羅西章走上考古之路,仿佛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1937年2月,羅西章就在這片西周文化的發祥地上,呱呱墜地。從小奶奶就對他説:“你是周公爺的娃,是他把你送來的,所以小名叫周來”。而真正萌發小周來對歷史文化産生濃厚興趣的,是他年少時跟隨做小手工業的父親到陜西鳳翔縣上學時,無意中增長的許多見識。
羅西章:我父親住的那個地方,這邊是我父親的作坊,這邊是老鳳祥銀樓。
主持人:銀樓。
羅西章:老鳳祥銀樓。這個老鳳祥銀樓是個大企業。在上海也有,北京也有,西安也有,現在還有。老鳳祥銀樓是經營銀器的,經營首飾。它也收文物,也販賣文物。當時它收完文物就在那地方評論評論,評論這個東西是好啊壞啊,還講一講與這有關的歷史問題。當然那時候還是小孩,很好奇,就從人縫裏邊鑽進去,聽人家説。久而久之對文物從小就有了興趣,對歷史就有了興趣了。
解説:
從那時候起,羅西章開始知曉發生在這塊土地上神秘悠遠的歷史:公元前12世紀中葉,周文王的祖父古公?父帶著他的姬姓族人,遷徙到距離陜西省西安市不到兩百公里的地方,休養生息,並逐漸發展壯大,建立了早期的都城。因這一帶的地方名叫“周原”,而自稱為“周族”。
記者:那這個地方,當年的周王朝,就是他建立的?
羅西章:周王朝的基礎是他建立的。手裏面,這個手拿的是龜甲,算卦用的。這個手拿的是耒耜,是挖地的。這《詩經》上是“周原朊朊?,堇荼如飴。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築室于茲。”什麼意思呢?周原這個地方,土地是非常肥美肥沃的,肥沃得就像一條肥魚一樣。由於土地肥沃,所以種在這裡的堇和荼這兩種苦菜味道就變了,變成甜的了。甜得像糖一樣,飴糖一樣甜。古公?父就和他的謀士們商量:是不是可以在這裡住?大臣們都説可以住。那老天爺讓不讓住呢?這就爰契我龜。算算挂,一算挂大吉大利,可以在這裡住。所以在這築城建房,這就發展起來了。為周八百年江山建立了非常雄厚的基礎,這個人對周來説是很有作用的一個人,立過大功的一個人。
解説:
這些傳奇故事,讓羅西章對古代歷史文化深為著謎。但他真正接觸文物,還是在1962年。師範畢業已是小學教師的他,因多才多藝被調入扶風縣文化局。一上班,他就聽説在一個村子裏,有人挖出了一件寶貝。於是,年輕的羅西章被差遣跑了一趟。
羅西章:那時又沒有班車,我還沒有自行車,就由縣城走了三十多裏。
記者:什麼東西?
羅西章:是一個大盤,銅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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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那您回來是怎麼拿回來的呢?
羅西章:背著。
記者:多少裏路?
羅西章:大概就是三十五里路。
記者:就背著往回走?
羅西章:背著往回走。
記者:走回來的?
羅西章:走回來的。開始背著它還輕著呢,越背越重,越背越重。直到背到法門街,肚子餓得就不行了。那還是生活困難時期,拿上糧票,糧站食堂裏邊還不給你吃。到那去最後給人家這麼説,那麼説,吃了兩碗麵,才背到縣上去。
解説:
從此,哪進行挖土建設,哪就有羅西章的身影。他的目的,就是前去察看是否有文物。而扶風縣也終於有了專人來管理文物。雖然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職工,但對於周原這塊遍地藏寶的大地來説,卻具有了非凡的意義。因為正是有了羅西章,當地文物嚴重流失的狀況,才有了根本轉變。
羅西章:多數都賣給收購站了。我從收購站收回來的銅鏡,光銅鏡這一項,漢代的、唐代的,各個時代的銅鏡就有三百多面。
記者:如果要是發現不了,可能當時都熔化了。
羅西章:都得熔化了,熔化的多了。我過去常到收購站跑,跑到收購站以後,我就到人家收的爛銅裏面看一看。一看有一個博山爐底盤,我説單一個博山爐底盤,博山爐哪去了?他們説:“這個博山爐前兩天我都給裝了麻袋,送到公社收購站去了”。送到公社收購站都有啥呢?“人家銅器多,沒處化,我給他裝了好多件呢”。我就趕緊跑到人家公社收購站去,把車子騎上,跑到公社收購站去。公社收購站説前天已經送到總收購站去了,總收購站在絳帳火車站呢,揉谷離絳帳火車站得二十多公里路。把車子騎上跑到總收購站去,跑那去以後,我和那裏人很熟,因為我經常上那跑,都認得。跑去一看,揉谷送來的麻袋今天早上送到段家大修廠去了。
記者:您就一路追著。
羅:跑去一進門就看見一個工人拿著鐵錘要砸呢。我説:“別砸,別砸”。結果還是把漢代的一個銅燈給砸成兩半了,砸爛了。
解説:
一件漢代文物,就這樣在羅西章眼前,被生生砸毀。但這樣令人痛心的事情,在那時數不勝數。僅僅一年之後,他就又一次遭遇了這種創痛,一件重達六十公斤的銅器,在修建這座池塘時,被推土機壓成了碎片。羅西章花了半個月時間,才將碎片全部收齊。
記者:那您當時怎樣去把這一百多件收回來呢?您挨個人去找,跟他們談,他們願意交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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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西章:不願意。搞文物這個工作,對於我來考慮,群眾路線是很重要的。必須要依靠群眾,不依靠群眾,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記者:也沒有人給您通風報信?
羅西章:沒有人給你通風報信。
責編: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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