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7年03月30日 16:43 來源:
在機房編《她就是春苗》時,有位編導看到裏面的空鏡,問我:“是在東北拍的吧?天真好,真透亮!”我回答:“是在上海拍的”,他愕然。
顯然,他是熟悉上海的。
06年12月,我們攝製組到達上海的第二天,這裡就颳起了五、六級大風,很冷,但天異常地晴朗,藍藍的,透透的,當地人講,這在上海的冬天是很少見的情況,通常在這個季節,天總是灰濛濛的。能在晴朗的天空下觸摸歷史、在沉重的歷史中自由呼吸,我想,我們是幸運的。
那些年 那些人
在片子中,我用了一張電影《春苗》的海報。
1976年7月,為紀念中國共産黨成立55週年,當時的文化部對1973-1976年6月間公映的電影,進行了一次全國性的優秀故事片觀眾評選,結果表現赤腳醫生工作生活的故事片《春苗》位居榜首。於是,8月份的《人民畫報》就把《春苗》的海報刊登在了封面上。
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根本就沒聽説過《春苗》,但有兩個人,想來很多人是知道的:這部電影的導演謝晉,電影海報的繪畫作者陳逸飛。
這一時期還有一部電影《紅雨》,也是以赤腳醫生為題材的,主題歌《赤腳醫生向陽花》中“一根銀針治百病,一顆紅心暖千家”,給那時的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赤腳醫生是我國農村中的一個特殊群體。他們是農民,拿工分,有時還要下地勞動;他們又是醫生,村民們有了傷病,第一想到的就是赤腳醫生,農村的基礎衛生防疫工作,都是他們來完成的,有專家説,正是活躍在廣大農村的上百萬赤腳醫生的努力工作,讓中國人的平均壽命提高了15歲。
在很多農村地區,赤腳醫生的社會地位非常高,村裏的很多大事,包括宗族之間的矛盾調停,甚至誰家蓋房、娶媳婦,都會請村裏的赤腳醫生到場。這大概是一種對生命表達尊重的方式吧。
王桂珍就是這支赤腳醫生隊伍中的名人。
説到出名,王桂珍的經歷有些偶然性。1968年,在當時那篇著名的《從赤腳醫生的成長看醫學教育革命的方向》的調查報告中,沒有點名地表揚了七名赤腳醫生,他們都是上海川沙縣江鎮公社的,王桂珍是其中之一,不知道是因為她的黨員身份還是更為偶然的因素,王桂珍被推了出來,並從此改變了她的人生。
王桂珍是無愧於那些榮譽的,在出名之前,她就因為“説話快、走路快、辦事勤快”被鄉親們稱為“三快姑娘”,為給村民看病,她早出晚歸,不辭辛勞。有一次,村裏的一個小孩發高燒,王桂珍連夜幫小孩的媽媽送孩子到醫院,又幫忙看護,直忙了一天才回家,面對家裏癱瘓在床、自己卻無暇照料的老母親,王桂珍心酸不已。
也許,類似的事,還在無數赤腳醫生身上發生過,他們和王桂珍一樣,不曾期許什麼回報,這樣做,只是為了肩上的責任,和自己的良心。
那時候,面對身邊需要他們的鄉鄰,這些赤腳醫生是真誠的。
多餘的素材
初到王桂珍家的時候,王阿姨沒在家,她的老伴邱水興和大兒子邱敏熱情接待了我們。邱叔叔告訴我:“王桂珍去參加婚禮了”。原來王阿姨給別人介紹對象成功,被請去喝喜酒了,據説過去在上海,做媒成功後,媒人會收到新婚夫婦送的豬蹄膀,不知道這個風俗是否保留到了現在。不過此時,王桂珍的形象忽然在我的腦海裏鮮活了起來。
在來上海拍攝之前,我已經知道了王桂珍的一些情況:七十年代全國赤腳醫生的典型人物,曾經代表中國參加世界衛生會議,當過衛生部副部級幹部,她的真實形象不僅被紀錄片搬上銀幕,還在上海市的地方糧票上出現過……
但是,對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後的情況,我還是在採訪中聽王阿姨自己講述的。
1979年,王桂珍在通過組織上的審查後,想重操舊業,但此時村裏已經有赤腳醫生了,她直接找到川沙縣當時的書記,要求安排工作,這樣,她才到一家外商投資的企業當了一名廠醫。
在工廠裏,王桂珍很快恢復了當年的熱情和幹勁,加倍認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在採訪中,王桂珍多次説到“小車不倒只管推”,我覺得,這句話和王桂珍執著、勇於向前的性格異常吻合。
1987年,組織上給王桂珍落實政策,把她歸隊到了江鎮衛生院工作,還把她的兩個孩子轉為城市居民戶口。沒過多久,在原來那家企業老闆的再三邀請下,王桂珍又回到了企業,工資醫院發,獎金工廠給。
那個時候,很多人都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尋找機會,改善生活,王桂珍也不例外,她在家裏養過長毛兔,為了讓兔毛長得好,還給它們喝麥乳精、蜂王漿,這是連王桂珍自己的孩子們都享受不到的一種待遇。
此外,王桂珍還辦過公用電話,開過小商店,當然,規模最大的生意,還是現在的振興印刷廠。
印刷廠創業之初,王桂珍夫婦吃過不少苦。有一次給別人送貨時,兩個人捨不得雇車,自己肩背手提十多捆印刷品,換幾次車,從浦東郊區送到市區,這段路即使在如今開車走,也要一兩個小時,而那時他們已經五十左右歲了,一路上夫婦倆互相扶持,走走停停,汗如雨下,今天他們再講起那段經歷時,還不禁唏噓。
天道酬勤,如今,王桂珍家裏的房子變成了三層小樓,還在川沙縣城買了商品房,又買了汽車,在村裏,他們是生活條件很優越的人家了,相比而言,很多赤腳醫生的生活就差多了。
卻道天涼好個秋
採訪完王桂珍,我請王阿姨幫我介紹幾個早年的赤腳醫生,作為那個時代赤腳醫生群體的一個側影,王阿姨把我們帶到了村裏的衛生室。
這是一所整潔的房子,在藍天映襯下,白墻上的紅十字分外搶眼,屋子裏兩名鄉村醫生(也就是現在的赤腳醫生)正在值班。我們和其中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聊了起來,他説,現在的病人不是太多,交通方便,很多人直接去社區醫院看病,他們就清閒些,但有時候還是要出夜診。他還告訴我們,也許明年再來,他就不在這裡了,問及原因,是工資太低了,一個月才六百多元,只夠日常開支,況且,這份工資還沒有保障。
小夥子的話讓我非常意外,江鎮緊鄰浦東國際機場,如果到機場當個臨時工一個月也能掙一千多,他這個有行醫資格的鄉村醫生才掙六百多,這與我印象中的上海工資收入水平相差太多了。而這種反差很快又變大了。
王桂珍幫我找來了兩個赤腳醫生,他們都非常熱情,使勁給我講著當年他們行醫時的經歷,只可惜他們當赤腳醫生的時間晚了些。
正當我感覺遺憾的時候,王桂珍又領來了一位老人,她是和王阿姨同一批的赤腳醫生,問起當年的情形,這位老人卻不願多講,據説,她現在沒有別的經濟來源,由於她從1966年就開始當赤腳醫生,為村民服務了二三十年,如今每月可以領到230元的生活補助過日子。
拍攝在衛生室這一紀實段落時,我採用了雙機拍攝,本來是希望能産生一種“第三隻眼睛”客觀紀錄的效果,但由於設計的不到位,效果並不理想,最終在成片中放棄了這個段落。放棄它,還有一個原因,是我不知道該怎樣把它結構到片子裏,怎樣去介紹。
在現場的時候,我的情緒已經深陷其中了,面對那位悶聲不吭的老赤腳醫生,我的心翻騰不已,不知是該安慰她,還是該走開,胸中有些話要衝口而出,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又無奈地壓下去。那時,我發現坐在旁邊的王桂珍阿姨,她的眼神裏有一種莫名的東西,是同情,是無奈,我不清楚。
這讓我又記起在之前的採訪中,王阿姨每次講述一段往事時的神采飛揚,和講完之後臉上迅即隱沒的笑容,當時,我只道是這位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人,因為早已習慣了媒體的訪問,而形成的自然反應。現在回想起來,那張不帶笑容的面孔上,似乎給我講了更多的故事。
寫完上面的文字,回憶著王桂珍阿姨的人生經歷,恍然間腦子裏冒出一句:卻道天涼好個秋。
揮之不去。
by李達
責編:重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