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 《日月雙懸之謎》 劉心武 

央視國際 (2005年06月06日 10:20)

　　主講人簡介：

　　劉心武，1942年出生於四川省成都市，1950年後定居北京。曾當過中學教師、出版社編輯、《人民文學》雜誌主編。1977年11月發表短篇小説《班主任》，被認為是“傷痕文學”發軔作，引出轟動，走上文壇。短篇小説代表作還有《我愛每一片綠葉》《黑墻》《白牙》等。中篇小説代表作有《如意》《立體交叉橋》《小墩子》等。長篇小説有《鐘鼓樓》《四牌樓》《棲鳳樓》《風過耳》等。

　　1985年發表紀實作品《5?19長鏡頭》《公共汽車咏嘆調》，再次引起轟動。1986-1987在《收穫》雜誌開闢《私人照相簿》專欄，開創圖文相融的新文本，1999年推出圖文融合的長篇《樹與林同在》。1992年後發表大量隨筆，結為多種集子。

　　1993年開始發表研究《紅樓夢》的論文，並將研究成果以小説形式發表，十多年來堅持從秦可卿這一人物入手解讀《紅樓夢》，開創出“紅學”的“秦學”分支。

　　1995年後開始嘗試建築評論，1998年由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出版《我眼中的建築與環境》，2004年由中國建材工業出版社出版《材質之美》。

　　作品多次獲獎，如長篇小説《鐘鼓樓》獲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短篇小説《班主任》獲1978年全國首屆優秀短篇小説獎第一名，此外短篇小説《我愛每一片綠葉》和兒童文學《看不見的朋友》《我可不怕十三歲》都曾獲全國性獎項；長篇小説《四牌樓》還曾獲得第二屆上海優秀長篇小説大獎。

　　1993年出版《劉心武文集》8卷，至2005年初在海內外出版的個人專著以不同版本計已逾130種。若干作品在境外被譯為法、日、英、德、俄、意、韓、瑞典、捷克、希伯來等文字發表、出版。

　　內容簡介：

　　清朝皇室的種種紛爭，直接影響到曹家的榮辱興衰。雍正十三年即公元1735年，雍正皇帝病逝，他的第四個兒子弘歷繼位，這就是乾隆皇帝。對於曹家來説，在經歷了康熙朝的富貴繁華和雍正朝的敗落獲罪之後，一個嶄新的時代又開始了。

　　劉心武認為，《紅樓夢》是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説。因此，曹雪芹將曹家在康雍乾三朝特別是乾隆朝的經歷與感悟融進了《紅樓夢》之中。那麼，事實果然如此嗎？《紅樓夢》文字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曹家與乾隆皇帝的關係如何呢？

　　乾隆朝初期，由於實行這種“親親睦族”政策，不只使得曹家回黃轉綠，也使那些以前參與皇權鬥爭的皇室宗族也有了相對的平定與安穩。正當乾隆為自己頗為大度的決策自得的時候，一場大的政治陰謀卻“山雨欲來風滿樓”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敢在皇帝頭上動土呢？

　　曹雪芹的確是一位高超的寫家，他在不知不覺中為我們設置了一個個寓意深刻而又謎團重重的情節。劉心武認為，通過“金鴛鴦三宣牙牌令”，曹雪芹明確地告訴我們，“月”在《紅樓夢》中就代表著弘皙，這就是隱藏在《紅樓夢》文字背後的巨大秘密，而秦可卿的生活原型正是與此有著重大的關聯。那麼，除了“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之外，《紅樓夢》中還有關於月喻太子的例子嗎？如何解讀《紅樓夢》中關於“月”的諸多文字？

　　（全文）

　　在《紅樓夢》裏面，我們仔細地閱讀《紅樓夢》就發現，雍正朝曹家的某些情況在《紅樓夢》裏面是很少被寫到的，即便是從生活的原生態上升為一個藝術的情景也都比較少，曹雪芹好像他不太願意寫這一段。他重點寫的是乾隆那一朝發生的故事，那一朝上層的政治權力的鬥爭就更多地折射到了《紅樓夢》的文字裏面，這是我這一講所重點要跟大家報告的。

　　那麼《紅樓夢》第四十回，有半回叫做“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他們的遊戲就開始了，這個遊戲一開始，先是賈母就湊成了一副牌。賈母的第一張牌，鴛鴦讓賈母説，賈母就説了一句，是“頭上有青天”。賈母為什麼説這句話？就是在乾隆朝的時候，雍正突然死亡，乾隆繼位。乾隆繼位以後，乾隆是一個大政治家，他又吸取他的祖父和他的父親進行統治的經驗，他就覺得他父親和他祖父這兩朝所留下的這種政治傷痕太深了，首先是皇族內部的傷痕太深，所以他就實行了一個叫做“親親睦族”的政策，就是凡我皇族，大家都要團結起來，過去的恩怨，咱們一筆勾銷，咱們從重新開始過一種團結的共同支撐我們大清王朝的這樣一種政治生活。而且他身體力行，他把雍正治過罪的那些王族的成員，如果在，比如圈禁的，把他釋放出來；如果死掉了，他善待他們的兒孫，又恢復一些爵位給他的兒子。他做了很多這種事情，對於那些因為皇族內部鬥爭、政權更迭，犯了罪的這些官員，他只要是你不是真正地來反對我的清朝統治的，而是因為什麼虧空問題、其他一些問題，我都予以赦免，一風吹。所以在乾隆元年的時候，曹雪芹他們家就碰到了一個“頭上有青天”的情況，賈母對當時他那個皇帝是滿意的。當然《紅樓夢》裏面有皇帝的。《紅樓夢》的皇帝是把康熙、雍正、乾隆三個皇帝合併在一起寫，而更多的應該是乾隆，更多的是指乾隆。

　　説到這兒，我覺得還要把一個輩分問題給大家捋一邊，大家頭腦就更清楚了。清朝這三個皇帝，康熙這是一個皇帝，對應于曹家是哪一輩呢？是曹寅這一輩；投射到《紅樓夢》這個書裏面是哪一輩呢？就是賈母這一輩；下一輩，雍正這一輩的，就應該是曹寅的兒子曹?，曹?很快死了，就是曹?，投射到《紅樓夢》裏面就是賈赦、賈政、賈敬這些人，他們是一輩的；然後就是第三輩，第三輩在王室當中那就是乾隆皇帝，乾隆皇帝所相應曹家的同輩人就應該是曹雪芹這一輩，他們是一輩人，投射到《紅樓夢》裏面，就是那些玉字輩的人，賈珍、賈璉、賈寶玉，等等，它是這樣一個對應關係。

　　所以賈母説“頭上有青天”就是因為在乾隆這一朝，曹家的情況得到了大大的緩解，這是有檔案可查的，當時曹?的那些所謂欠款、欠銀就一風吹了，曹?又重新回到內務府，投射到《紅樓夢》小説裏面就是賈政這樣的人，又當上官了，雖然這個官不是很高，但是也還過得去，當了一個員外郎了，是吧？所以賈母説“頭上有青天”，其實就是説，從生活當中的曹家來説，和《紅樓夢》裏面的賈家來説，他們對當今的皇帝是願意效忠的，是很感激的。這是實事求是的反映、描寫。當然賈母説後幾張牌的時候，她説韻語也都很有意思，她説“六橋梅花香徹骨”，她實際上也是講，我們曹家，在小説裏面當然就是講的是四大家族了──史家、賈家，終於熬過了那個最困難的嚴冬，梅花開放了，是吧？獲得了一個比較好的情景。而且她頌聖，叫“一輪紅日出雲霄”，賈母對這個小説裏面的當今的皇帝，實際上也就是生活當中的那個乾隆皇帝，她是感激的。可是呢，整個牌湊成一副以後，這個牌名不好，這個是曹雪芹的藝術構思。他偏這麼構思，因為鴛鴦就告訴她了，説你這三張牌，她那個牙牌打法是三張牌湊一副，説您這三張湊一副，“湊成便是個蓬頭鬼”，沒想到這麼三張牌湊了以後不是什麼很好的一個牌名，是一個蓬頭鬼。那個賈母也很聰明，賈母説了一句，“這鬼抱住鍾馗腿”，這是非常高妙的一種藝術構思，這就是曹雪芹他從生活到藝術的他的能耐了。鍾馗，大家知道是打鬼的，鍾馗是專門打鬼的，他就寫出一個微妙的形式，賈母一方面會覺得鍾馗會保護自己，是不是啊？可是鬼是不是立即被打掉了，這鬼又沒有被立即打掉，鬼又抱住了鍾馗的腿。就是説當時賈家的局面是既碰到了困難，有人保護，但是這個保護又不一定能夠進行到底，究竟是鍾馗把鬼打了，還是鬼抱住鍾馗腿，把鍾馗拖了一個馬趴，還説不清楚呢，是不是？這很巧妙，所以他這些牌令詞不是説在那兒隨便寫的，很動腦筋的。作者如此苦心，“十年辛苦不尋常”，咱們讀《紅樓夢》，千萬也辛苦一點、仔細一點，這才能讀出味來，是不是？就好像我前幾講講的楓露茶，三四道才出色，剛沏出來立刻喝，那不好喝，潷了三四道水，再沏出來，您再喝，那味就好了，這是賈母的令詞。

　　等到史湘雲接著來摸牌的時候，情況就發生了一個變化，這時候就出現了一句驚心動魄的話。請在座的每一位朋友跟我一起來深思這句牌令詞意味著什麼？史湘雲就突然説了一句叫做“雙懸日月照乾坤”，什麼意思啊？按封建社會的當時那樣一個統治的思想，是不能夠有日月雙懸的，天無二日嘛！雖然不是一個另外的太陽，但是你是一個月亮，你跟太陽平起平坐地懸在天上，這還得了？這本來是一句李白的詩，李白的那句詩它所説的是唐玄宗在安史之亂的時候，匆忙地逃往四川，他還是皇帝，很狼狽，半道上三軍嘩變，他不得不把他心愛的宰相楊國忠殺掉了，殺掉了宰相還不行，人家説你宰相的妹妹還在你身邊呢，他就只好勸楊貴妃、楊國忠的妹妹自盡，楊貴妃就沒有辦法，就只好自盡死掉了。而這個時候，他的兒子就在另外一個地方宣佈自己當皇帝了。他也沒有退位，另一個皇帝又産生了。於是，李白當時有一句詩叫做“雙懸日月照乾坤”，史湘雲引用這句詩就是意味著在所説的，我剛才不是捋了一遍嘛，在乾隆朝的時候，在生活當中的曹家的頭上出現了日月雙懸的情況，反映到書裏面，曹雪芹就通過“金鴛鴦三宣牙牌令”，通過史湘雲就驚心動魄地説出了這樣一句話，叫做“日月雙懸照乾坤”。

　　有朋友就可能會這麼問我了，説日月雙懸，這時候怎麼日月雙懸？康熙死了，雍正也死了，乾隆也當皇帝了，當穩了，怎麼日月雙懸？那個月亮是誰？“日”當然是乾隆了，“月”是誰啊？有沒有月？有月啊！好大一個月亮！他是誰？大家知道，太子胤?曾經是康熙鍾愛的，太子的生育能力也很強啊！康熙他第一個王子是他13歲生的，他超級早婚早育。太子他生育能力也很強，生了很多個兒子，太子所生的第一個兒子也夭折了，第二個兒子就等於是第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叫什麼呢？這個兒子叫弘皙，大家知道乾隆他名字叫弘歷，他們是“弘”字輩的，他們是一輩人。弘皙他年齡很大，因為康熙生殖能力太強了，康熙的最後一個兒子，最後比他前面兒子生的兒子再生的兒子還小，他生殖能力太強。所以從年齡上看你覺得有點混亂，但是從輩分上是一絲不亂的。這個弘皙年齡很大，在一廢太子的時候他已經大約15歲了，已經是一個很成熟的人了，弘皙是康熙眼皮下面長大的；他的父親第二次被廢掉的時候，他已經18歲了，而且他就已經結婚了，他也生了兒子了，他又給康熙生了康熙的嫡傳的重孫子，叫永琛，有名有姓的，到那一輩上就都是“永”字輩，到了嘉慶那輩都是“永”字輩。所以在二廢太子之後，究竟朝野反映怎麼樣呢？你現在查那個雍正、康熙朝的文獻，你發現很少記載，基本都被刪除了，但是好在，我們有一個鄰國是朝鮮，他們的歷史上仍然有記載，在這個朝鮮的《李朝實錄》上有什麼記載呢？有以下一些記載，比如説第一，在二廢太子之後，《李朝實錄》上就透露，説因為雖然胤?他本人確實讓康熙傷心了，覺得不能繼承王位的，但是胤?的兒子弘皙是嫡長孫，康熙非常喜歡，因此康熙仍然在考慮要把皇位傳給嫡系的，如果兒子不行，可能就傳給孫子，而這個孫子不是一個幼兒，已經是一個文武全才的青年了，《李朝實錄》裏面有這種記載。而且《李朝實錄》還有這種的記載，就是康熙後來一下子就病死了，雍正繼位了，康熙在臨死的時候仍然有遺言，兩條，一條就是説廢太子這個人確實是以後不能夠再讓他在政治上有所作為，要永遠地把他關起來，但是要“豐其衣食”；另外，就是説他自己的嫡長孫弘皙，要立即封為親王，《李朝實錄》裏面有這種的記載。即便《李朝實錄》所記載跟歷史事實有所出入，也説明在當時那個情況下，弘皙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雖然他的父親被廢掉了，但是他仍然得到皇祖的喜愛，他是真正清朝的皇室的嫡傳的血脈。所以説，在乾隆朝時候，乾隆就萬萬沒有想到，就出現了一個強勁的政敵，就是這個弘皙，就是他的堂兄。

　　乾隆年紀小，一廢太子的時候，乾隆還沒生；二廢太子的時候，乾隆還是個嬰兒，還很小，還不懂事。所以原來他小看了他這個堂兄弘皙，他萬沒想到，在他登基以後，弘皙很快地膨脹了自己的政治勢力，成為了一個強勁的對手。如果乾隆他是太陽的話，弘皙就被人們認為是月亮，這個你一點不要覺得奇怪。首先從清朝的史料上可以得到很多支撐，我這個論斷是有支撐的。因為雍正當時也小看了弘皙，上一講我講過，雍正他坐上皇位之後，他面對的政敵太多了，俗話叫“按下葫蘆起了瓢”，是不是啊？他忙不過來，而且也確實好像是康熙有過這樣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善待弘皙，因為他已經是死老虎了，他父親在雍正二年就死掉了，雍正登基不久，原來那個太子就死掉了。一想，弘皙又隔了一代了，當時弘皙可能表面上也很謙恭老實，也沒露出毒牙，所以雍正就放他一馬。就是父親説了，封他為親王，那就封吧，就果然封了弘皙為理親王，先是郡王，後來就是親王。弘皙當然還是個敏感人物，所以説不能夠讓他在紫禁城裏的居住，或者給他一個大的王府，在北京城裏、市區讓他居住，所以就把他安排到什麼地方呢？安排到昌平的鄭家莊，現在你到昌平去，還有一個地名叫鄭各莊，應該就是那兒，安排在那兒，在那兒蓋了一個很大的王府。有人説，能有多大啊？這個是有確鑿史料可查的。

　　當時康熙的時候，康熙沒死，就開始做這件事，康熙當時主要還不是要把弘皙挪過去，因為當時廢太子還活著嗎，廢太子在被圈起來以後，開頭就是在紫禁城裏面的叫鹹安宮，康熙覺得這早晚是個事，在紫禁城裏面住，有這麼一個人，被廢掉的，不安全。但是又是自己的骨肉，康熙這個人他也有他注重自己的骨肉感情的一面。所以他就説，那就在郊區給他蓋一個大的王府，而且為了便於把他看管起來的話，而且又是一種柔情看管，就乾脆把我每次木蘭秋?路過的路線上那麼一個地方，把我的行宮也跟他的那個王府蓋在一起，康熙有這麼一個設想。昌平的鄭家莊蓋出的房屋情況是這樣的，就是行宮裏面是大院套小院子，大小房屋是290間，遊廊是96間；然後就給當時的胤?蓋了一個王府，是大小房屋189間，這個待遇還是比較高的，是吧？又為了供應這個行宮和供應這個王府，在周圍又蓋了比如飯房、茶房、兵丁住房、鋪房等等，有多少間呢？有1973間。整個規模怎麼樣？大家想一想，相當大的一個規模。所以在雍正朝的時候，就把弘皙，雍正二年不是廢太子死掉了嗎？就把弘皙作為一個親王，就安排到了鄭家莊居住，這對弘皙來説的話，既有壞處又有好處，壞處就是還是有點遭貶斥，雖然我是一個親王，一般親王王府都應該在城裏面，可是我卻被發配到北郊很遠的地方；好處呢，就是不管你怎麼看管，他比在政治中心裏面還是要鬆弛一些，我就可以另打主意了，而弘皙果然另打主意了。

　　下面有的朋友可能還希望我提供更堅實的論據，怎麼見得人家弘皙就要奪權啊？就要謀取皇位啊？乾隆後來説的，我底下不引別人的話，那乾隆説了還有錯嗎？乾隆怎麼説呢？乾隆後來就説，弘皙“擅敢倣照國制，設立會計、掌儀等七司”。就是只有皇帝才能有這樣一些機構，掌儀司就是皇帝出行儀仗，儀仗隊怎麼來設置，怎麼鋪地毯，兩邊怎麼擋帷幕；會計司（的意思）更不消説了，幫皇帝管國庫的；另外還有五司，一共有七司。哎，弘皙進而他正好遠在鄭家莊，不在城裏面，在城裏頭可能還麻煩了，鄭家莊，剛才我已經説了房子數目給你聽你了，很多，足夠他設立自己的行政機構，對不對呀？弘皙就在那兒自己當起了皇帝了，給自己設立了七司了，他已經做起皇帝來了。而且乾隆後來就明白了，乾隆雖然比他小，糊裏糊塗一開頭，因為太小，後來乾隆長大掌權了，又成為一個大政治家了，就明白了。在現在的清朝史料裏面，明明白白留下乾隆這樣的話，乾隆説弘皙“自以為舊日東宮之嫡子，居心甚不可問”。乾隆才意識到，他自己血脈上甚至還敵不過弘皙。按封建社會那個宗法思想，倫常排序，嫡庶之分，他是一個庶出的雍正的兒子，而弘皙是康熙的皇后生的兒子的兒子，是不是啊？所以後來乾隆恍然大悟，哎呀，沒把這個人防範好，鬧半天，他“自以為舊日東宮之嫡子”。而且後來乾隆發現，最讓他傷心的是，皇族裏面很多人都是這個思想，包括一些他父親善待過的那些貴族，他父親善待過的那些親信，都還有一些思想，就是誰應該當皇帝，自然是康熙皇帝他的嫡子是誰啊，他嫡子死了，他嫡子還有沒有嫡子啊？而弘皙又是胤?的正室，他的大老婆生的，他有嫡子，他不就應該當皇帝嗎？都有這種思想。所以乾隆後來才警惕起來，一開頭他大意了，結果有一段時間就是“日月雙懸照乾坤”。在《紅樓夢》第四十回“金鴛鴦三宣牙牌令”裏面就驚心動魄地宣示了《紅樓夢》這本書它整個的政治背景就是“日月雙懸”，最後鹿死月手還是日手還尚未可定。

　　所以史湘雲後來這個牙牌令令詞一句比一句恐怖，叫做“閒花落地聽無聲”，在那個時候，這種鬥爭還是暗鬥，在乾隆元年的時候還是暗鬥，到乾隆四年的時候才變成一次大決鬥，才變成明爭。所以這個時候暗地較勁，叫做“閒花落地聽無聲”。而且當時局勢比較古怪，叫做“日邊紅杏倚雲栽”，也有的人會依靠日這個力量，從而得勢。但是你要小心，又有一句“和日月雙懸照乾坤”一樣讓你心跳，叫做“禦苑卻被鳥銜出”，這句話很妙啊！禦園，大家去過紫禁城的禦花園吧？那麼大一個大花園子，你可小心，你防這個防那個，一隻鳥就可能把你銜走啊，厲害不厲害啊？就是有一種潛在的奪權力量正在虎視眈眈，禦園有可能給被鳥就銜出去了，別看表面是“閒花落地聽無聲”。所以史湘雲的這個令詞也很可怕，預告了很多東西

　　月喻太子，例子太多了，不僅僅是“金鴛鴦三宣牙牌令”，比如説我們一看《紅樓夢》，一翻開《紅樓夢》第一回，我們就發現有個人物賈雨村就出來了，這個賈雨村在第一回裏面就有口號一絕，脂硯齋特別指出來，説《紅樓夢》 “用中秋詩起，用中秋詩收”。就是她看過曹雪芹寫的完整的《紅樓夢》的書稿，第一回就是寫中秋節，然後就有一首詩出現了，就是賈雨村口號一絕，就是説月亮的。她告訴我們在《紅樓夢》的最後一回，也會有一首詩，也是中秋詩，最後來收尾，來了結《紅樓夢》，脂硯齋透露曹雪芹的寫法是這樣的。賈雨村的口號一絕説什麼呢？“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後來這個場景太誇張了，這不就是皇帝出來了嗎？啊？“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幹嘛呢？這是，説是寫一個中秋的月景，實際上這首詩裏面隱伏下一種政治情勢，就是在“日月雙懸照乾坤”的情況下，月亮已經非常地膨脹了。這首詩你覺得可能是不還是有點牽強，用這麼一首詩你説服不了我。好，咱們再來幾首。

　　咱們知道在四十八回，就寫到有一個美麗的姑娘她要學著做詩，這個姑娘是誰呢？就是香菱，就是甄士隱的女兒，香菱前後寫了三首詩，一首比一首好。第一首，林黛玉看了覺得簡直是門外漢，不行，但是在這首裏面就有一句，叫做“月挂中天夜色寒”，就是當時月亮的情形不是很妙，當時它雖然挂在中天了，但是夜色還寒，離月亮真正得勢看來還要有一段距離才行；第二首，她寫了，最後薛寶釵就説你這個不符合題目了，題目讓你寫月，結果你寫月色了，但是這一首裏面也有一句值得玩味，叫做“余容猶可隔簾看”。當時弘皙是被安排到昌平鄭家莊去居住了，乾隆對他已經開始有所覺察了，開頭他是被雍正安排去的，雍正死了以後，乾隆後來對他有所覺察了，但是雖然他被邊緣化了，可是很多貴族家庭還是知道他只有勢力的，特別是心裏覺得他是康熙皇帝的嫡長子的嫡長子，他是康熙皇帝的嫡長孫，所以叫做，雖然只剩下“余容”，但是“猶可簾看”，他還存在；到第三首，就是最後所有的人都覺得好，林黛玉、薛寶釵、李紈都説這首寫得好，説明香菱終於修煉成一個詩人了。這一首被認為最好的詩裏面有一句，就更驚心動魄，叫做“精華欲掩料應難”，就是月亮這個精華，你要想把它掩蓋，告訴你，到目前為止你也難了。這月亮就要成事了，對月亮充滿了期待。恐怕又有人説，説香菱這個詩，你是不是還是太牽強了？我原來讀《紅樓夢》哪覺得有這個，你這個是不是太聳人聽聞了呀，對吧？是那麼回事嗎？我個人仍然堅持我的觀點，就是那麼一回事。

　　還有例子。大家知道，已經到了很後面了，到了七十六回了，過中秋節，又過中秋節，林黛玉和史湘雲在凹晶館聯詩，記得這個情節吧？那些詩你一句一句推敲過嗎？又搖頭，又不推敲，讀《紅樓夢》這些詩可千萬不能放過，請您跟我一起細加推敲，推敲它樂趣無窮，你的感想、你的看法可能跟我全然不同，但是咱們在共同地讀《紅樓夢》，探索這些詩句背後的含義的時候，不是得到很大的樂趣嗎？是不是？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

　　林黛玉史湘雲就聯詩了，聯詩裏面有很多句都是非常值得我們注意的，當然整個這個詩，因為是中秋節做詩，就是都跟月亮有關，當然其中有些句子越想越驚心動魄，比如有這樣一些句子，叫做“寶婺情孤潔，銀蟾氣吐吞”，這兩句還好，意思就是説，寶婺，它指的也是天上的星辰，它的處境是孤獨的，但是它很純潔，實際上也是在指月亮。“銀蟾氣吐吞”，銀，就是月亮是銀色的，裏面有蟾在那兒吐氣。“藥經靈兔搗，人向廣寒奔” ，裏面不是有一個兔子在搗藥嗎？這個時候，她們兩個聯詩就説，人在這個時候一看月亮就想往廣寒宮去奔，要投奔那個地方，裏面那個宮殿，嫦娥住的宮殿叫廣寒宮，“人向廣寒奔”。這四句雖然是説月亮，但是好像還不算厲害，就是一般地形容一下景象罷了。底下幾句叫做“犯鬥邀牛女，乘槎待帝孫。”這兩句就不得了了，鬥就是指的天上的北斗，北斗星。犯鬥，就是説一個星去侵犯另外一個星叫做犯，“犯鬥邀牛女”，這個詩意它在模糊當中表達出很強的一種緊張的氣氛。這句倒也罷了，底下還有三句，現在我告訴你，在有的古本《紅樓夢》裏面，底下我説的三句也被抄書人可能由於讀出其中的味道了，害怕，給刪去了，不是每一個古本裏面都保留以下三句，因為以下三句用今天的話説就是太露骨了。底下幾句是什麼呢？叫做“乘槎待帝孫”，“槎”就是那個木筏子。“乘槎”，過去認為天上有天河，所以槎也可以在天河裏面來運行，坐上這個木筏子在天上河裏面運行，在等待誰的降臨呢？等待帝孫，帝孫雖然是指的星星，過去把織女星叫做帝孫，但是在這裡它分明指的就是康熙的孫子。因為在乾隆朝所有人都知道，帝孫這個字眼指的就是弘皙，沒有別人。他是這個康熙皇帝的嫡長孫，簡稱帝孫，別的庶出的都不能這麼稱呼。於是在凹晶館聯詩裏面就居然出現了這種句子，要“乘槎待帝孫”，一些人就希望他成事，希望他最後是“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這是不是很驚心動魄啊？下面可能還有人不服氣，説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哎呀不是我敏感，誰敏感啊？是高鶚敏感，高鶚、程偉元敏感，高鶚、程偉元他們得到的那個古本裏面是有這一句的，他們也沒有刪，但是他們一看，“ 乘槎待帝孫”哎喲，咱別惹禍啊，趕緊把這個“待”字涂掉了，改成了“訪”。所以你在通行本裏面就可以看到，高鶚他們改成了什麼呢？他不但續後四十回，他還改前八十回，他就把“乘槎待帝孫”，改了“訪帝孫”，一待一訪，意思就完全不一樣了。“待帝孫”就是你對一種力量有所期待，你希望他能解救自己，是盼望救星的意思，等待他成功的意思；“訪帝孫”就是去做一趟客，做一次友好訪問，就大不一樣了。所以你説誰敏感啊？200多年前那個姓高的他比我敏感，趕緊改了。

　　還有兩句叫做 “虛盈輪莫定，晦朔魄空存。”就是説有人説了，月亮，月有陰晴圓缺嘛，月亮，有的時候它就會變成一個月牙，有時候是一個滿月，有時候它是虛的，有時候它是盈的、充滿的，月輪啊，可以説是不穩定的，他們也注意到這一點，這個力量確實是時而顯得很強大，時而顯得很虛弱。但是，下面一句明確地宣示他們的一個信念，叫做“晦朔魄空存”。在它完全變黑的時候和它完全變亮的時候都只是它的表象，明白吧？不要看表面的變化，它的實體，它的魄，是在天空當中穩定地存在的呀！這個聯詩當中就聯出這樣的句子，難道是偶然的嗎？難道我認為在《紅樓夢》的文本裏面月喻太子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嗎？

　　所以你看這些地方都説明在康、雍、乾三朝，當時的政治形勢影響了曹家、曹雪芹這個作者自己家族的命運，同時又投射到《紅樓夢》的文本當中，留下了諸多的蛛絲馬跡，而且有的已經不是蛛絲，已經不是馬跡，留下的有的痕跡已經是非常清晰了，這就是這一講我所要強調的。請你注意“日月雙懸照乾坤”，也可能有朋友就著急了，説您看您説了半天還沒告訴我們，秦可卿的原型究竟是誰呢？我只好請大家聽我下一講。

　　（來源：cctv-10《百家講壇》欄目）

責編：蘭華 　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