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伊吾河),唯一的目標
前面的隊伍過去了有20分鐘了,後面的,老才還在等他們。
三天裏第一次沒有了其他公牛們一起前行,第一次一個人完全靠GPS找著方向在前進。幸好我的對講機還有電。
我還不願意在對講機裏告訴牛三、牛四他們我已經趕了上來。我要先追上他們。也順便體驗一下一個人獨步在戈壁鹽鹼地的感覺。
剛剛上路時,是一長段田埂,可以認為類似平地。很久沒有活動腳踝,所以一開走,左腳踝和左脛前的肌肉鑽心的疼,無法承擔邁步時的支撐,於是右腳是帶著一點跳躍在前進。走了大概五六百米以後,活動開了,疼痛感漸漸輕了一點,可以一瘸一拐的走了。路也慢慢又變成了鹽鹼地,高高低低的。我又可以整個腳掌著地踩著鹽包前進了。速度也比走田埂快了很多。
太陽升到了頭頂,地面溫度又開始接近40度了。沒有任何可以庇蔭的地方。經過鹽鹼地的一條舊河床,寬大約有10米多,東西走向,河床離鹽鹼地平大概半人高。想必多少年前,也是條不小的河。可現在,河床的泥土,已經被曬得片片龜裂。每一片龜裂的河泥呈八角狀或五星狀,幹黃的顏色。大小也如地磚般大小。中間凹陷,邊上微微向上捲曲。一片接一片的排列著。踩上去,這已經被曬脆了的泥片居然不碎。
翻過河床,抬頭往前看。只見2、3公里內沒有一個隊員,也看不見一棵樹。左斜前方800米處,有幾個土墩孤獨的立在那裏,忍受著暴曬。一條鐵路臥在無人的戈壁中。路基高高的堆砌在地表上。相隔一公里左右路基上就開有一個涵洞通道。在這無人區這個涵洞是給動物穿越留的?不得而知。光禿禿的戈壁上,這些涵洞唯一的作用是可以作為我的避陽處呀。
校準了一下GPS,找了找路線,選了一個離目標方向最近的一個涵洞,再看了一下涵洞兩邊的參照物,以免在曠野中,一不小心又要重新找方向。然後,盡著自己最大的可能邁開步子,右腿在前面邁動並支撐,左腿以右腿為圓心,畫著淺淺的半圓,身體前傾著,頭微微抬起,看著遠處的涵洞。很快汗水就浸濕了外衣,額頭的汗也打濕了眼鏡,也顧不得擦拭,任由這汗水流淌著,仿佛要補充消耗自己少走的四公里的體力。
離涵洞只有幾百米了,突然,我看見在涵洞口站著一個高高的身影,頭上的寬沿帽外纏著一圈紅絲巾。是公牛隊的隊帽。肯定是牛四。遠遠的看去,那圈紅絲巾是那麼的惹眼,是那麼的親切。終於又看到了隊友,我幾乎想跑著過去。再走近一看,原來涵洞裏還有不少前面的隊友在這片僅有的庇蔭處休息。
終於走到了涵洞,隊友們一見趕緊給我挪了塊空地。和牛四緊緊擁抱後,我一下子坐了下來。終於趕上了隊友。終於又不是一個人孤單的丈量這荒蕪的戈壁,終於不用擔心迷失方向。
葛老、周沫、牛三、牛四、許琳菲、王睿、鄢軍、汪潞…….. 涵洞裏的大家庭!
我告訴大家,我要堅持到今天走回營地,不管明天的離開。今天的堅持,是我能控制的。明天的離開,我控制不了。在自己能力的範圍內要儘自己的一切努力。即使最後因為不可控的原因而不得不放棄,但我會無悔。如果因為有不可控的原因存在而使自己開始就放棄了努力,結果可能一樣,但,我會後悔。
事實證明,在走完第三天以後,我已經開始後悔出發前沒有狠狠拒絕23日的會議。開始後悔在公牛隊到達終點時少了一個牛五。開始堅定了要今後繼續參加完整的挑戰賽的決心。
休息了半小時,離開了涵洞,GPS顯示離補給站還有六公里。
前面終於零零星星開始有了稀稀拉拉間隔幾百米的幾棵灌木。這成了我們很好的參照物。不用一直低頭查看GPS。認定了方向可以走上幾百米。這時,節省這低頭而變換行走節奏的體力,也已經很寶貴了。
就這樣又和公牛們在一起行走了。一樣的疲憊,一樣的感到揹包越來越重,一樣的口渴頻率越來越快,一樣的腳踝越來越痛,還加上了腳底不知是磨泡了還是進沙石了開始疼痛。速度越來越慢,隊伍越來越長。可,公牛們在身邊,心不再害怕,感覺不再無助。戈壁的鹽鹼地上,我的影子不再孤單。
默默的,誰也沒有説話,就這麼走著。由於和參賽隊員調到了不同頻道,對講機裏也那麼的安靜。走在前面的隊友看後面速度更慢了,停步回身,看著後面的隊友。後面的隊友接近了,回過去一個“沒事,還行”的眼神。後面的隊友再停身看看自己後面更慢的人,再後面的人搖搖頭,示意“沒關係”。怕對方理解錯了,再拿起拄著的登山杖,緩緩的指指前方,示意“繼續前進”。偶爾,大家眼睛關懷對視時,都會咧嘴無聲的一笑,然後繼續向前。就這樣,眼神傳遞著關懷,動作交接著信息,一行人慢慢的向前面挺進著。
此時,對講機裏突然傳來了牛大用非參賽對員頻道呼叫的聲音,“牛四,牛四,你們在哪?”“牛大,牛大,我們離補給站3公里。牛五和我們一起,我們一切都好。你們如何,在哪?”牛四趕緊回答。“我們現在離開補給站。牛二腿不行了,牛二在補給站等你們。我們出發了。”“收到,明白。”隨後,對講機又開始沉默。擔心著牛二,我和牛四的腳步不由的稍稍加快。
紅旗,在漫漫無邊的地平線上,一個土堆的上面插著一面紅旗。前面的隊員馬上用GPS測方向。沒錯,方向對的,是補給站。終於我們看到了補給站。
我不敢看補給站的紅旗。我知道看到了其實應該還有2公里。我低著頭繼續走,不想太早讓還遠遠的補給站松了自己精氣神。可雖然低著頭,還是仿佛聞到了每次補給站提供的蘋果的味道,還是仿佛觸摸到了補給站冰涼的礦泉水瓶。仿佛看到了久違的小馬扎。
又捱著走了一個小時,喝完了帶著的三瓶水,拖著左腿,我終於走到了補給站。
後勤隊趕緊把小馬扎讓給了我們,馬扎不夠,前面早到休息了一會兒的隊友也把馬扎讓了出來,自己穿上鞋,坐到了土堆陰影裏的碎石地上。
坐在馬扎上,四週一看,不見牛二。再找仍沒有。牛三馬上調整頻道,用參賽頻道呼叫“牛二,牛二,你在哪?我們已到補給站”。對講機沉默了片刻,牛三剛要再呼叫,突然裏面傳來了牛二的聲音:“牛三牛三,我是牛二,我上路了。我上路了,已經前進800米。腿沒事,腿沒事”。“你是一個人?是一個人?”牛三更加著急。“沒問題,沒問題,我看得見前面隊伍”。牛二的聲音聽上去很自信,但,還是低沉的,帶著疲憊。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此時顯得更加含糊。
牛三不再呼叫。和大家一樣艱難得脫下了鞋。只覺閃光燈一亮,卡嚓一聲快門響。抬頭看,鄢軍的相機不停的在抓拍大家的和自己的腳。原來,脫了鞋以後,周圍的近十雙腳,各個纏著紗布。都是磨出水皰後醫療隊給包紮的。一看鄢軍在拍,大家乾脆把腳努力抬高,開始擺POSS。結果是坐翻了幾個馬扎。
只有葛老坐在一邊無聲。大口喘著氣。旁邊有人把一個紙盒的碎片放到葛老腳邊,讓葛老踩著,免得脫了鞋後踩在碎石上疼。葛老不忘説聲“謝謝”。突然,葛老急急的一側身,避開眾人的方向,彎下腰,盡可能前傾上身,似乎想吐。可實在又沒有東西可吐。張口喘了幾口,再吐,只有一點清水吐出。“葛教授中暑了。”牛三第一個反應過來。不遠處的周沫騰的起身跑過來,一邊招呼著旁邊救護車上的醫生。葛老繼續彎著腰,抬起手搖了搖:“沒事沒事,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不用緊張,不用緊張”。葛老還想堅持,不想放棄。可是,大家已經不會再讓他走了。周沫和醫生勸説著,把葛老摻扶上了車。
簡單商量了一下,牛三的腿還一直沒有好,大腿拉傷加上水皰,又堅持了一個上午近14公里。決定讓牛三陪葛老一起坐救護車回營地,順便和周沫一起照顧葛老。
車開走了,公牛隊除了參賽隊員,只剩下了牛四和我。
“牛五,你怎麼樣?”牛四背對著我,看著前方問。
剛才葛老上車的時候,我似乎想過離開,想過放棄。因為此時正兩點半,再走,氣溫會越來越高。中暑的可能對每個人越來越接近。是不是要堅持,我似乎猶豫過。可此時,或許是看到牛四的背影,想到我如果放棄,牛四就將一個人上路。我不知怎麼的,當牛四的詢問聲剛落,立刻開始穿鞋並回答到“走,出發吧。去疏勒河洗澡去!”
GPS上顯示離營地還有9公里,疏勒河離營地是三公里。再有六公里,就到河邊勒了。
此時,疏勒河成了我們唯一的目標。9公里外的營地,太遙遠。能不能堅持到,是過了河以後的事。首先要捱到河邊,一定要看一看這條又名“伊吾河”的,被組委會的“哲子”“土豆”他們描繪得非常美麗的由東向西流的河。
洗澡、洗臉、洗腳,這些誘惑人的詞眼鼓勵著我們繼續向前進。
此時,戈壁、鹽鹼地、塵土、河床,對我們已經不再陌生。只要能下腳的地方,踩上去能稍微堅硬,不要塌陷的厲害,不要再扭傷腳。只要前面的地形稍微平坦,不要浪費上下坡的體力,我們就盡可能的順著直線方向走。哪怕有時地上的塵土蓋過腳面。也不再考慮是否要沿著前面的腳印。心裏只考慮“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近”。
牛四的讓醫生擔心的血壓似乎沒有進一步升高,自己感覺心臟沒有太大問題,可還是不敢大意。而我也時時要變換瘸腿走的方式。所以我們兩個的速度也差不多。3公里不到的速度。也就這麼衝著疏勒河埋頭走去。
又是那輛白色的越野車。是的,是它。停在左前方10度角約1公里處。差不多真的條件反射了。上面肯定有水,而且它肯定是停在河邊的。方向更明確了。河的距離已經可以從與越野車的距離來測量了。
……….
疏勒河,伊吾河,西進的河。終於我已經坐在了河邊的石灘上了。和昨天的葫蘆河不一樣的是疏勒河有石灘,河底也不是淤泥,是石子。河水不象葫蘆河那麼泛綠,是徹底的清澈。無色的清純。
於是我不用擔心會再陷進淤泥,在河邊用毛巾狠狠的開始洗臉。耳朵裏、耳後,積了兩天半的沙子、塵土被好好洗了個盡。然後脫了鞋,顧不上腳底還痛,顧不上是不是有水皰,走道了河道中間。河面也就寬10米,中間深也不到膝蓋。可能因為是祁連雪山上溶化下來的水,涼涼的,越發覺得清爽。
呵,真有洗澡的。有女士在,沒敢脫光了,穿著速幹褲就下了水。水不深,躺下正好淹沒身子。曬了兩天半的臉紅紅的,露出水面,滿臉的幸福呀。
疏勒河,你沒有辜負我為你而堅持。為了看你,為了親近你,為了觸摸你,我走來了,在我明天必須離開前。我值得,我欣慰!疏勒河,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河。
17:00了,我們必須走了,還有三公里,我又要堅持走了。離開疏勒河的時候,我已經沒有想還要不要堅持的問題了。河水已經慰勞了我的一切辛苦,已經告訴我這三天的堅持是多麼的值得。我沒有理由不走完這最後的三公里。我已經開始感到驕傲,我已經開始知道我很行。我要繼續感動自己,繼續讓自己感動。
過了河的路,逐漸離開了鹽鹼地,又恢復到了碎石戈壁灘的平整。
可對我,現在已經是走平地是最最艱難。左踝已經不能在離開90度的姿勢。只能是整個腳掌著地了。於是,瘸的姿勢越來越誇張,而且盡可能的找著有高出地面的地方走著。
近了,近了,最後的3公里戈壁灘,被我們一步一步的丈量得只有500米了。在營門口等我們的公牛隊全體隊員已經看得很清楚:剛剛恢復的葛教授、年輕而仍然精神的牛七、雙腳纏滿了紗布的牛六、端著相機不停照著我們的牛大,微微笑著迫不及待走出來迎接我們的牛二,已經張開雙臂好久要擁抱我們的牛三。
我和牛四看著大家,都開始笑了。我的右手和牛四的左手已經不知何時緊緊的拉在了一起。我的左腿不知怎麼的突然不瘸了,不向外畫圈了。我們各自舉著一隻手,幾乎是邁著正步,走進了營門。頓時,公牛隊八個漢子,相擁在了一起!
作者:牛五
責編:王麗華